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到了久违的汉家服饰,莫菲的心中涌起了长约五秒钟的怀念感。
五秒钟一过, 她毅然决然地把那两套衣服塞回到了柜子里。
说起来哈兰等人的审美眼光并不差, 临时为她准备的两套衣服看上去既美观又大方, 穿出街都是漂亮的款式。事情坏就坏在哈兰办事过于周到, 他给莫菲送来的是当时流行的女性服饰。
提起这个莫菲就满肚委屈:来明朝之前, 没人告诉她古人穿裤子的方式和现代不一样啊!
她拈起那叠衣服里两条像袖套似的膝裤, 想想屋外那数九寒天的低温, 终究还是没有勇气重新穿上它。明代常见这种及膝成对的裤管,以吊带固定之。初见这种服饰时莫菲的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毕竟这东西......怎么总有种说不出口的微妙感。
在陆府生活时她入乡随俗地穿了两个月的膝裤,但随着天气的逐渐转冷,古人这种开放式着装让她越发地忍无可忍。
“古代女人难道晚年都得老寒腿吗?!”
怀着这种愤懑,她终于在嘉靖七年时遇上了来自高原的胡人家庭,老康一家来自寒冷地带, 他们的传统服装在保暖方面自然更加有效。莫菲暂借了他们家女儿的旧衣服来穿, 合裆式胡裤是她在这个冬天里除了火盆外最大的救星。
“再扮一阵胡人也成,反正陆炳又不是没见过我穿汉服的样子......”
她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继续用伪装的衣着示人。新送来的胡袍依然是纯色面料,但上面镶了道银边, 使其样式看起来不显得那么古板。莫菲同样中意西域的女式小靴,在缠足成为家常便饭的旧时代里大码女孩的选择余地总是更小些;西域女人不用受此折磨, 日常有便于行走的结实靴子可穿。
身处古代,莫菲没来由地从这种身体解放中感到一丝宽慰。同时代的其他女人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她倒不确定十年后的铃儿有没有缠过足——考虑到她深受父兄溺爱, 也许能幸免于难。
笃笃笃。
门外传来礼貌的轻叩声, 大晚上的还有访客么?
“我这就来!”
她顺手将明天要穿的衣服展平了挂在衣架上,随后走去开门。原来是在驿站时认识的那个不爱说话的女仆,记得她是贴身服侍哈兰的佣人。
寡言少语的女仆用中国人的方式向她行礼问安,她的视线很快落在了衣架上的那件袍子,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莫菲。
“啊,那件衣服怎么了——难道拿错了,不是给我准备的?”
“不。”
女仆垂下浓密的长睫毛,用自己刚学会的几个词汇勉强回答着莫菲。她用手微微指了指衣柜,说道:“那两件,不喜欢?”
即使用词生硬也掩盖不住她话语中那小心翼翼的情绪,莫菲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说哈兰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对汉家女装这么了解,敢情是你替我准备的呀?”
女仆眨眨眼睛,露出浅而带着期许的微笑,她再次向莫菲屈膝行礼后走到柜门边,将手掌放在离衣服一寸高的半空中。”
“哪里不喜欢,请说。”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你误会啦。”
看来自己无意中给人添了麻烦。
莫菲替女仆解答了她的疑惑:“这两件衣服都漂亮,我都喜欢,只是穿惯了你们的衣服后我反而觉得原本的衣服穿不惯。就拿裤子来说,明显是你们的那种适合在冬天穿,而膝裤这种东西......”
她提起那两条裤管举到空中比划着。
“太短了,冬天穿冷飕飕的。”
“冷?”
女仆慢慢地复述着她的话,努力尝试理解她的意思。
“对,两条裤管都不连着,冬天穿太冷了。”
莫菲说着又做了个打哆嗦的动作,这下女仆看懂了,她的脸上显出释然的表情。
想必要伺候那些贵族老爷很不容易吧......莫菲在心中暗暗想着,光是看她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知道这些人平时的工作压力有多大。
“我明天还穿那件出门就好,不过你可真细心,替我准备得那么周到。”
“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我。”
这次说出来的话倒是很连贯,看来这几句是她练习得最多的。
莫菲不想大晚上地折腾人家,但还没等她开口,女仆已经捡起那双被她甩在地上的湿靴子开始清理起来。对方先掏出一块布擦去了靴面上的泥浆,又用手比向房间里的炭火盆,那意思是要替她把靴子烘干。
看来拦不住,莫菲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女仆提起自己的靴子正要走出门。她刚才站过的地方留下一阵幽幽的香气,莫菲注视着她的脸,留意到她的眼角有轻描修饰过的妆容,眉形纤细而优雅......仔细想想自己灰头土脸地跑来这个时代,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正经打扮过了。
撒马尔罕人的女子不尚浓妆艳抹,但在细微地方却很能下功夫。莫菲就注意到她们有戴面纱者会特意将其上沿做硬,戴起来虽遮着下半张脸,却显得鼻梁挺拔,侧脸的轮廓比不遮面时更令人印象深刻。
“对了我刚好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女仆迈出门时莫菲突然从背后叫住了她。
“有任何需要请尽管吩咐我。”
尽管不知道贵客有何要求,女仆还是流利地用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应答。
......
与撑伞出门的莫菲不同,淋了半程雨的陆炳回到林府时浑身上下已无半处是干燥的。他尽量忽视门房那诧异的眼神,头也不回地径直穿过了府门。
林府的正厅今晚被烛火照得亮堂堂地,从里头不时传出年轻女性的笑声。陆炳经过时不禁为之侧目,他走到厅前,却看见自己的妹妹由林瑞鸾及其丫鬟陪着,坐在厅里不知在玩些什么。
陆铃背对着他,一副十分专注于面前游戏的样子。朝门而坐的林瑞鸾瞥见台阶下的陆炳,他身上衣服还不住地往下滴着水,手里攥着把油纸伞......
林小姐抬起手,在自己发丝上略点了两下,又拿眼去看陆炳。陆炳也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这身狼狈模样实在不好看,他一点头,转身便匆匆走回自己借住的那间房。
“哟,少爷回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刘端的声音冷不防在房间角落里响起,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回林府,正老老实实地蹲在屋里等他回来。
“你倒好,干干净净地回来了,却不知我在外面被浇成什么样子。”
“嘿嘿嘿,那不一样,我是有人送的......”
刘端先是得意洋洋地炫耀一句,复又注意到陆炳回来时手里多了把陌生的伞。
“您这伞......打哪儿来的?我记得您出门不是空手嘛。”
“怎么,我等不到你来给我送伞,自己撑伞回来也不成?”
“成,当然成——只是这伞横不能无端飞到您手里,这大晚上的我寻思您临时买伞也没地儿买去......莫非里头有什么故事?”
刘端说话讲究一个平仄声,阴阳怪气的本领远非常人可及。陆炳照常无视了他话中的种种暗示,只走到自己的行李前取出干净衣服,把身上这套湿且泥泞的衣服给换了。
“您这趟出门可真够呛,说好给小姐买东西呢,想必也泡汤了吧?”
“废话。”
陆炳白了他一眼。
“待我先去洗个澡,回头再来给小祖宗负荆请罪。”
“别!”
刘端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他绕着陆炳走了两圈,脸上堆满招牌式的猥琐笑容。
“照我说,你就随便抹两把脸,换双干净鞋子就先去见小姐去。一来不好让她一直干等着,二来就是要这么落汤鸡似地去,她看了才肯信你是不得已才爽约的嘛。”
“鬼东西,跟小孩子也恁多心眼。”
他看着刘端的脸,总觉得对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但这厮说得也有道理:铃儿今晚都盼着自己回来,要是告诉她自己空手而回,小丫头难免要不高兴......
想及此处,陆炳也不顾那么多,从水盆里掬水稍洗了把脸,擦干头发便抬腿向外走。
“记得让人先替我烧好水。”
他扔了句话,便留下仍在坏笑的刘端径直出去了。
今晚看来是个不寻常之夜,陆炳已经比原定的时间晚归了不少,而作为东道主的林士元居然也没回家。他原听说林士元是个勤于政务的人,亲眼见到时方知传闻不虚。
家主不在,正厅就成了几个女孩们玩耍的地方。几个大姐姐围绕在陆铃旁边哄着她玩,小姑娘起来也玩得正在兴头上,连兄长回来了都没注意到。
林瑞鸾见他到来,不禁诧异道:“咦,你这浑身还湿着,怎么不去洗澡先上这儿来了?”
“我这不是......”
他无奈地使个眼色让她去看陆铃。
“你说铃儿?这你就别自作多情了,她今晚玩得高兴着,哪有空惦记你。先去把自己收拾收拾,免得着凉。”
她做个手势把他向外赶,陆炳只得喏喏遵命。
他慢慢转过身去,林瑞鸾站在他背后,无意间瞟见了点奇怪的东西。
在陆炳耳后及颈边,还贴着一根长长的头发。
怎么看都不像是陆炳自己的,那只能属于是某个女人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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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四:今浙东有丐户者...男不许读书,女不许缠足。浙江在明代兴缠足之风并将此作为身份的象征。我写作时考虑了很久这个问题,据文献来看陆铃大概率还是会吃点苦。
莫菲在第一卷时穿着套裤管的膝裤,第二卷则借了胡人的长裤,比之前更符合她的穿衣习惯。
最近更新得很慢,撒马尔罕人相关的背景会有大改动(但不影响最新进度的读者阅读),我近期在补习中亚地区的民俗和波斯语知识,力求还原当时的人群生活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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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