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在某些人的刻意引导下,大汉得到了飞速地发展。
但这种发展是扭曲式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畸形。
从冯鬼王提出迁南中夷人以实汉中的计策开始,或者说从冯鬼王到第一次来到汉中的那一刻开始。
大汉的历史就已经拐了一个弯,一头扎进了一种叫作原始积累的阶段。
历数下来,从南中到汉中,再从汉中到陇右、凉州,关塞之外也未能幸免。
种植园、牧场、草场、工坊、矿山等这些地方没日没夜辛苦劳作的工人。
被大族隐藏起来无法出现在阳光底下的人口,胡夷被掳的无数劳力等等。
甚至就算相当一部分的世家大族,都是肢解成大汉这些年膨胀发展的养料。
管你是尊贵的世族人家出身,还是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农奴,亦或者是汉地之外的胡夷。
在滚滚的历史洪流大势面前,众生平等,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有亡自然会有昌。
大汉连年对外用兵,民间百姓竟是少知徭役之苦,生活水平甚至不降反升。
所谓民间百姓,自然是指在官府登记在籍的丁口人家,官方正式承认的大汉百姓。
至于其他的,大汉管不了那么多,也没办法管。
此可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即便如此,以大汉现在的国力,也仅仅是能对魏国保持战术进攻,战略相持。
冯刺史刚刚膨胀了一下,想要来个双线操作,就被张小四骂得狗血喷头,不得不进行自我反省。
以大汉现在的实力,想要加强对荆州的控制,仍然还是有心无力。
所谓有心无力,但凡是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士,大多都是深有体会。
冯刺史虽然正处于风华正茂,然这些日子以来,却已是提前尝到了这等滋味。
“四娘,四娘,这白日呢,矜持一些,矜持一些……”
刺史府的后院,冯刺史再一次被张家小娘子堵在厢房里。
但见缩在角落里的冯某人面有惊恐之色,一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腰带,一手对着步步紧逼的张家小娘子连连摆手,求饶道。
“呸!”张小娘子直接打掉冯刺史护在身前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矜持?别跟我提矜持!”
“余这辈子,就是吃了矜持的亏,若不是当年太过矜持,阿虫现在就应该叫我阿母!”
她的目光落到冯刺史被另一只手抓着的腰带上,冷冷地问道,“是你自己解还是让我来?”
冯刺史越发地弓起腰,哀求道:“四娘,我这些日子,实是太过劳累,且容我歇一日如何?”
“意思就是让我来?”
张星忆呵地一声冷笑,毫不客气,踏步上前,正欲伸手。
“四娘,四娘,这还是白日呢,要不等夜里……”
冯刺史仍欲做最后的挣扎。
“白日不好吗?你不喜欢白日?”
张小四手头不停,“夜里还有夜里的事,岂能混为一谈?”
冯刺史闻言,顿觉得老腰似乎有种针刺般地疼。
虽然凉州的鹿场已经开始走上正轨,可是再多的鹿茸,也挡不住已经被阿梅和李慕的怀孕事件刺激得快要发狂的张小四啊!
左右是逃不过了,冯刺史脸色发白,有些哆嗦地按住张小四的手,企图维持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四……四娘,不要急,我……我来,别撕,我脱……”
下辈子,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去他妈的三妻四妾!
最多……两个,不能再多了!
冯刺史一边哆哆嗦嗦地宽衣解带,一边悔恨无比地想着。
“磨蹭什么?快点!”
张小娘子不耐烦地娇喝。
冯刺史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讨好一笑:“就好了,就好了……”
当年我娶细君的时候,看重的就是她的虎威镇宅之能,怎么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她不出来拯救她的阿郎呢?
就在冯刺史以为自己难逃一劫的时候,只听得外头突然有人在喊:
“先生,先生可在?”
“在!在!在!我在!”冯刺史此刻的心情,就如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突然看到牛头马面拿着生死本,给自己加了十年寿命。
哪有不欣喜若狂之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才解了一半的腰带迅速打结。
然后整了整衣冠,对着张小四说道:
“四娘,外头有人找我,且容我出去看看!”
话没说完,人就已经飞奔而逃。
救了冯刺史一命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两个亲传弟子:傅佥和罗宪。
要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
冯刺史大舒一口气,老怀大慰,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子弟啊!
虽然想要板着脸,作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但死里逃生的庆幸表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倒是傅佥和罗宪,看到自家先生出来,两人却是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互以目视。
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冯刺史哪里还不知借机?
但见他连忙说道:
“嗯,可是有事不适合在这里说?走,且到前头。”
说罢,大步一迈,三步并作两步,领头先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傅佥和罗宪自是不知自己在无意之间救了自家先生一命,两人又是互视一眼,这才互相推搡,不住地嘀咕:
“你来说!”
“你说!”
……
“说说,找我什么事?”
冯刺史特意出了后院,来到自己没坐值过几次的刺史官署房,关上了房门,这才开口问道。
“先生,为何要让我们去吴国啊?”
两人跟在冯刺史背后,悄悄划了一路的手势令,终究是傅佥输了。
所以傅佥被罗宪推了出来。
“学操船之术啊。”
冯刺史早就猜到了两人的来意,顺口回道。
“先生的操马之术乃是天下之冠,贼人闻之丧胆。先生为何不教弟子,却偏要弟子去学那什么操船之术?”
罗宪跟着上前,着急地问道。
过誉了过誉了,为师的操马之术没有你们想像中的那么厉害,现在看到马子就肾……心虚,嗯,心虚。
冯刺史咳了一下:
“这操……嗯,这骑军运用之法,不是为师吹牛皮,天下怕是无有人能比得过凉州军。”
“关师母、赵师叔、刘师叔,皆是统帅骑军的顶尖之辈,你们只要想学,以后随时可以学。”
“但这操船之术不一样,你们可知,为师又是与吴人交易战马,又是让吴人前来凉州学习骑兵,这才让他们答应教大汉操船之术?”
“这可是千载一时不可逢的大好机会啊,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是想学,怕是也学不到了。”
攻下关中后,鬼知道大汉与东吴的关系会怎么走?
以孙十万贪眼小利而败大局的短视战略眼光,冯刺史自然是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到对方的信用身上。
傅佥与罗宪年纪也差不多十七八岁了,虽说比起他们的先生初出山时,已经大了一两岁。
但他们哪有他们先生当年的超越近两千年的眼光?
只听得傅佥有些不乐意地说道:
“先生都说了,凉州军骑战之法,天下无双,弟子学了骑战之法就可破敌,又何须去学那什么操船之法?”
冯刺史一听,不禁“啧”了一声。
看来今天不把事情说个明白是不行了,要不然就算是强令这两个小家伙去吴国,他们怕是也无心向学。
只见冯刺史坐正了身,严肃地说道:
“去,把椅子搬过来,今天我就好好跟你们说说,为什么要让你们去吴国学习操船之术。”
傅佥与罗宪看到自家先生的这般神态,不禁对视一眼,不敢怠慢,连忙搬了椅子过来,坐下后腰杆挺得直直的,如同认真听课的乖宝宝。
“说说,你们想学这骑战之法,是为了什么?”
罗宪连忙举手。
冯刺史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口。
“灭贼平乱,还天下清晏,保百姓安宁,令子孙后代不复战乱之苦,复汉家威信,际天接地,无所不及。”
冯刺史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思想没有落下。
“现在我们所做的,乃是第一步,灭贼平乱,谁是贼?”
罗宪和傅佥齐齐答道:“曹魏!”
“那灭贼之后呢?这第二步,还天下平安……”冯刺史说到这里,敲了敲桌子,以示重点,“吴地算不算汉家天下?”
这一回,两人有点迟疑。
傅佥很快反应过来,大声道:“算!”
罗宪先是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有些迟疑地看向冯刺史:
“可是……可是,大汉与吴国,乃是盟国……”
这时就看出两人的区别了。
傅佥的大人死于吴人之手,然后又被皇家养于宫中,所以态度极是干脆。
而罗宪则是从小就沉迷于武侠小说,对书中刻意传达的义气和信用看得极重,所以有这一层顾虑。
冯刺史淡然一笑:
“当初大汉与吴国盟誓时,孙权曾对邓将军(即邓芝)有言: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你们可知邓将军是如何应对?”
两人齐齐摇头,同时眼中露出渴望的目光。
很明显,这等事关国家大事的传闻,让两人很是感兴趣。
“邓将军回曰: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
冯刺史直直地盯着两人,说道,“明白了么?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日大汉与吴国同盟,不过是为了能更好地伐贼。”
“然十数年前,我大汉与吴人,前有荆州之恨,后有夷陵之辱,此可谓国之二大恨。现在不提,不代表以后不提!”
“魏贼是我们眼前最主要的敌人,而吴国,则是我们魏贼之后的敌人,这一点,吴人知之,我们亦应知之!”
“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能因为大汉与吴国盟誓,就不提前做好与吴人为敌的准备。”
傅佥挺了挺胸膛,罗宪则是涨红了脸:“先生,宪知错了。”
“吾等为人行事,重信,重义,这是没错的。但不可把一国拟成一人,食肉者若是有此见,则国之灾难。”
说两人为“肉食者”,是因为他们也参加了考课,正式进入仕途。
毕竟身为冯刺史的弟子,不参加冯刺史主持的考课,却另寻他路进入仕途,则未免让人心生疑虑。
反之,若是冯刺史的弟子都是经过考课进入仕途,那就说明考课以后只会越来越受重视。
冯刺史再一次敲了敲桌子:
“所以话又说回来了,吴人有大江天险,舟师又是天下第一,平灭魏贼之后,大汉精骑再强,能跃过大江否?”
“吾让你们趁着这个机会去吴国学操船之术,乃是为了以后平定天下。若是你们不好好学,还谈什么天下清晏?”
不用冯刺史说得这么明白,两人就已经回过味来了。
这一次,连傅佥都有些羞愧:
“先生,我们错了。”
罗宪连忙跟着表决心,做保证:
“先生请放心,我们到吴地后,一定会努力学好那操船之术。”
冯刺史这才满意地笑了,起身走到他们跟前,摸了摸两个人的脑袋:
“这才是我的好学生,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天下久乱,贼人蜂起,不用怕没有仗打,就怕没本事领军。”
“如今大汉不缺骑军步军,就缺水军,若是你们学好了,以后这水军将军,难道还会有人抢得过你们?”
冯郎君特技“巧言令色”虽久不见于江湖,但如今一经用出来,效果直接就是拉满。
两位弟子被自家先生教育,心情简直就是飘于海浪之上,时上半空,时下谷底。
方才还是羞愧呢,现在突然又变成了又惊又喜。
他们实是没想到先生这般安排,竟是为了自己两人的将来打算。
自己却是没能了解先生的一番苦心,一念至此,又惊又喜中,又再次有些羞也愧也!
五味杂陈之下,两人皆是有些哽咽:“先生……”
“行了,去吧,好好准备,一开春就要动身去吴国了。”
“是。”
满足了教育感的冯刺史一开房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双腿下意识就是一软。
哪知张小娘子仅是路过,瞟了这边一眼,便转身去了秘书处。
冯刺史虽是白日里逃过一劫,但黑夜终会来临……
“四娘,我真是一滴也没有了……”
“四娘,你何必这般着急?这孩子也不是说能要就要的……”
“四娘……”
黑暗里,只闻得张小娘子一声叹息:
“今日我问了你的那两个弟子,觉得有一句话很有道理。”
“什么话?”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此诚至理之言哉。妾谋这一时,实乃为谋与阿郎相伴一世啊……”
这……确实是我输了。
冯刺史躺平在榻上,喃喃道:“你知不知,其实有一句话,也是至理之言?”
“什么?”
“莫装逼,装逼遭雷霹!”
“雷霹你是应该的,但你在被霹死之前,先给我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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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