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目击者

    “别用那样怀疑的眼光盯着我瞧啊, 我自己心里还没个准呢。”
    祁慎言从莫菲的视线中感受到了对方深深的不信任。他虽然有了点模糊的头绪, 但此时对案情的把握也仅限于仵作给出的一纸文书,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那就继续边走边看咯, 我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不急着回去的。”
    “回去晚了陆大人不得说什么?”
    “奇了怪了......他是他我是我, 我这么大个人了上哪儿去还得向他汇报不成?”
    “行, 行, 您说了算。”祁慎言表示投降, 他始终看不穿陆炳和莫菲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对于他这种习惯直来直往的人来说, 这俩人始终不捅破窗户纸的做法根本无法理解。
    到底是两个不同路数的人, 如果陆炳发觉这段河道上有异常,他最先的反应就是尽可能多地调动人力将这块区域分割成小块, 逐片调查取证。祁慎言手下也有一队可供他驱使的人,但他偏喜欢亲身在人群中到处走访打探。
    在陆炳身边跟久了, 适应了他那种雷厉风行的做派后莫菲还真不习惯慢吞吞地挨个打听。她跟在祁慎言身后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和一个又一个陌生人解除。这个外表忠厚的大个子能很轻易地与人熟络起来,他听着对方的讲述,有时甚至会灵巧地模仿对方的口音来进行交谈。在他这样有亲和力的询问方式下,人们都很乐意将自己能记起的细节一股脑地告诉他。
    “虽然这一带的人大多好说话。”他向一个捏泥人的阿伯道别后带着莫菲继续往前走, “但他们一般很忙,没什么人会花心思留意一个商队的老头子是什么时候过桥、落水的。”
    祁慎言不无遗憾地在河岸边停下脚步,再走下去就太偏了, 前面这段水域还有不少淤泥积塞, 即便有人在这一片区域意外落水身亡他的尸体也很难被水流冲到远处。
    “莫姑娘, 今天看来要无功而返啦......”
    他无奈地看着那段浅河滩叹了口气, 挤开人群朝向街边一家茶摊走去。沿河走了这许多路,两人都感觉腿脚已经发酸了。
    见这两位客人穿着比周围的人要阔气许多,摊主不待招呼就先捧来两只碗来搁到了他们面前。他又怕茶碗不够干净,顺手摘下肩上挑着的那条抹布想要擦一擦。然而抹布似乎比碗还要脏,祁慎言及时身手遮住了茶碗,要他沏茶就好,不要做多余的事。
    “喝碗茶解解渴,在这儿再坐一会咱就该回去了,要不然得让陆大人在那干等。”祁慎言一边说着一边将个小碟子向莫菲的方向推来。碟子里盛了几块切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米糕,具体是用什么做成的可就看不出来了。
    他顺手抓了一块丢进嘴里嚼了起来。
    “小时候没钱,每次看到人家坐在那儿吃点心就发馋了。今时不同往日,糕饼想要多少有多少,但吃在嘴里好像差了那么点味道。”
    “大概是那时候零食少,所以吃什么都觉得好吃吧?”
    莫菲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过去式的话题进行下去,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故地重游让祁慎言生出不少感慨来,他端着茶碗先喝了一口,然后指着街边的一个小乞丐。
    “这一带各色各样的人都有,但大部分混得都不怎么样。有些人耍小聪明来讨口饭吃,譬如你看那边那个装瞎子的乞丐。”
    “哪儿啊?”
    她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左手里拿着个破瓷碗,一身的破烂衣裳,右手支着根小棍很慢地走着。
    “我看他的表情动作都挺自然的,你是用什么办法能一眼看出来他是在装瞎?”
    “很简单,就在我们刚坐下之后那个小乞丐就跌跌撞撞地开始朝我们这个方向摸过来了。这里是个小码头,人来来往往的十分频繁,真正的瞎子乞丐不会到处乱走乱撞而是蹲在固定的地方讨。”
    但看在莫菲眼里那个乞丐的样子一点都不像装出来的,他艰难地在人群中挪动着,时不时还会要被绊一下或是让行人撞到肩膀。若非祁慎言提醒,她压根不会想到这是一个假冒的盲丐。
    “那也挺不容易了,就算让他骗能骗得了几个钱?”
    小乞丐跌跌撞撞的样子还是唤起了莫菲的同情心,她摸索着钱袋看今天有没有带什么零钱出门。祁慎言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你可别小看了他们,他们一天的收获可不比码头上那些卸货的帮工少啊。”
    “讨饭有那么好挣钱?”
    “那孩子只是身上穿得破烂罢了,你仔细瞧瞧,他袖管下那两段胳膊生得肌肉紧实,绝不是一个常挨饿的人该有的样子。别的且不说,他要填饱肚子是绝对没问题的。”
    莫菲将信将疑地从手从袋中抽了出来,她坐在矮脚凳上准备看着祁慎言如何回绝乞丐。但祁慎言却从自己身上摸出了约五钱银子摆在了桌上,看得莫菲惊讶地瞪圆了眼,她小声问了一句。
    “你不是说那是骗子吗?”
    “他要不是骗子,这钱我还不爱掏了——拿钱给个真瞎子看有什么用?”
    他猜得没错:银子一上桌,那小乞丐虽然两眼无神毫无反应,但他的脚步还是稍稍比之前加快了,手里那只盛着铜钱的碗也摇得更起劲了。
    趁茶摊老板忙着招呼其他客人时他直接溜近了摊子。
    “各位,行行好,赏口饭吧?”
    小乞丐压低了声音乞求着,唯恐摊主听见了将他赶出去。在这座码头上每天都能看到身有残疾的人,像他这样的演员全然引不起摊主的同情来。
    “小兄弟,要钱很容易——”
    见鱼儿上钩了,祁慎言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了桌上的碎银,一弹指将银子轻轻抛上了半空复又接住。那小乞丐颇有点定力,银子在他面前飞过时他的头一点都没跟着转,而是继续木讷地朝着原本的方向。
    “小叫花!对,说你呐。我这有你的赏,但要你先替我回忆件事情——曾有支贩象的商队途径这条河,现在那商队里少了个人,他的朋友们怀疑他是出了什么意外。像你这样整天泡在河岸边上的人最有机会留意这些事,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否有看到过什么值得注意的场面呢?”
    “客官您真会说笑,我的眼睛又看不见,怎么能注意到什么商人嘛。”
    “眼睛看不见了未必就不能治。”
    祁慎言将银子托在左掌复又握成拳,他伸展左臂挥了挥,又凑到嘴边朝拳头吹了口气,“我这里就有药可以缓解一下你的眼疾。”
    小乞丐微微朝他抬起了头,但还没有作出什么表示。祁慎言缓缓地将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手掌:掌中是空的,之前许诺要赏给他的银子不见了。
    虽然时间极短,但祁慎言还是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一丝惋惜之情。
    “怎么样,要不要尝试一下?”
    他忽然摊开右手手掌,刚才那块银子居然好端端地躺在右手掌心。
    “要不要挣这个钱就全看你肯不肯帮我忙了。”他捏着银子的手悬在空中,真好举在乞丐手里的碗的正上方。只要他一松手,银子就会落入乞丐的碗里。
    这让小乞丐也陷入了犹豫,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但转瞬间又换成了警惕的神色。
    “这位老爷您可别拿我来涮开心呀,我这一小叫花,哪敢在您面前卖弄......”
    “可不是卖弄,我看你这孩子挺有能耐的,是个可造之材哟。”祁慎言哈哈笑着,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提醒着小乞丐这枚银子还在自己手里。莫菲正忍不住要劝祁慎言别再逗那男孩,却见他脸上忽然显出毫不掩饰的惧色来。
    “谢谢大爷好心,您若是嫌我这说话不中听讨不得您欢心,那,那随意赏我俩吉利钱也好。”
    口风变了?
    祁慎言有些意外,他特地回过头去看看周围是否来了什么人引得男孩改口。这一回头正好让他瞧见背后大街上走来几个面貌不善的家伙。这些人看打扮是在这片码头上混日子的,现在正双眼冒火地盯着茶摊里的这个小乞丐。
    “哟,小兄弟,你该不会是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讨了吧?”
    祁慎言精神一振:此番出行还真让他捡着漏了!他手指微松,银子顺从地落进了乞丐的碗里。
    还没等那男孩道谢,祁慎言已经一把拿住了他执小棍子的右手。
    “先别急,我看那几个哥们儿好像同你有话要讲,要不咱先听听他们有何话说?”
    “不不不!”
    小乞丐这下是真急了,眼睛里瞬间恢复了明眼人应有的光彩。他害怕地看了那群痞子一眼,哀求祁慎言放他逃跑。
    “别急嘛。”祁慎言胳膊一带,轻轻松松就把那男孩拽到了他身边的长条凳上,“反正你今天是逃不远了,何不多陪我们再坐会?”
    “慎言,你这是想找人家茬了吧......”
    莫菲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看祁慎言的表情他似乎成竹在胸。
    果然祁慎言伸手猛地搂过那小乞丐的肩膀,将他扳到身旁悄声说道:“看样子这片地方是不归你讨的,这就怪了——看你这样子是个老手,应该有自己惯住的地盘,怎么会跑到别人碗里觅食的?”
    小乞丐没开腔,祁慎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跟你做个约定好不好?我替你先把那几位朋友处理掉,回过头来你得告诉我,你是因为碰上了什么事才在自己地盘上呆不下去的?”
    没等小乞丐回答,他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几乎把这个小个子拍得一头栽进面前的点心碟子里去。
    祁慎言站起身来,挽了挽衣袖迈开大步迎向了那群不速之客——自从脱离码头这片苦地方后,靠这双拳头干架的日子还真是有些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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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当初误放的小乞丐再度登场了。祁慎言同志有着独特的交朋友技巧,谈得来的人他可以耐心地讲道理,谈不来的人他可以耐心地用拳头来讲道理。南镇抚司上上下下都有这种以德服人的优良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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