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件坏事。”
屈念秋漫不经心地在心中计算了一场婚礼所需的开销及其应形式,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义姐故乡的风俗知之甚少。安菲娅几乎从不提起他们相遇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 她只会竭尽所能给自己和家人觅得温饱。
“我看那姓祁的对你颇有意思, 却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 我哪知他是怎么想的啊。”
安菲娅被弟弟戳穿了心事,气恼地指着他的鼻子直斥道:“你这个没娶媳妇的,自己还不是一百步笑五十步!”
是五十步笑百步......姐姐着急时容易冒出几句不伦不类的成语, 但为了避免火上浇油还是别指出这点为妙。
神龛前长明灯的火苗跳动了两下,圣母木像脸庞上的明暗界线晃动着, 让神像看上去多了几分生气。晚间是两人例行梳理生意利得的时候, 照常由弟弟口述,姐姐抄录。安氏茶行及其它产业的账务全由安菲娅料理。
京城里识罗刹文字的人少之又少,她以母语来书写几无泄密之虞。今天商行所属的七艘船中六艘为官府扣押, 硕果仅存的一船棉布远远无法填补这趟损失。她看向自己的兄弟, 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
“在想什么呢?”她很熟悉弟弟琢磨坏主意时的那副神情。
“我想那夹藏私货的生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若不失手自然好, 一旦失手便血本无归。这样买卖不做也罢。”他将手中未点燃的烟杆抛向半空复又接住,“总是偷偷摸摸的, 不对我的胃口。”
“不然呢?你还想......想......光明正大地来?”
“有何不可?”
屈念秋反问道。
“现如今,城里就泊着一队预备去朝鲜国的使船, 载的是绸缎麻布、毛皮药材。这些若卖到朝鲜去,获利可以数倍甚至数十倍记。走的是官船行的是官道, 全都是光明正大的生意。”
安菲娅眉头微蹙——她曾听弟弟说过想将家里的生意变得合法, 但这是他第一次具体说清自己的计划。
“姐, 我想出海去。”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当然在此之前还得设法把你嫁出去,这样我才没有后顾之唔——”
没等他讲完,安菲娅抓起桌上一块绿豆酥,迅速准确地塞进了他半张的嘴里,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不准去!”
她重重地合上账簿,结束了这次谈话。
......
莫菲睁开双眼后唯一的感想是今晚睡了个假觉。
既然天还没亮,也就无从得知现在具体是什么时辰。她竖起耳朵聆听周遭动静——隐隐听得见远处有人在走动,在即将接近她身处的房间时那些脚步声又放轻了,像在小心着避免吵醒她。
“在干嘛呢,天还没亮一个个的就都活动起来了。”
她怀着疑问下了床,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先前的梦境很快就从她的记忆中褪去了,只留下满目的草原和雪。大概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陆炳向她托出的那个流散在蒙古草原上的皇室后裔的假说实在太有震撼力,连晚上睡觉都梦到了。莫菲伸手从水盆里掬起一捧水轻轻拍在脸上,好让自己彻底清醒起来。
又是平淡无奇的一天,她打着哈欠坐到梳妆台前,案上的粉盒笔刷还维持着原来的摆放位置。昨晚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待她迷迷糊糊地走回卧室时甚至忘了卸妆就直接倒在了床上。如今皮肤诚实地为自己的怠慢付出了代价,她懊恼地抚摸着脸颊——此刻半夜三更的恐怕没人会给她送来温水和热毛巾,但碰碰运气也无妨。
莫菲打开门走出了房间,夜间寒冷的空气带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睡意。她来到院中抬起头搜寻着月亮的位置,奇怪,现在应该还是深夜,为什么府里的人们纷纷起来了?
“咦,莫姑娘您怎么起床了?”
迎面走来两个侍女,见她半夜不睡觉跑到院里数星星,两人都用讶异的眼神看着她。
“晚上不知怎地就醒了,所以出来走走。话说现在是什么时辰?”
“还没到子时,姑娘不回去再睡会儿么。”
“啊,原来才睡了这么一小会工夫。”她随即想起了什么来,“不过我之前就听到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怎么今晚你们一个个的也不休息?”
“姑娘忘记了么?”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答道。
“今晚陆大人好像有公务在身,子时之前就要赶去宫里,至于要做什么我们可就不清楚了。”
“原来陆大人没告诉您,那——”
她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两人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不安。
“无需在意。”莫菲摆了摆手,“既然如此,能否劳两位姐姐帮我备好洗漱用具?”
在陆府里莫菲与下人之间并没有明确的主从关系,她的存在也给府中人平添了不少谈资。因为平日里她待人亲切,对她身份的猜测也多以善意为主。
见她不计较这些细节,两个侍女这才释然。她们商量了几句,一人去取东西,一人留下来陪她梳妆。
“陆大人呢,他出府没有?”
“还没呢,但也差不多了。”
留下来的那个叫小涟的侍女一边替她梳头盘发一边解答着她的疑问。莫菲仍不习惯用那些另取的名字使唤她们,听说她原本姓江,想当然地以为她就叫江涟。今晚方知她的名字里也不带“涟”字,问起本名时她只含笑摇头。
“姑娘高兴怎么喊我便怎么喊我,叫我江涟我也应得。”
她脸上挂着的笑容似乎是真心的,莫菲叹了口气,任她用手指灵活地为自己打理头发。江涟从首饰盒里拣了两串耳垂,比到莫菲耳垂下让她对着镜子挑选。
“姑娘今儿想带哪串?”
“哪串都成,总之越快越好,不然陆大人都出门了我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那就素一点好。”
她轻抬手指,身边的姊妹即刻会意地给莫菲递上了洗脸用的香皂毛巾和热水,随后又去取她出门要穿的衣服。
拜这两位帮手所赐,只消片刻莫菲就梳妆完毕,她向两人道过谢便急匆匆地出去了,留下侍女们在房间里收拾残局。
“这位莫姑娘,要说是客人嘛她未免太亲近了。”端着面巾脸盆的那女孩若有所思。
“可要说是陆夫人么,待人又太客气了是吧?”江涟替对方续上了没说完的话,“不该你管的闲事别细想,利索些收拾东西。”
“嘻嘻,你不还是和我一样在瞎猜。”
......
可惜莫菲没有侍女们那样的闲情,自从半夜醒来后她心底就隐隐盘着一种莫名的不安。她刚巧在陆炳出门前堵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她已经从陆炳的着装上得到了答案。
这是要出席什么典礼?
陆炳一身官服,与平时当值时的红色便服不同的是今天他穿了红色的飞鱼服,莫菲分辨不出他胸前那团纹饰究竟和龙纹有什么区别,只知这是碰上重大场合才穿的。他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绣春刀就横放在身旁的桌上。
她轻轻走到陆炳身边,离他还有几步之遥时他察觉到她的接近,于是睁开双眼看向她。
“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从她身上传来花香味,隔着一张桌子他就闻到了——看来已有人伺候她梳洗过,这是打算跟着他一块出门的意思。
“我还想问你呢。”莫菲的手指拂过绣春刀那华丽的刀鞘,“听说你今晚就要陪皇上出巡,可我记得郊祭不是今天吧?”
“那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从今天算起,约莫要花半个月的工夫才算完成整个仪式。明日皇上就要御驾奉天门,再到南郊圜丘祭天,随后又去北郊祭庙,但之后还有许多地方要去。今晚我得提前去奉天门巡视一轮,之后就要进宫见驾随侍。”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所以再过不久我就要出门,你嘛,回去再睡一觉。”
“所以明天一天都见不到你了是吗?”
“那是自然。”
听她的语气似乎有些不高兴,陆大人不禁开始思考自己昨天是不是干了什么错事招来对方的不满。思忖一番后,他总算意识到问题所在。
“是了。”陆炳的话中带着一丝歉意,“我竟给疏忽了。”
原来明天也是莫菲离开陆府的日子。
要不是她今晚恰巧失眠,等早上再醒来时陆炳早就不见人影了。一想到彼此最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要分开,还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安全返回京城,莫菲的心里满不是滋味。
“......知道就好。”
莫菲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她也知道对陆炳来说护驾无疑是头等大事,所以没在这件事上过多计较,只是难免情绪低落。
陆炳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早知道这家伙是个不懂道歉为何物的人,莫菲冷不防伸出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先记下这笔,以后慢慢和你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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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李朝成宗实录》卷二百五十七:纱罗绫缎易以转输,如铅铁绿矾至重,而得利多,故争贸转输...铅铁则我国所资,纱罗绫缎亦宰相礼服所用,似痛难禁。明朝与朝鲜间的使臣往来伴随着半公开的走私,朝鲜物资匮乏,对此极为依赖。屈念秋试图将家族产业合法化,就是想在这种官方走私上做文章。
注2:《明会典》卷二百二十八:本卫堂上官,服大红蟒衣飞鱼、乌纱帽、鸾带、佩绣春刀。严格来说这不是陆炳当年那个品级的配置,小说中有所加工,请读者分辨。
和诸君汇报一下进度:一周目的结局已写完,正着手写二周目的剧情。由于构建新场景需将所有准备工作从头做起,写作进度慢了不少,请诸君多包涵,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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