无疆是在西炎走后苏醒的, 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
她醒来的时候, 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屋子里, 这屋子有些特别,四壁立着几乎与房顶等高的柜子, 拔地而起一般, 每个柜子被工工整整地分成无数这个小格子, 每个格子上分别写着不同的名字, “川朴川乌川柏川谷川断川椒川贝 川芎马兰马辛马菜 马莲马宝 马勃马蔺卫茅子苓天冬天虫……”
她在西流给他的书里见过,都是些药的名字。
药房?
她的记忆好像尚在某个地方飘着, 不肯乖乖回到她的脑子中,还没理出自己身在何处的思绪来,余光看到药柜一侧站着一人, 那人背对着她,似乎在闻什么药材, 湖蓝色的外衫有些落拓地披着,显出挺拔清瘦的身影来。
“西流?”她轻轻叫了一声,总觉得那个背影是他,可是好像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人听到声音立马回过身来, 先是一愣,随后眼角眉梢全是惊喜,“小白花,你醒了!”
听到这声小白花, 她瞬间安下心来。
看到他往这边走来, 无疆想掀开被子下床走动一下, 然而掀开被子的瞬间,对面之人倏然睁大眼睛,楞了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背过身去。
就在他背过身去的瞬间,无疆感到身前一阵凉风袭来,往下一看,以同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毯子拉到胸前,整个人飞快地缩了回去,由于动作幅度太大,力气太猛,一下子牵扯到后背,头又敲到坚硬的瓷枕上,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呲”了一声。
“小白花,你没事吧!”
西流听到身后一番兵荒马乱的大动静,有点担心,但又不敢转过身去。
无疆祸不单行,敲到头的时候又一不小心咬到舌尖,还咬出了点血,一下子痛得没说出话来。
西流没听见她答话,心里有些慌,忙不迭地解释道:“小白花,我什么也没看到。”好像又觉得太假了,改口道,“医者父母,眼里无男女之别。”
身后还没回音,他已经十分惊慌,立马道:“你淋了两天两夜的雨,又泡了一下午温泉里,后背伤口一直结不上痂,溃烂了大半,我只能把你的湿衣服换下,不然到时伤口会和衣服粘在一起,难以剥离,再加上你发高烧,也不能一直穿着湿衣服,事急从权,我就自作主张装帮你把湿衣服脱了,你后背伤口需要一日换一次药,穿衣服会牵扯到伤口不方便,我也不好给你穿衣服,所以就……你放心,我什么也没看到,我只是帮你后背上药而已,你若觉得不妥,我会负——”
“责”字还没出口,突然一只手就按在了他的肩头。
他顺着手转过身去,见到那里站着一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男装,那男装有些宽大,衬得她整个人清清瘦瘦的,一头黑发用一根红绳胡乱绑着,鬓角散落出几缕发丝,随风荡着。
那人站在那里,对着他咽了口口水,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有点饿,有东西吃吗?
西流:……
无疆从疼痛中恢复过来,瞄到床头放着一套衣服,想来是给自己准备的,趁着西流说话的间隙赶紧穿上从床上爬起来,终于在他的长篇大论说完之前找到空隙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西流说她昏睡了三天三夜,这样算起来她已经六天六夜没好好吃东西,真是可怕。
她跟着西流出门,拐过长廊时正遇到一个小孩子,只见他弯着背,用小小的身子哼吃哼吃地驼着一个东西,那东西四肢粗短,体躯健壮,背上鬃毛长且硬,呈深褐色,嘴角还长着一寸长的犬牙,微微向上翘着。
野……野猪?
还是头成年的……
无疆正吃惊地看着那小孩和他背上的成年野猪,那边也突然抬头看到了她,一下子张大了眼睛,嘴角骤然笑成了一朵喇叭花,他双手一松,野猪顺着他的背往下滑,落地的瞬间他正好蹿到了无疆的面前,一把抱住她的大腿,道:“师嫂——姐姐啊,你终于醒了!”
“你?”
“我姓于,单名笙,你可以跟师兄一样叫我阿笙,今年九岁,在这三年,学习武功医术花草种植,爱好做饭,师兄说姐姐你今天会醒,我特地去采了菜煲了汤打了头野猪回来,姐姐你先坐下休息会儿,跟师兄聊聊天,等我给你做饭,大吃一顿补一补。”
无疆头一回遇到这么热情的小孩,话说得很快跟连发的羽箭一样,完全没有她插嘴的份,等到他说完了才找着个机会,道,“你好,我叫炊烟。”
“炊烟姐姐,师兄早就跟我说过了,来来来,先晒晒太阳。”他松开无疆的腿,正想去拉她的手,还没伸到,却被另一只手拦住了,维护道:“小心,她手背有伤。”
阿笙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背还缠着白布,缩回了自己的爪子,贼兮兮地瞄了西流一眼,“还是师兄细心,炊烟姐姐你知道吗,师兄每天起早贪黑地给你采药、捣药、煮药、换药、喂药,每天守在花阁,生怕你醒了第一眼没见到他,他……”
阿笙还待滔滔不绝,那只手又捂住了他的嘴,“阿笙,你的野猪要跑了,快。”
什么,野猪明明已经迷晕了绑起来了呀,怎么会……阿笙转头确认的瞬间两人已经跑远了。
呵呵,师兄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西流从水中取出一碗粥来,这粥里有杂粮百合和药材,即饱腹香甜又调理身体。西流每日煮一份新的放在一处专门的温泉里温着,等无疆醒来便可以喝,先垫点肚子,恢复一下味觉,才能进食其他东西。
无疆手上缠着白布,西流低头轻笑,“要不要我——”
“不用。”后面三个字还没出口,无疆一下子拆开了手上白布,端起碗自行喝了起来,“感觉手好像不疼了。”她一边喝一边解释着。
常人这个时候还在艰难的结痂阶段,她的手背已经长出了一片红嫩的新肉,过不了几天就能恢复得跟其他地方一样,看不出曾经受伤。
西流还在研究她的手,她已经放下碗筷,伸出刚才被自己咬伤的舌尖舔了舔嘴角,露出满足的笑,然后侧身问道:“刚才那小孩,阿笙,能收拾得了那头野猪吗,看着比他人还大,要不我们去帮把手?”
两人来到厨房的时候,阿笙正一个人摆弄着三个灶台三口锅,每个灶台前都放着一把凳子,他小小的身子站在上面,正上演一场“庖丁解猪”,手法娴熟流畅十分老到。
无疆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多虑。
阿笙听到身后动静,转头看到两人站在门口,小手一挥,刀光一闪,道:“炊烟姐姐你快出去,这里油烟重,对姐姐皮肤不好!”说完轻盈一跃,跳下凳子,钻到另一个灶台后面加了一把火,堪称临危不乱,井井有条。
无疆站在门口出神地望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进去无非是给他添乱,侧头看了一眼一脸欣慰的西流,默默地退了出去。
孤峰千仞,山河辽阔。
无疆立在崖边,身上披着件极稀有的银蓝色的狐裘大衣。
西流从延武那里拐来送给她的赤红色狐裘扔在了原先的马车上,这件银蓝色的狐裘是用早年师父从北方极寒之地打的北冥蓝星狐皮毛缝制而成,颜色特别,也比寻常狐裘暖和,无疆裹上身之后便觉浑身温热,跟着西流在这山上走了一圈。
“原来你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无疆低低感叹道。
这里古树深幽,微风一扫树叶摩肩擦踵发出簌簌的声音,给人悠然宁静的感觉。虽是深冬高山,这里的花草却繁盛依旧,一种叫“如织”的藤蔓缭绕在古树间,开着小小的白色花朵,散发出凛冽幽香,微风吹来,林间飘落如雪;大簇红艳的“火烧”伏地而开,张扬炽烈如火,铺成天边绮丽的晚霞。野鹿奔跑其间,飞鸟穿林而过,山上仙气弥漫,山下云海浩翰,如同仙境一般。
不见山下厮杀呐喊,不闻凡间世俗喧嚣,唯有山峰如簇,星河灿烂,无疆在这里站了那么一会儿,就觉此前种种如同前尘往事一般,什么恩怨纠缠,什么爱恨情仇,什么家国天下,都渺小遥远得很。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全身心地感受这里。
“我喜欢这里。”她说。
“喜欢的话就住下。”
“住多久都行吗?”
“住一辈子都行。”
山风拂过,送来一阵饭香。
西流轻声道:“阿笙的饭好了。”
无疆睁开眼睛,明亮而清澈,她伸了个懒腰,精神抖擞,道:“那我们回家吃饭!”
西流微微一愣,过了许久,嘴角终于露出藏不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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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21:00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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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