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 章

    那是我妈的名字,汪若兰。此刻,我非常想念身在美国的她。
    从嘉陵江边回来的时候,我们逛了一趟超市,我想给他买些东西,可我已经囊中羞涩了。身上仅有的那笔钱,是我离开广州的时候,烟然在逃亡的途中塞给我的,上面沾满他的血迹。这些钱是我思念烟然的唯一凭证,就算有天我沦落街头,我也不会动用一分一毫。
    我又想起烟然临走前跟我说过的话:“……回去之后,忘了这段经历。把我也忘了吧,就当做了一场恶梦。”
    想到这里,我不禁潸然泪下,仿佛我又看见他的胸膛被子弹穿透,绽开一朵鲜红的血罂粟。我知道,这辈子我欠他许多,而我却只能把这段“旷世奇遇”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永远不能拿出来跟任何人分享。
    在大熊的提示下,焰子哥哥买好登山和生活必用品,医药方面由大熊负责。
    傍晚,窗外竟然下起细密的大雨,街上无人不躲,满是水烟。焰子哥哥在身后抱住我,将下巴搁在我肩上,喃喃道:“难道是天有不测风云吗?”
    我打断他的话:“瞎说什么啊,这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场雨,怎么比得上巫山那场雨美?”
    向来敦厚老实的焰子哥哥,竟坏笑道:“巫山那场雨?是哪场雨?”
    我半是痴怨,半作提醒:“你说呢?”
    焰子哥哥扳过我的肩膀,让我和他面对面。他呼出的气热热的,吹在我的脸上。没有“上书”,没有“请柬”,更没有“准奏”,他已经将我抱起来,走到床边。他沉重地喘息,语不成句:“小韵……跟我来场巫山云雨!”
    他轻轻将我放到床上,在这个萧瑟的冬季,他竟然滚滚燃烧起来。今天的他,身体里面好像蕴藏着一座火山,有释放不完的力量,我身上留下他的痕迹。积淀了三个多月的寂寞,几乎要将我吃光抹尽。
    他,像一只海绵,所过之处,无不如沐甘霖。他露出健硕的身材,我向来对他是没有抗拒力的,可是,在那一刻,我的耳边,居然罪恶地响起烟然对我说过的话:“不管跟谁,都要保护好自己,即使是你的焰子哥哥,也不要疏忽。懂吗?”
    我推开焰子哥哥,惊慌地摇头。
    情急欲狂的他诧异地问我:“小韵,你怎么了?”
    我只是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有人在放烟花,刹那间的绚烂之后便是纯粹的空白,接下来便是死寂般的黑暗。
    焰子哥哥不顾我的反对,钳制着我的双手,一点温柔都没有。
    他给我带来剧痛,痛到麻木,就像心里的伤口,痛到极点是麻木。我本能地嚎叫着,那种声音,在他听来则是药剂,令他加快了速度。后来,我索性咬牙安静下来,汗水和泪水洒落在枕头上,那是一只精美的鸳鸯枕,那对戏水的鸳鸯,多漂亮啊,头并头,肩拨肩,长相厮守的模样。
    火山喷发之后,他筋疲力尽地趴在我身边,大口大口地喘息。我问他:“什么时候,巫山细雨变成了狂风暴雨?”
    他轻咬我的耳朵,“三个月没下雨,是该下场暴雨了。”
    他整个燃烧的身体附在我身上,可我浑身哆嗦,竟然感觉寒冷。焰子哥哥感受到我身体剧烈的反应,不安地问我:“小韵,你怎么了……”
    我把脸深埋在枕头里哀泣。他张开双臂把我捆在怀里,愧疚难当地说:“对不起,是哥不好,哥是畜生……哥抱着你,就不冷了……”
    我扭过头,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贪婪地享受他贴心的温暖。好吧,如果时间能凝固,就定格在这一刻吧,不要再流走,因为这一刻,已经完美。
    焰子哥哥取出一支香烟点上,深一口浅一口地抽起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染上吸烟这个坏习惯的,可能他初涉酒店管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还记得上大学住宿舍的时候,萧祺和唐科就是两个烟鬼,焰子哥哥知道我不喜欢烟味,总是强行将他们拖到阳台上抽烟。
    而现在,他对我那些细枝末节的关心都不再有了,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只顾自己的感觉。我漠然地望着他,一只烟圈从他鼻孔里腾出,在空中飘散了许久,才弥散开来。
    他抖了抖烟灰,严肃地问我:“小韵,如果……如果哥回不来了,你会恨哥吗?”
    “恨。”我斩钉截铁地说出这个字,双手却紧紧抱着他的腰。“并且永远不会原谅你。”
    他笑了笑,抚摸着我的头,捏捏我的耳朵,说:“我是说如果。你知道的,人总是今日不知明日事,难免会有天灾,会有人祸,当这些来临的时候,人总是在无意识中失去自我保护的本能。有人说过——每个人都应该提前为自己准备好棺材,因为随时可能死去。万一我真的死在山里,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我活下去。”
    他的话,让我开始想念那些逝去的人们。奶奶,吴老师,戚敏芝,连华,烟然,干爹……真希望下一个就是我自己,因为我觉得好累,我甚至羡慕那些跟我同龄的无忧少年,为什么他们的青春可以风平浪静,享受亲情,享受爱情,享受在窗明几净的教室勤修治学;而我的青春,汹涌澎湃,亲情和爱情好像两款互不兼容的软件,真的让我难以抉择,难以取舍。
    我们赶到重庆火车站的时候,穿着迷彩服、踏着旅游鞋,戴着墨镜的大熊在站台上向我们挥手,前来送他的,有他的父亲、继母、弟弟以及康乃文和白亮。
    火车就要出发了。
    当我们将行李安置好的时候,离发车时间只有五分钟了。我趴在车窗外,泪眼模糊,哽咽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本来有千言万语要交待的,可现在,都在心里打成结,缠绕成一团乱麻。我抓着他们的手,大熊安静地看着我,焰子哥哥则像个唠叨的老婆婆,对我千叮万嘱,总结他所说的话,就一条中心思想:一定要等他回来。
    火车的发动机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好像离别的口号。就在火车出发的那一刻,大熊突然趴到窗边,百无顾忌地冲我呐喊:“小韵,我爱你!我不奢求你今生等我,但来世,你一定要等我!你说过,记住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来世就可以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你一定牢记着啊,1986年2月11日,丙寅年,庚寅月,丙戌日,生肖属虎……”
    火车渐渐远去,大熊的声音渐出我的耳朵,消失在铁轨远方的那一片迷雾里。重庆的雾啊,重重叠叠,沉重得像一层素缟的幔布,拉开一出出悲剧,又谢幕一出出悲剧,如此反复。
    我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天空是那么阴暗,低沉得快要压到我头顶。一只灰鸽从铁轨窜到调速杆上,落寞地张望着,“噗”的一声闪到天际。
    焰子哥哥离开之后,我退了观音桥小街的那间房子,打算搬到杨家坪姐姐的家里。当我赶到她家里的时候,她披头散发地坐在沙发里,一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撑着脸,漠然地盯着茶几上那瓶枯萎的玫瑰发呆。
    她狼狈的模样让我有些担忧:“姐,你怎么了?”
    她这才恍过神,抬起头来看我,一双空洞的眼睛,黯淡无光。几天不见,她憔悴了许多,倦容惊人。
    我坐到她身边,抓了抓她的手,凉得可怕。她连忙将手抽回,神不守舍地说:“没……没事,就是有点担心你钟哥,他这些天在外面逃债……小韵,你能不能先搬出去住几天?那帮债主会咬人的,他们见人就打,你钟哥已经被他们打得不敢回家了,你搬到小姑家里避一避吧,姐怕他们伤害你……”
    从她那错乱的言语中,我明显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我说:“姐,我们是一家人,有事就一起扛,你为什么非要把我支开,自己一个人面对困难呢?我们是姐弟嘛……”
    她一边将我往门外推,一边说:“小韵,你快走,到小姑家住一段时间,等这件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听话……”
    我抓住门框不肯走:“他们要讨债就找钟哥讨,怎么也不会找到我头上来吧!姐,都怪你自己,稀里糊涂就把自己嫁了!你还是让我留下来吧,有困难大家一起解决。”
    姐姐突然脸色大变:“你留下来顶个屁用!现在我们自己连饭都吃不起了,你留下来只会拖累我们。小姑是你的亲姑妈,她不会亏待你。”
    既然姐姐已经下逐客令了,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也没必要厚着脸皮赖在这里,摔门而去。
    我提着行李满街晃荡,不知道前路在何方。我望着鳞次栉比的高楼,车水马龙的道路,熙熙攘攘的人海,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异端陌生的地方。这是一座伤心的城市,在这里,我失去太多太多,亲人,朋友,爱人。他们离我远去,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镇守原地。
    一切的悲伤,都是从这里起源的。我想,或许只有离开这个地方,我才能重获阳光,重获新的希望。久久笼罩在重庆的迷雾之下,太长时间看不到阳光,心里阴暗而潮湿。可我,又该何去何从呢?我已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去哪里都一样,孤家寡人。
    当游荡到沙坪坝小姑家的政府公寓时,她热情似火地接待我。好久不见的表妹婷婷正在房间里练钢琴,好像粘人的猫咪一样钻进我怀里,粘着我要我给她讲小人故事。
    小姑支开她:“进屋弹琴去!韵哥哥要休息,讲什么小人故事?”
    婷婷便瘪着嘴闷闷不乐地进屋了。小姑给我倒了杯热水,说:“你姐刚才给我打过电话,叫我好生照顾你……我是你亲姑,我会亏待你?听她那口气,好像我会不管你似的。听说你妈被送到国外治疗啦,你哪来的钱?”
    我勉强笑道:“不是我有钱,是她自己认了一个有钱的侄儿,是他送她出国的。小姑,我先在你这里借住下来,然后出去找工作。”
    “你要学历没学历,要经验没经验,你找个狗屁工作啊!”她说,“你安心住在这里,休息几个月,你妈嘱咐过我,9月份一定要亲自把你送到学校复读。”
    “现在才1月份呢,这大半年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你自己在家复习啊!”小姑俨然一个严格的家长,“或者你去骆炀那里唱戏演出啊,趁这段时间,让他好好教你。”
    其实我真的不太愿意回到校园,今年10月,我就20岁了,复读一年21岁,再上大学的话,毕业就25岁了,大龄待业青年一个。但是正如小姑所说,我不上学,又能做什么呢,目前中国社会的就业压力这么大,没学历没经验,混口饭都很难。喜欢耽误的美?错过的爱请大家收藏:(663d.com)耽误的美?错过的爱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