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铎借席律之手给万儿服下救命药,但灵遥完全不感激他,用戏耍人命来显示他的仁慈?“请他不要再假惺惺了。”她冷对席律。席律什么也没说,王子夫人之间少介入为妙。
药到病缓,万儿气力明显转好,神情依然哀伤。乌狄夫妻悲喜交加地对视,只要活一天,女儿的性命就有希望。灵遥不敢乐观,猜不透默铎的心思。
天不亮又要赶路,有名受伤的兄弟坐着不起,看守鞭子抽过去他直挺挺地扑倒,这才发现人已冻累而亡。乌狄洒泪大哭,要求安葬兄弟再走。大汉恶意不准:“反贼就该喂野狗。”“这费不了一刻钟。”默铎让自己的士兵挖坑把人埋好。灵遥面带困惑看他,他深色的眸子瞥过她,她还是看不懂。
活着的人也不堪疲累。她属于体力尚可的,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在他眼皮下更要坚强;乌狄的妻子几次腿软跌倒,始终坚持站起来,为了女儿必须坚强。
虽然相互客套,大汉实际对默铎满是戒心:急着派人向大王子汇报,防默铎争功或使诈;默铎请他吃喝时,等默铎吃过才肯吃下。默铎对此不介意,与大汉说笑自如。
一路无事接近突厥营地,大汉的马忽然发狂奔颠。突厥人善于控马,大汉居然反应迟钝驾驭不住。他的手下慌忙朝马射箭劈砍,结果晚了,大汉被马掀翻,头朝下坠地毙命。
默铎一方只是旁观,灵遥心有所动走向他:“你们动了手脚?”席律扭过头,不想提绕开大汉提防的食物,只给他下了一点迷药,而给马下了猛药。“好倒霉呀。”默铎的语气不像同情,慢腾腾命人射死马,表示运回大汉的尸首厚葬安抚其手下,并要求看紧乌狄等人。
既然杀死大汉,她盼他做到底:“放了他们吧!他们是好人。”“太晚了。”他无意放人,大王子已获知他们被抓,为这群小人物得罪大王子不值得。她目光咄咄,话里有话:“你的大夫人和所谓的反贼一起,你能脱开干系?”“我可以提前让你跟他一样。”他指了指尸体。
看到她嘴唇用力一抿,他不由得笑。她确实说中自己的隐忧,永远封住大汉的嘴,就是阻止他说出不利于自己的话,尤其是她与反贼的关连。“大夫人被反贼劫持了。”他环顾周围的人,编出利于自己的理由。他的部下立刻称是,大汉的手下出于惧怕也纷纷点头。于是他坚决道:“所以反贼必须死。”他不打算杀她,杀她岂不是令她摆脱自己?
他不是平日调戏自己的表情,灵遥心头一击看向乌狄,他们正为大汉的死而振奋,以为获救的机会来了,听到默铎的话全部愕然。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怕死,但是充满对生的渴望。“他们的性命比你宝贵!”她冲他发泄一句,奔跑向乌狄。
“对,我的命不宝贵!”他气冲冲喊:“你们汉人杀死多少突厥人?你当年追杀我是不是没把我当人看?”他并非全无道理,可她不想听,他是为自己的缺德狡辩。
乌狄意料到命运无可更改,用眼神一一安慰妻子兄弟,从容望着默铎,同时对她说:“拜托照看一下万儿。”万儿昨晚过累仍在车中熟睡,无所知晓。“这不是她能决定的,看万儿的命了。”乌狄的妻子纠正他,笑看她道:“请你替我们活下去。”“人人都有一死,我们不过是早走一步嘛。”兄弟们反过来哄她。
灵遥眼泪大滴大滴掉下,痛惜他们将要被夺去性命冤死,自己改变不了,就如当年不能挽救娘。所有情绪汇在脑中嗡嗡作响,后来默铎叫席律拽开她,割掉绳索推她上马,以示她与反贼无关时,她懵然不知抗拒,埋头跟着骑行。再抬头时,营地上密集的帐篷近至眼前……
曹怿与呼那攀谈几日,颇得大王子满意,恩准沙州使团回程。他听说有群反贼被抓回来处死,号称是大王子立功,可惜看不到了。
出营地不久,三王子亲信席律驾一辆马车追上使团,他见车中有个病弱的女孩。“三王子请你把她送到曹恂那里,曹恂知道此事。”席律嘱咐道:“记住不要提她的父母。”尽管默铎没答应乌狄,但保全一个小女孩不算难事,亦不至开罪大王子。
曹怿满腹狐疑,频频回头观察席律。突然,一个单薄身形出现在营地边缘,大风中如树叶摇摆,那不是灵遥么!她竟在自己离开之际回来了!他不由朝她伸手,那么遥远不可能触到她,也许她根本看不清自己。他逐渐落到使团后面,看着席律跑到她身边,看着她被席律护送走开,依然不愿回身行路。
灵遥被席律送入帐篷后,一下子瘫在地上蜷曲,双手捂在头的两侧,悲愤而心塞:乌狄夫妇和兄弟们已被处死,默铎没逼她目睹那可怕场面,只听见营地上的欢喝;她得知万儿被悄悄送走,赶过去却没能送上一程,曹怿能善待那孤儿么?帐篷里没有生火,分外冰冷,她全身同样冰冷,乌狄夫妻、兄弟们和万儿的笑容那样鲜活。
“她还有脸回来?”“看可贺敦如何罚她!”燕哥和雍珠在门外你一言我一语,针对她罕有地联合起来,巴不得她被废掉。李祺芳从她俩中间穿过,向里面问:“妹妹……大夫人现在怎么样?”“还叫大夫人呢!”雍珠冷嘲:“能当几天?”
突然门开了,灵遥笔直地立在门口,憔悴却不萎靡,她眼神亮亮的,逐一看过夫人们:“我不知能当几天,可我仍是大夫人,你们胡说八道照样撕你们的嘴!”听到她们对话,她忽有了爬起来的力量,自己的形势很危险,要有斗志不能自我消沉。
燕哥嘴巴动了动,没有顶嘴,看她那副表情或许真的会动手撕嘴。“我们等可贺敦来定。”雍珠叫走燕哥。剩下李祺芳关心道:“去我那里喝碗肉汤吧。”灵遥点点头想增强体力,然而香喷喷的肉汤一喝就吐了,她还是太难过。
默铎应付大王子比较简单,大王子只关心功劳属于自己,哪管手下死活,没多追究大汉死因。对付母亲则不易,可贺敦对儿子外出不归很生气,对灵遥出走复归更为光火,早就暗示儿子除掉她。“她是您选定的,不是我,说废就废不是给左可贺敦看笑话吗?”默铎企图把责任推给母亲:“再说我会处罚她的。”“你在狡辩。”可贺敦神情不动:“男人过不了女人的关,注定成不了大事。”
“女人对我不重要!”他依然辩解。“你记住这句就好。”可贺敦再一次催促他:“快生出个儿子来,随便哪个女人都行。”他嘴巴一撇,与李祺芳绝无可能,跟燕哥雍珠只是逢场作戏,灵遥?现在只想惩罚她!
一番不甚激烈的打斗,灵遥实力不济,被默铎摁趴在地上。“知道我们突厥人怎么管教不规矩的女人吗?”他双腿分开,跪在她身体两侧,从头到脚又捆住她。“野蛮……”她刚蹦出两个字,他抽出一把匕首,匕尖抵在她细嫩的脸颊上。“一种方法是,把她的脸刺花让她毁容。”他真的用力往下扎,匕尖之下,渗出一滴血珠。
她侧脸不眨眼地瞪他,并未像寻常女人般失色,曾经稍微在乎容颜也是为与曹恂般配,如今已无所谓。“另一种方法是”他蓦地感觉自己仿佛被她的双眸吸住,匕尖一拐划破了她的衣服,连续划了多下,令她大片肌肤露出来。“扒光她,把她丢出去示众!”他撕开她身上划碎的布料。
“她们都是突厥人的母亲么?”她的发问使他错愕,她秀丽的脸上不单是憎与惧,似乎多了层怜悯。那些被羞辱的女人,孕育的是突厥血脉,自己一向以身为突厥人而自豪……他的心陡然变得沉重,母亲叫自己生儿子,可自己怎样教养孩子?
“你休想躲过惩罚。”他没再扒光她让她丢人,起身走出帐篷。不过她已经半光且手脚被缚,不可能出外求助,他又下令不准任何人进来,她缩在帐篷里挨饿受冻无异于受罚。这点儿苦她忍得了,鼓励自己不哭不生病,放开心思四处飘荡。
人命孰贵孰贱?她承认诸多汉人瞧不起异族,自己对突厥人亦存偏见。可是也有善良如曹恂,不仅诚待每个人,甚至热心帮助敌人女儿。默铎当年被追杀,不应是残害无辜的借口!何况乌狄与他是同族……有权者轻贱人命,可想过一旦自己失势呢?
她没吃没喝一连三日,默铎一声不响钻进帐篷,掏出匕首划断捆她的绳子,又扔下一件衣服,她一骨碌翻身穿好。“动作倒快,看来罚得不够。”他未正脸却斜看她。她精神不错地活络四肢:“我没那么容易倒下。”
可汗移驾回突厥大营,默铎与母亲同去一两个月,权势的中心不能远离。夫人自然要带上一名,犯错的灵遥不适合,他没挑燕哥或雍珠,反而带走李祺芳。“我回来时你还会在吗?”他临行假笑着问她。她回之以笑容:“也许曹恂带兵收复这里了。”
“这里有很多老弱妇孺,你不是很同情么?”他上翘的唇移近她的脸,她迅速抬手挡住。伎俩被识破,他以指尖拂过她的头发,她不满地嘟嘴。“人命在你手里,你看着办。”他说。
大雪纷飞,戈壁上的积雪无边无际,灵遥清楚:天寒地冻、环境严酷,沙州军队不可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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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