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情

    告别村子时,婆婆在玩笑中送上对他们的祝愿:“下次再来就要送喜糖啦。”“让你担待了。”笑声里曹恂小声对灵遥说,她含笑似不介意,好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星空下的夜路,他们仿佛约好一般,不提宴席上的事情。“有段日子没听到你弟弟的消息了。”她没话找话问。他不会自私隐瞒:“弟弟最近在太学考了头名。也懂得自谦了,说是正巧碰上令狐夫子出过的题目。”看她为弟弟高兴的样子,他隐有失落,弟弟在她心中分量有多重?
    回来晚了她见到定慧犯怵,不想定慧一句也没怪:“跟曹大公子出去我放心!”也许想多了,姑姑的话怎么类似婆婆的口吻?灵遥提起灯笼站在门外,为继续赶路的他照明。他骑了很远扭回头,缩成圆点的灯光仍在闪耀,为二人心头搭起无形的桥。
    自此以后,曹恂不间断地向她传递心意,含蓄而坚定。每隔三两天就去看她,有时是有事路过,有时找不出明确因由,还得防范闲言碎语,避开无关的人。每次他都带点小礼物:一束自家种的梅花,能给她的房间增添点缀,或挑出一朵别在发髻上;一卷书、一副棉耳套、一串糖葫芦、一件戈壁淘来的外族女孩的小玩意。虽不值钱,却用心良多。
    她从没问他为何而来,大方地收下他的心意,亦默默地回应:严寒刺骨,为他熬好姜汤驱寒、递上手帕掸去尘土。她心里仍有一分冷静:以他的善良体贴,也可以对其他女孩很好。而且,曹怿说他会娶对家族有利的女子……
    有一次连下几天的雪,他依然按时到来。“不怕冻病了吗?”她微有嗔怪。关心她的理由有好多,他随口便说出一条:“你们用水还得照常去河边提,我陪你去就能少跑几趟了。”好几回他的心声已到嘴边,但始终顾忌若她倾心于弟弟,会给她造成尴尬与困扰……
    过年灵遥进城回家,府中气氛不佳:阴绍在任不太遂心,曹敬则根据曹恂的思路上书朝廷,提出一些整治盗匪的建议得到首肯,对比显得阴绍能力不及他。其实阴绍一向兢兢业业,只是为政偏于中庸,且不太会逢迎上级,两个儿子也没起色,使得他心情全无。
    索夫人在家气归气,却精神充沛地回娘家交际,要索家嫁一个女儿到阴家来,拉紧两家关系。
    阴灵迦对灵遥哭诉:“爹爹和夫人开始给我找夫家了,要把我嫁外地去!我不依嘛人都没见过。” 阴家要扩大影响势必同外地豪族婚嫁,索夫人亲生的长女照样嫁往邻郡,阴灵迦怎能例外?“你今年十四岁,过一两年也躲不掉……”阴灵迦说了半天依然是哭腔。
    灵遥的心情没被影响,上元节的夜晚她与曹恂相约在街头。“你家事情多,不必单陪我一人。”她对那些缠着他的女孩很抱歉。“我只好假装病了。”他也会骗人。“别跟你弟弟似的……”见他活泼地表情突然收了,她忙吞下话头。
    花灯招展,烟花四起,两人背离人群,朝人少处慢走,宋子攸追着令狐瑾姬与他俩错身而过,谁也没看见他俩。”“令狐小姐,慢一点。”宋子攸小心絮叨。“我去瞅一眼就回。”瑾姬耐着性子说。她给曹怿写过好几封信,他最初回过一封说功课很紧,此后再没理过她。她相信他太忙了,常去驿站看有没有京城的来信,说不定有他的回信。
    灵遥和曹恂怎知内情,看着他们一对他笑道:“子攸没去京城是好事。”“真的吗?”她不会选宋子攸那种类型的男子,瑾姬呢?
    目光刚从他们的方向收回,一个乞丐模样的男孩站在她前面:“你是阴四小姐么?”“嗯?是。”她疑惑地答应。
    男孩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一封信递向她:“这是给你的。”此情此景使灵遥怔住,恍如回到当年与曹怿初遇时,他也是这般年纪、这样寒酸,以这种不在乎的态度递过信来。曹恂也被触及回忆:第一次见面,快活地她把弟弟的信交给自己……
    她把信拆开,笑容不断变化,这家伙没忘了自己?曹怿写的内容不多,也无甚精彩或感人处:用自大的口气说她不必十分挂念他,他一切都好,实在太想就去京城看他,反正她也没什么朋友。曹恂看在眼中、心在纠结:只能祝福弟弟和她么?似乎无法做到心甘情愿接受,这不像别的事情能够谦让!
    “我写完啦,你可以抬头了。”信的结尾没头没脑,她摇了摇头抬起脸。男孩打了个响指溜开了,“砰”地声一朵烟花在她正前方发射升空,绽开时竟好似一个曼妙地少女形象,短暂地定格之后变成四溅的焰火,宛若漫天花朵抛洒。
    “散花天女!”她比谁都认得,是自己与曹恂一同听过的故事。他用心送给自己一份感动,满满地感动与会心,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样的心境?烟花散尽,她仍仰望着恢复平静的星空,思绪起伏。
    曹恂见此不禁轻叹,再也压抑不住,不舍地对她说出口:“看来,我总是比弟弟晚一步!”晚一步认识她、晚一步走近她、也晚一步得到她的心。自己确实不及弟弟,同样做了不少,却难以直白地表达……
    听见他的话,她有点茫然地扭脸望他,接着转回去不看他,低头似是琢磨他话中含义。他很担心破坏她的愉快,半晌却听她极小声道:“你……没有晚……”她猜他误解了,曹怿一直是她关心和牵就的朋友,从来没变过,可终究不是一路人,因而只有单纯地感动。
    这无疑给了他鼓励,难道并非自己以为的那样?他瞬间如同惊醒一般,再无犹豫一把握起她的小手,把她转向自己。她没有躲闪,继续低着头,盯着被他握住的手。
    “灵遥,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可以么?”这一刻他放下种种顾虑,敞开心扉表白爱慕。在他紧张地期待中,她缓缓仰脸不说话,用灿烂地笑回答了他,这一刻她也不去想哪里是故乡。
    没有提前准备,却是水到渠成,不得不说是曹怿推动了他们。甜蜜在两人明亮的眼中、暖暖的双手间流动。他好想搂她入怀,不过被人瞧见可不好,况且他不会那么随便。娘去世之后,她还没如此欢喜过,除了捏手,就是对他笑。
    还是他想到该送她回家,往后有的是时间爱护她。分别后他们都失眠了,定情的甜蜜以外,难题依旧存在:父亲尚未提过希望他娶谁,但是表示不必着急,要挑选最合适的女子。以父亲对门第和身份的看重,恐怕不肯接受灵遥,必须设法逐步说服父亲,比如联姻能化解阴氏与曹氏旧怨、使两家强强联手……在此之前不能暴露她,以防她被小人中伤,他一定能实现娶她为妻……
    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回味着为何痛快地答应他,不该多考虑一些吗?可是哪里有回绝的理由?早就被他温情地偷走了心。从他与狼搏斗救下自己开始的吗?不,好像比那更早……
    只隔一夜,曹恂和灵遥已非常想念彼此。挨到黄昏溜出家门相会,她向他提出一个要求:不许他把两人的感情告诉别人,曹怿也不行。她后悔了么?他的心悬起来。
    “我很不好意思呀。”她笑中含羞,说得直率:“也不想叫你为难,好些人会不高兴吧。”她也预计到将面临不少障碍,反而先体谅他。他说不出地感激:“有风浪就让我为你挡,你可不要自己担着!”
    “那不行。男人容易变心,不能只靠……”她就此收口,没能藏住对前景信心不足。娘的不幸、曹怿的轻佻,都是她亲历的。他没有严肃地保证或发誓,而是以轻松开解:“我怕的是守不住你,被你抛下呢。”
    她虽不信也忍不住地乐,喜欢就值得冒一把险。他把她揽近,融入她的心尚有很长的路,要用实际行动化解她的忧绪。她把一个小罐子塞给他:“你家派人去看你弟弟的话,替我捎去吧,他带去的两罐估摸快吃完了。”她怕做好的杏酱坏了,把罐子埋到户外冰雪下好些天。
    “真是好嫂子!以后你也得对我这样好。”他巧妙掩饰细小地妒忌。“别想了,你得对我好才行!”她嘴上厉害,头已轻抵他肩头。
    几天后的宴会对他们来说很别扭,心是紧挨着的,却必须远远分开不让人察觉。当曹恂被女孩们围住说话时,心中各种对不起灵遥,又不能对她们冷落。以前还能坦荡地找她说话,现在反而心虚不敢走近她,只得坐立不安与索静君等人聊。“我头一次和你说这么久的话吧?”索静君似觉出不同。“也许是时间过得快。”他应付道,其实嫌时间太慢。
    “哥,既然时间快,就把索姐姐娶来慢慢过呗。”曹怡被索静君拉拢得很近,常为她说话。“不许胡说,这种玩笑开不得。”他反感地冲妹妹皱了皱眉。索静君笑得有点冷,从没见他对哪个女孩表现特殊好感,她不相信已满十八岁的他没有心上人。
    灵遥待在他视线外的位置,不使他分心,也很信任他,听着周围姑娘谈论他非但不在乎,而且暗自好笑。“你有曹怿最近的状况么?”索丽君闷闷地坐过来。灵遥简略地说:“听他哥哥说他还不错。”
    “他好怪,每次我快死心的时候,他又回来找我……”索丽君困惑自语,灵遥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样不开心的令狐瑾姬,以及眼巴巴守着她的宋子攸。曹怿应该对她们负责的,灵遥不满地叹气。
    重新与曹恂相见已是夜深,灵遥坐在家中偏院的墙头,探下手臂与向上跃起的他手指相碰一下。“你是不是生气了?宴会上看不到你,我心里乱得很。”他一定要向她道歉才心安。
    “你在心里能看到我么?”她笑着问。“能,看到了你生气的样子。”他柔情地望着她。她笑得前仰后合,哪有半分生气?他希望今后每一天都能使她快乐,白头到老、一生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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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