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夕阳打在陆玄庭的脸上,他神情温柔不似往常,就连脸上那道蜿蜒疤痕也变得柔和起来。
    其实,陆玄庭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想到这里,姬霆霏笑着摇了摇头,似是在嘲笑自己得了癔症。
    陆玄庭是首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首领。她一个当下属的,哪里轮得着她去分什么好坏?
    “你又想什么呢?”陆玄庭看着她摇头的样子,有些好奇。
    “没什么,就是,首领。”
    陆玄庭扬了扬眉:她在,想他?
    这个念头一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脉搏,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跳得比往常要快了些,嘴角像是压不住似的,不住地上扬,直到变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连带着也像是钩子似的,勾起了笑意,在他眼中荡漾开来。
    然而,这笑意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他的瞳孔却骤然缩紧,一阵剧痛自丹田袭来。
    他手捧着腹部,跪倒在姬霆霏面前,蜷缩在地上打着滚。
    “嗯……”剧烈的疼痛噎住了他的喉咙,他连叫都叫不出来。
    “首领,首领!”姬霆霏见状,赶忙上前查看。
    陆玄庭被这一波胜似一波海浪般的剧痛折磨得有些失神,姬霆霏唤他的话,听起来就像是隔了几千年那般远。
    疼,真他娘的疼。
    就像有人在拿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切割他的丹田似的,血淋淋地疼,却又没个了结。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发作打了姬霆霏一个措手不及;起初一阵慌乱过去之后,她忽的想起,刚才陆玄庭似是动用了内力。
    她急忙运气想要帮他调息,但是那两股真气这次却像是发了狂的斗兽一般,任由她如何调和,都不肯作罢,扭打作一团,形成一波比一波更加猛烈的冲撞。
    陆玄庭此时已是目眦欲裂,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无一不在诉说着他此刻的痛苦。
    怎么办?
    姬霆霏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缓解他的疼痛。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看见陆玄庭手腕处一条红线蔓延开来,似是藤蔓一般在他手臂上快速地分离交错,很快就在他手上形成了一片红色蛛网,而在这蛛网的正中,是一个红得发黑的点儿。
    “一点红!”姬霆霏下意识的惊叫出声。
    她看向陆玄庭,终于明白了大回转丹为什么会在与他体内的真气两相冲撞。
    在她找到陆玄庭之前,他就中了毒!
    她颤抖着手,抬起陆玄庭的手腕来,目光转向他小臂上那一个红点儿——
    这毒通俗叫法叫做“一点红”,名字正是来源于中毒之人手臂上的这一点红色。
    但是它实际上是一种叫做“噬心”的蛊毒,此蛊无色无味,可以通过食物和水种进人身体里,让人防不胜防。然而这种蛊毒十分稀少,而在中进人体内后,又需要用一种特殊的“碧水香”才可以将沉睡中的蛊虫唤醒,从而开始侵蚀人的身体。
    “噬心”,蛊如其名。这蛊虫被唤醒后将会一点点开始侵蚀人的五脏六腑,直到大约一个月后,使人彻底死亡。
    陆玄庭一定是在进入修罗地之前,身上的母虫就被唤醒了,然而,她喂他服下的大回转丹却在他体内与蛊虫斗起了法,两相冲撞,陆玄庭便倒了霉。
    到后来,阴差阳错之下,她又将魂珠给了陆玄庭,这魂珠便再次帮忙压住了噬心。
    直到今日,他催动内力,引得体内的蛊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她不是蛊师,也不是医师,没有办法帮陆玄庭将蛊取出来,但是却可以通过放血的方法再次将蛊毒压制住。以后,只要他们能够按时出去,让明远找一个蛊师前来为陆玄庭解蛊便没事了。
    想到了解决之法的姬霆霏心下放定,掏出怀中的匕首,又用火折子烧了烧,看准对准陆玄庭的手腕划了下去。
    鲜血喷涌而出,姬霆霏一个不查,被溅了一脸。
    她顾不得其他,快速的点了真气进入陆玄庭的膻中,关元和神封三穴;几乎是立竿见影一般,陆玄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静了下来。
    她再次为他探脉,只觉丹田中的冲撞的真气开始渐渐和缓下来,最后归于平静。
    姬霆霏见状,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额间虚汗,看向陆玄庭的眼里不由得带了那么点儿同情。
    人人都说青龙王陆玄庭手眼通天,跺跺脚便要引得三洲地震,但是这权力之上,究竟隐藏了多少杀机,恐怕也就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首领,你中毒了,”她看着陆玄庭还苍白着的脸,倒也没客气,开门见山道。
    陆玄庭听见这话,皱了皱眉,却不是很吃惊的样子,问道:“什么毒?”
    “噬心。”
    她话音一落,便见陆玄庭瞳孔巨震。
    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又恢复了平静,垂下眼帘,缓缓问道:“我……还有多久?”
    一个月?
    十天?
    一天?
    陆玄庭脑中开始飞速盘算起该如何在死前最快地安顿下一切来。
    却不料,这话引得姬霆霏一阵轻笑:“属下不是说了吗,首领大难不死,必将长命百岁。”
    陆玄庭听见她的小声,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噬心发作,天下无解。”
    “首领知道的还挺清楚的,”姬霆霏又弯了弯唇角,却话锋一转,“可是首领体内有可解百毒的未央魂珠,噬心……自是不在话下。”
    “未央,魂珠?”陆玄庭跟着她的话重新喃喃道,还没回过神来,片刻之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惊声而出:“未央魂珠?钟灵府的未央魂珠?”
    姬霆霏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吃惊,“世人皆知三洲至宝未央魂珠,却很少有人知道它是钟灵府的镇族之宝,首领,倒是博学——”
    三洲有四宝:风云盘,未央魂珠,祁连扇,和江山图。
    三洲百姓,就连三岁小孩儿都听过一首脍炙人口的童谣:
    风云盘中测祸福,
    未央魂珠肉白骨,
    祁连扇动撼三洲,
    江山图里藏坤乾。
    据传说,兆由大帝当初就是用这四宝开乾坤,塑三洲,一统天下,最终成为第一代圣皇;所以三洲盛传,若是有谁能重新集齐这四宝,便可如兆由大帝一样,再次一掌三洲。
    只不过,这四宝之中,祁连扇是靖朝的镇国之宝,而江山图则为无界府收藏。风云盘在丰洲历代君王之间不断流转,而未央魂珠,却彻底失传。
    如今,姬霆霏却说,这失传的未央魂珠,在自己手上?
    陆玄庭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姬霆霏见状,想着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道:“首领前几日不是问我究竟是在你身上施了什么妖法吗?我不会什么妖法,不过是将魂珠,借给了你罢。”
    说着,姬霆霏用手指了指陆玄庭丹田的位置,接着道:“诺,就在那儿里面。这是家传之宝,等出去以后,首领解了毒,还请将魂珠还给我。”
    陆玄庭刚才被噬心折磨的脑子不太好使,如今又收到了这一连串的劲爆消息,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未央魂珠现世了,是姬霆霏的,而她将魂珠借给了自己救命?
    以后还要还给她?
    姬霆霏看着陆玄庭这副呆愣的样子,决定给他点儿时间消化消化,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去找些干草生火,首领先休息吧。”
    说罢,她便撇下坐在地上发呆的陆玄庭,去寻干草去了……
    初夏时节将过,夜晚的风也变得温暖起来。暖风吹拂着姬霆霏脸,她闭上眼,颇为陶醉的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香气的空气。
    此时空旷的草原没有喧嚣之声,随着暖风微颤的青草,欢快地舞动着。
    真舒服。
    她双手抱臂,在这草原上漫步行走起来,倒将捡干草的事情暂时放在了脑后。
    暖风轻柔地拂过她的耳边,带起一阵温柔低喃;她忽的想起,往年的这时候,她应该是早绣衣处的院子里,和白鸢他们聊天,吃西瓜呢。
    恍惚之间,她又闻到了后院里那几株栀子花若有似无的微甜香气……
    昏黄的灯光透过灯笼上的宣纸打在后院的那颗榕树上,蒙畅会带着三娘坐在树上看月亮,而他们剩下的人三三两两地坐在石板阶梯上,聊着天,打闹着。
    有时候若是声音太大了,便会将洛浮屠引来,他不但不会叱责他们,反倒会加入进来:
    “小樱桃,你聊什么聊得那么高兴?说来给哥哥听听?”
    ……
    洛浮屠的含笑的声音似乎还在她耳畔回荡着,然而她面前只剩一片辽阔草原,却是空无一人。
    这时候,姬霆霏终于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一件事:她真的,回不去了。
    她手里握着的拳头又紧了紧,目光扫向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心,空落落的。
    她没有家了,没有人再等着她了——
    然而正在这时候,她却忽然听见一声声焦急的呼喊声,“姬霆霏!姬霆霏!”
    这声音在这草原上是那么清晰,和着风声,一声声地砸进了她的耳朵里。
    是陆玄庭。
    难不成他又出什么事了?
    这般想着,姬霆霏寻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走去,还没走多久,便看见陆玄庭一张焦急的脸。
    “你怎……”
    她话还没说出口,却被陆玄庭一把捉到了怀里去。
    “你没事吧?”
    姬霆霏被他这莫名其妙的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摇了摇头,挣扎着出了他的怀抱,道:“没有啊,你叫我,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
    “你说你去捡干草,怎么半天都没回来?”陆玄庭的语气有些冲,像是兴师问罪似的。
    姬霆霏刚想反驳,对上陆玄庭的眼,却看见了他眸子里实实在在的焦急,好像真的是在担心她出来太晚了没回去……
    姬霆霏突然停住了。
    她凝视着陆玄庭眼中的焦急,脑中忽然冒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来:这天地之间,是不是,还有面前的人是在等着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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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