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满天,灵遥用雪水敷在萨满额上降温。她近日借宿在萨满这里,然而萨满连续高烧几天,据说这是被天神召见接收意旨,灵遥还是认为她病重。
可贺敦忽然推门而入,默铎跟进来冷瞥灵遥,她识相地退入角落。年轻时当过萨满的可贺敦观察一番,手摁萨满额头念念有词。萨满猛地坐起来睁眼,发出近似男人的声音,语句颠倒错乱,灵遥拼接出大意:狼族的高贵血统即将延续,珍宝会属于来自东方的人……是天神的预言?
萨满说完再度昏倒,可贺敦颇为高兴,小声跟儿子说:“希望伊兰为你带来儿子。而且,你就是从东边的中原回来的!”“哪有那么准?”默铎不以为意,转向灵遥目露凶光:“传出去就是死!”被人知道妄通神灵,对他们母子殊为不利。
他们走后,灵遥继续照顾萨满,直至她烧退醒来,复归平常谈吐:“唉,我永远不记得说了什么。”“不知道为好。”灵遥严守口风,人们敬畏的萨满也与牵线木偶无异。
“萨满,我快怀上了吗?”雍珠常来找她问卜,摸着肚子渴望怀孕。“等三夫人有了孩子,就没空陪三王子啦。”萨满打起精神,抛掷几块羊骨占卜。雍珠畅想道:“我让儿子天天拽紧他。”
“他有哪一点好?”灵遥加入她们,坏男人怎么总是招女人爱。“我刚嫁来的时候就看上他了,他比其他男人鲜亮干净,我想为啥不是他娶我?”雍珠傻笑。“大概还要等等。”萨满委婉说出占卜结果,看雍珠特别失望,说:“商队好久没来过了,今天终于来了,三夫人去转转吧。”
“我陪你。”灵遥拉雍珠出去。雪后灰蒙蒙的,很多人出来围着商队买卖,雍珠被吸引过去。“夫人姐姐,有人找你。”一个小女孩拽拽灵遥,牵她见商队里一位面生的胡商,她有些不解。
“是阴小姐吗?”胡商汉话流利:“沙州有人让我为你捎来钱物。”保护起见,曹恂叮嘱过不要提自己名字。“啊,他们……好吗?”她两眼放光,立刻想到曹恂和温叔叔。曹恂也料到她会问什么,托胡商说:“他们都很好。”
“多谢了,请喝我一碗热茶。”她接过胡商送来的包裹,转身想回帐篷沏茶。默铎蓦地横穿过来:“什么东西?”他好久不在乎她的温饱,为何注意她的小小举动?
她把包裹搂向身侧:“不值钱的杂物。”“那就拆开。”他接着质问胡商:“谁让你找她?”胡商反应得快:“是夫人的家人。”
默铎走近她,她搂紧包裹,不想他揽住她的背,嘴唇袭向她的脸。她忙伸手撑开他,包裹瞬间被他夺走。“以为我要宠你么?”他笑着一抖包裹,银两衣物哗啦掉落地上,一封信夹在其间,他打开草草看署名是定慧,将信朝她扬了扬,几下撕碎。曹恂休想耍手段勾搭她!
她怔然看着纸屑纷飞,即使抓住一点碎屑,也拼不出曹恂说给自己的话。然后,她蹲下收捡其他东西,毕竟寄人帐中,这些都用得上。“若见到我的家人,请转告我也好。”她平静地对胡商说,低头抱东西走开。
胡商只敢叹在心里,雍珠冲来抱不平:“突厥王子连女人都养不起吗?”“就你多话,你们都对她好有什么用!”默铎也没觉痛快,她的沉默更是一种反抗。
少顷,灵遥未受影响提来热茶,给商队众人暖身,对默铎来回巡查只作不见。他在她身前站片刻,她才勉强递他一碗茶,笑容却朝向别人。他看她用捎来的银两买了几只羊,开心地牵回帐篷,似乎没多少异样,她果然安分了么?
“买羊干嘛用?”萨满笑问她。“可以喝羊奶。”灵遥随便答,寒风中发抖的小羊令自己无端感伤,转而收心,提起早就问过的问题:“你真的不信宝藏存在吗?”
她一直随身藏着温叔叔的纸卷,铭记外公外婆遇害、以及温叔叔付出的代价,既然有千丝万缕的牵连,又遥遥无期留在这里,那就不放弃追寻宝藏下落、不让默铎他们得逞。
萨满合起眼:“我占卜过,好像很远、又很近,神灵并未明示。”灵遥也合眼,想纸卷上潦草未解的字,仍搞不明白含义,不觉嘴唇轻碰,念出那几个字。
“是地名。”萨满忽然抓起她手腕:“你怎么知道一个消失的地名?”“我……梦见的,反正记不清了。”灵遥做出恍惚样子。“歌谣中说,突厥人很久以前去那里纪念英雄,不过当下没人找得到了。”萨满兴奋地说:“难道宝藏在那里?”
“哪会那么巧?”灵遥赶紧转开萨满的兴趣,怕引来他人关注:“咱们私下聊就好,别被人笑话。”但她心中盘算不停:如果书与地名有关,外公得到的书又是什么?等冰融雪化后,要寻一寻那个地方。
“说好到我帐中住,怎么还不去?”李祺芳上门邀灵遥。灵遥意识到忘了,连连道歉。李祺芳哪是要她赔礼,而是接她走,好心分享于阗特产。
“我们都有家难回。”李祺芳斟了两杯家乡的葡萄酒与她同饮,提及陪嫁侍卫替她从于阗探亲回来:“他说母后病了,我怕再也见不到她了。”“别悲观,我们一起为母后祈福。”灵遥深切体会:“争取离开默铎。”李祺芳喝得很急:“我有时想当初若没惹恼他,可能现在就不同了,有个肩膀靠靠……”
她对默铎还是有情的,灵遥放下酒杯,畏缩的她从未让人看出来过:“为他不值得。”“我懂。”李祺芳点头自嘲:“不可得,才是最想要的吧?”灵遥陷入沉思:佛经云人有八苦,求不得是八苦之一,环顾自己与身边善良、心爱之人,皆为此苦所缠,陪她又喝下一杯酒。
李祺芳醉了,灵遥出门散步醒酒,看到席律。碍于默铎他一直躲着她,此刻天晚人稀不好无视,他犹豫停步,她始终记得他的善意:“听说你快成亲了,恭喜。”
席律笑得不自在,他不是风流的人,婚事便随默铎安排,娶可汗侍从的女儿,也是利益与关系的结合。“谢谢,三王子最近好像心事很重。”他没想好话题。“你最了解他,我跟他不熟。”她不加隐藏的厌恶。
他略显尴尬:“也许你和三王子有误会……”旁观者清,虽然默铎不说,可他觉出默铎对娶伊兰不太情愿。尽管与灵遥摩擦不断,但他体会到她在默铎心中非同一般。
“不是!”灵遥发声的同时,同样两个字盖过她的音量,默铎来到他俩身旁。她对他是极大的怨憎,不可能是简单的误会;他对她是空虚的占有,更不能以误会概括。
她转头看向默铎,微醺的眸中似恨似嘲,没有行动的自由,总有蔑视的自由!他森森盯着她,两人眼中刀光剑影往来数回合,直到她扬头走开他并没动手。席律对他说:“她在我们这里,像不像我们在中原时……”“多嘴!”他不想被点破,自己并没从禁锢她当中获得满足。
“让她给你生孩子,她就死心留下了吧。”席律开个玩笑,挨了默铎一拳:“想得美,我没原谅她。”她有过别的男人、也想着别的男人,是他忍不了的心结。
李祺芳酒醒后,连着几天吃喝不下,灵遥取来洁净雪水为她烹茶,可是仍不见好,接着又吐酸水。灵遥叫来萨满看病,结果不是病,而是有孕在身!
最不受宠的她竟最先怀孕。可贺敦大喜过望,终于不用操心儿子没有孩子,只等以后更多女人为她生更多孙辈。燕哥雍珠又嫉又气、心如刀扎,为什么有孕的不是自己?
李祺芳却愁眉苦脸,卧床不言不语、时常流泪。灵遥理解她的压力,伊兰很快嫁来,而她懦弱无宠,肯定成为其眼中钉更不好过。“保重身体,肚里孩子要紧。”灵遥违心劝她,庆幸自己不会有他的孩子。
默铎前些天外出,回营听说自己要当父亲了,直奔李祺芳帐中。灵遥正陪李祺芳,见他严肃地冲自己喝道:“你出去!”“你吼什么?别惊动胎气!”她不愿多争执,转身出门,不放心地守在门边。
不料他探头出来:“越远越好!”她挪步走出很远,他才砰地关门,她用眼神询问席律,席律也很困惑。
过了很久,默铎踏出帐篷,经过她时裹着一股冷过周遭的寒意。她跑进去,李祺芳半撑身体,情绪更低。“他气你了?”她想到默铎不欢迎这孩子。李祺芳却维护他:“不怪他。”“说你什么好……”灵遥倒想怪她不争。
隔天,灵遥被席律叫走一通盘问,要她讲李祺芳的日常言行,她没好气说几句,问:“有人偷听呢吧?”默铎果然藏身帐后,拐出来道:“我听是正常的。”“你若正常,就该对她好。”她继续为李祺芳不平。“正常的话,我该把你配给奴隶。”他态度强横,她看出他的眼里黑潮翻涌。
她不太踏实地回去,看李祺芳费劲地倒茶,便拿过茶壶帮她倒,发现茶水中有一团未融化的东西。李祺芳伸手要夺,灵遥反应迅速,一把打翻茶杯。
“不要拦我,我不能活。”李祺芳哭得涕泗横流。她要寻死?灵遥使劲抱住她:“你犯什么傻!”
“因为、因为孩子不是默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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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