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重要的问题

    南镇抚司的后期之秀中以夏翎和顾淮青两人最为年轻。夏翎以武技见长, 而淮青的聪慧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
    “捡一个是捡, 捡两个也是捡嘛......”
    他在心里评论了一句, 眼看莫姑娘要和陆大人拗上,这场内部争论最后的赢家是谁简直想都不必想。
    淮青暗暗觉得好笑, 他在一旁等着陆炳作出决定。
    莫菲的软心肠让她无法对何子的境遇袖手旁观,她默默地站到了何子与祁慎言中间将两人隔开,那架势摆明了是不让他们把何子就这样随意地送回去。毕竟若不是祁慎言急于寻找凶案的目击者,他们也不会惹出街头那场斗殴以致让这个小乞丐成为对方的眼中钉。
    “你想如何?”
    陆炳终于轻轻问了一句, 两个部下十分识相地别开了视线。谁都知道陆大人这句话是在问莫菲的,两个人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其实心里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后续的发展。
    “要我说的话,眼看就入冬了,上一季雇佣人手的预算都没花完, 不如把这小孩也加进去呗, 反正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区别。”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细想起来也没什么好反驳的——锦衣卫每年都会雇佣大量的人力充作己用。这些爪牙不属于卫里的正式编制,大部分的出身也不干不净,几乎就是支由无赖和混混们组成的大部队。莫菲私下里爱和陆炳开玩笑,说他是京城十六万地痞流氓总教头, 其实并没冤枉他。
    陆炳几乎想翻个白眼:早知道不让她去账房给纪师爷打下手了, 弄得现在自己衙门里的老底被她翻得一清二楚,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慎言, 人是你捡回来的, 自己看着办。”他不欲再在这种小事上纠结下去, 既然事情是祁慎言起的头,就让他收尾罢。
    莫菲的眼中露出一片欣喜神色,伸手摸了摸何子的脑袋,“跟这位大人走吧,让他给你安排点差事做,也免得你再在街头着人欺负,听他的话就是了。”她亲切地对他关照道。这一切变化来得突然,何子甚至都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运气。
    “哟,这还真交给我了?”祁慎言咧嘴一笑,“看来我俩果然有缘。”他像对待自己的小兄弟一样搭着对方的肩膀晃了晃。
    “陆大人若是还没有什么吩咐的话我们就告退了。”淮青恭敬地行了一礼,“我和慎言还得带这位新人去东厂走一趟......”
    陆炳懒懒地一挥手表示“听见了”,两位心腹属下终于可以不用夹在自己老板和未来老板娘之间煞风景,他们默契地一人夹住何子一条胳膊,安静但果断地将他拖走了。
    即便他们走远了,莫菲还是能遥遥听到何子惊恐的叫声。
    “什么东厂,你们要带我去东厂做什么我不去啊啊!”
    她掩嘴笑道:“淮青什么都好,就是心肠歹毒了些,故意只把话说一半害得那孩子以为自己要被送去东厂给......给那什么掉,脸都吓白了。”
    陆炳将脸埋进手掌,摁压了一下因劳累而发酸的双眼,片刻后才蹦出一个字来。
    “皮。”
    “可不是嘛,都是些小年轻。”
    莫菲应了一句,见周围没人了她才小步挪到了陆炳桌前。想起先前和陆炳之间的微妙氛围她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站那么远做什么?我倦了,懒得大声说话。”
    “哦。”
    她乖乖地靠近了陆炳身边,看着他桌上压得老高的那一叠公文。就在自己逃到外面放空思绪的这半天里又有不少事落到了陆炳肩上,她忽然对自己的任性产生了一丝内疚之情。
    不管怎么说辅佐他处理公务本来就是自己在此地的职责啊!
    “你们就会给我找麻烦。”他从指缝间漏出这样一句话来。
    “此话何解呀......”
    陆炳抬起头来,顺势仰靠到了椅背上侧过脸来看着她:“你虽然来南镇抚司有两个月了,但对其它的同僚还谈不上有多熟悉。就以慎言来说——你知道他是萧随的养子么?”
    “啊!?”
    提到萧随的名字莫菲的大脑瞬间卡壳了。
    那个面无表情的东厂提督太监跟爽朗却过于粗线条的祁慎言之间居然真是养父子关系!
    她也曾在其他人口中听到对祁慎言的非议,但都以为是那些人排挤祁慎言出身不好而编排的流言。
    “别那么惊讶,嘴巴别张那么大。”陆炳皱着眉头批评了一句,但随即又放松了表情,“慎言的出身并不是什么秘密,他原本就有过在东厂任职的经历。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才辗转调入了锦衣卫,一直在我手底下做事。
    他没有对莫菲明说的“原因”其实是出自萧随本人的请求。那个高傲的萧公公曾给他写了一封措辞委婉的信,信中只提了祁慎言几句话——但以萧随而言这就算是礼貌之极的表现了。陆炳默默地收下了信,顺着他的意思将祁慎言收为了自己的部下。
    那时的陆炳还是南镇抚司新任的主官,他还未能明白为什么萧随要将自己器重的义子如此轻易地扫地出门?任职愈久,从同僚们口中听见的对东厂与萧随本人的抨击愈多,他才得以体会萧随果断与祁慎言划清界线的一片苦心。
    “总之就跟你听到的一样,慎言曾经也是流落街头的一个孤儿。你不觉得他和何子的经历很像么?一样失去双亲,一样在码头上靠着一些见不得光的小勾当过日子,一样被某个平时根本没机会接触的人所救......慎言从何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是不可能对那孩子的境遇熟视无睹的。”
    “你是说他在码头上打的那场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意的?”
    莫菲忽然反应过来:难怪平时好脾气的祁慎言今天会如此暴躁。
    “看来你还没有那么迟钝嘛。”陆大人的话中似乎另有所指,“就是有的时候反应还慢了点。”
    她低下头装作没听懂陆炳的弦外之音。
    陆大人看着她这幅愣愣的模样,不知为何也轻笑了一下,他将桌上的公文潇洒地推到了角落,只留下一张纸和一套笔墨砚台。
    “所以像慎言那样的小心思,怎么瞒得过我?也就是你这样傻乎乎地才会帮着他说话,须知那小孩在码头上固然日子不好过,但把他塞进锦衣卫未必就是个好选择。”
    “啊为什么?”
    她还在为陆炳那句话而出神,听到他的这番评价不免大感意外。
    “你觉得那个杀死番商的凶手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陆炳的话音恢复了严肃,他提起了面前的那张纸继而开口说道:“从何子说的话看来,这个人做事情既不按常理,胆子也大得惊人。像在码头上这样众目睽睽的地方他也敢行凶杀人,而从他下手的方式来看更是超出了我们已知的手段。”
    顺着他的话,莫菲也一点点想起了这件事的经过,“仵作说死者确实是死于溺水,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那凶手是用什么方式让他这样服服帖帖地沉河淹死的?”
    “不知道,我只能猜测死者的尸体上其实仍有外伤的痕迹,只是太过细小以至连仵作这样经验丰富的人都没能发现。尸体在水里泡了太久,想从上面获得线索本身就是很困难的事,这一点恐怕也在凶手的计算之中。”
    这些可能性莫菲也曾隐约想到过,现在陆炳的说法令她的怀疑变得更加清晰了,“所以说杀死那个老人的凶手是个极其老道的刺客,并且还十分擅长易容?慎言和淮青刚才说这样的人很罕见啊。”
    陆炳没有接腔,他抬起右手轻轻摁在了左肩上,那是之前他在夜巡时被弩箭暗算所伤的位置。
    “这样的人很罕见。”他重复了一遍莫菲的话,“若是说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京城内外同时冒出两个或更多这样的好手......我是不信的。”
    莫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怀疑这个高明的刺客和那晚袭击他的弩手其实是同一人,但目前唯一的证据就是何子那毫无参考价值的目击口供。
    唯一的证据?
    小乞丐那张脏兮兮的脸尤在莫菲眼前,她有那么一点明白陆炳的意思了,“所以像那个凶手这样经验丰富的刺客,会放过何子理由并不是因为被他的演技给骗过了,而是他觉得何子看到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对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而你们大张旗鼓地把他接进来,岂不像是在给凶手打招呼说这个小孩看到了更多更重要的东西嘛......”陆炳苦笑了一句,当祁慎言把那孩子带来的时候他就开始犯头疼了。祁慎言的心结他很清楚,现在想让他改变心意已经太晚了。
    “而我们其实对这个凶手一无所知,就像这张白纸一样,什么都没有。”
    他捏着手中的纸轻轻抖了抖,从话中流露出一种罕见的失望情绪。
    莫菲见惯了陆炳平时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如今他这幅疲态看在眼里不由得让她感到一阵心疼。她轻轻将手放在他肩上,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谁都没有说多余的话,仅在彼此间分享这段充满默契的静谧。
    “对了,还有件事留到最后才对你说。”
    片刻之后是陆炳率先打破了宁静,他认真地注视着莫菲,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她一样看着她的眼睛她的面容。莫菲的手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她本能地预感到接下来陆炳要说的可能是一句相当重要的话。
    会不会太突然了,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莫菲变得忐忑不安了起来——她实在不知道和一个历史上的人物结下友谊或是发展成更亲密的关系时会产生什么后果。但陆炳的目光让她无法移开视线,只能等着对方开口提出请求。
    陆大人最终提出了那个决定性的问题——
    “你有没有试过穿上锦衣卫的服侍,再佩刀扮成男卫士的样子?”
    “我......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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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莫菲的心情其实是想打断陆炳一、两腿来出个气的,但是碍于他接下来说的事可能真地很重要,这才摁下火气等听完了再做决定(事实上也真地很重要)。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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