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来源于百姓,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这样的兵卒是什么样的呢?拿起武器打仗,放下武器务农,为首的武士一旦战死,便立刻四散逃生。
这致使有些时候,兵力的多寡并不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无论是曾经让北条早云以十三岁之龄跻身名将之列的松平山之役,还是让久见秋生名扬天下的郁坊合战,都是典型以少胜多的战役,其中北条早云一举斩下青土国领主之子的头颅制造恐慌,而久见秋生则是利用地势切断赤池粮草补给,削弱战力。
在这样的环境下,当有一支军队从不务农,专注于战的话,自然会脱颖而出。
这个道理并不是诸国真的没有人明白,只是明白的人往往没有机会打造这样一支军队,而且也承担不了这样一条军队的开支。
它需要时间与训练,需要战斗的打磨,然而有效劳动力就那么多,假如种地并上交赋税的人拿起武器整日训练的话,权贵们奢华的生活不但无以为继,而且还要从自己兜里往外掏钱。
军队这东西就是吃钱的怪物,只吞不吐,战争中劫掠的那一点根本不够。而如果战胜,便可以向败国要钱,要粮,要东西,但是虽然这样能养得起来军队,到手的战利品享受不到了又为什么要打仗呢?
于是往往就算是起了心思也多数作罢,用“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的想法安慰自己,随后心安理得地得过且过作乐寻欢,去打猎,去从奴隶贩子手里搞来美丽的玩物养在手心里,去举办宴会通宵达旦地畅饮,珍贵的脂烛整夜整夜长明,美酒如水一样泼洒,美食端上来不动一箸地端下去喂狗,又看狗儿互相撕咬赌斗胜者。
战争?
没关系,城池里有大批的武士,当要打仗时再征兵也不迟。
军队?
不养,不约,滚。
但是,当以紫藤花为家纹的那支铁骑将赤池国在仅仅五天之内南北打穿了一个窟窿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柄利刃出鞘时的寒芒吓到了。
有很多一国领主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在宴席上,他们甚至以为这是歌人滑稽的玩笑话,因为从来都没有人能做到仅仅用五天灭亡一个国家,就算是上古神武天皇与神功皇后这两位以战闻名的古帝都没有能做到过这一点。
但是事实就是——赤池国,古源氏第四脉的嫡亲后人之国,向来尚武的大国之一,亡国了。
位于偏南部的主城是第四日的夜里遭到突袭的,前线的城池失守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整个主城的百姓就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感。刚开始他们以为是地龙翻身,然而很快就传来不正常的兵刃交击声。
“怪物来了……那个怪物比城墙还高……”
常年坐在城墙根上乞讨的瘸子孩子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仰着头看着那个东西——他不认识攻城车,只更感受到地面的剧烈颤抖,害怕地把自己埋进草堆里。
这种东西是集合下层攻城锥,中层攻城塔,上层跳板和箭楼于一体的巨型战车,无坚不摧——身上血腥味还没散去的黑甲之军宛如黑色的洪流一样裹挟着它在夜色中扑向这座城池,推着攻城车的那一批前锋几乎武装到牙齿。
当它出现在一公里外的时候,守城门的武士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主城的辅城已经失守了,他已经紧急调动了兵力,并且嘶吼着放箭——但是这些箭羽没能阻止这个庞然大物的前进,攻城锥很快狠狠地撞击在城门上。
“去挡住……去挡住……”
守城门的武士声音已经喊得嘶哑,但是整座城都在剧烈地颤抖着——无论是哪一座城门都在遭受攻击,巨锥砸在城门上的巨响比雷的声音更大,用身体堵着门的武士们耳朵里已经开始嗡鸣,而城门外推着攻城车的人更有的已经被震得耳朵开始出血,喉咙也一股一股地冒上甜腥味。
“誓死破开城门——冲!”
扯着攻城车最前头的黑甲中包裹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年,他脖子上已经浸满了从耳朵里淌下来的血,紧咬着的牙齿也开始流血,但是他手和脖子上的青筋已经暴起,暴虐与仇恨在其中血一样地流淌着。
他叫雪郎,孤儿,惯偷。
没名字,八岁时来城下町偷东西,被那户人家的主人打个半死,丢在外头的雪里。一个老头收养了他,给他起名雪郎。
但是雪郎还是喜欢偷东西。
雪郎觉得自己没有心,他知道自己就是个坏得无可救药的小孩。每一回偷东西被抓,老头都带着他上门道歉,佝偻着腰低着头,雪郎就把反其道行之,偏要把头仰得高高的。
老头叫雪郎叫他爷爷,雪郎不叫。叫他糟老头,死老头。
后来有一段时间,有个女孩子喜欢上雪郎,每天给他带糕点。雪郎偶尔拿回去给老头一个,老头高兴得不得了,雪郎不知道为什么他高兴。
他想老头快点把他撵走,他不是什么好孩子,老头收养他会后悔的,与其以后再把他撵走,不如现在就撵,谁都干净。
老头就是不撵他。
直到有一天,雪郎偷东西的毛病又犯了。他看着一个娘兮兮的男人腰上挂着的东西像是绘马,不知怎么地就是想偷。特别想,想到手麻痒痒的。
想偷就偷了,那个男的很憨,他撞上去,说了几句话,顺手就给摸走了。摸走了挂在自己的梁上怎么看都不顺眼,就藏到了老头的梁上。怎么看怎么顺眼。
没想到那人找上了门来——他明明说话也和气,没生气的模样,但是那一天老头就是气得哭,气得要他跪,要骂他,打他,雪郎就直梗梗地站在那里叫他打,就是不跪。
第二天老头给他换了新衣服,让他跟着他走。雪郎穿着新衣服很高兴,没注意就叫人按住,不由分说关进牢里。
“我家雪郎是好孩子,你们救救他,他根子没烂,是好孩子。”
老头在那哭,又让雪郎在牢里改好了出来,到时候爷俩再一起好好的过。
雪郎觉得他假好心。他恨死老头了,他咒老头快点死,过一会儿又后悔,骂自己没良心,但是到最后还是恨老头,恨到雪郎想大哭。
谁都能把他抓牢里,老头不能。就是不能是老头。
看守这一群少年犯的武士只有一条手臂,上过战场,说自己一上去就给人砍了胳膊,胆小,从此不敢去了,也不和人争斗。他喜欢讲各种鬼怪的故事,其中讲了负魂游童子,苦笑着说这种鬼怪也只有这世道才出,叫雪郎印象深刻。
他在牢里被关了三天,第三天晚上,那场逃亡式的撤退发生的时候,所有被关着的孩子都被放了,叫回家收拾东西。
回到家,老头不在,屋里打扫得很干净,桌子上包着一把钱。
雪郎伸手把那一包钱塞怀里,心里不知怎么地有点慌。
邻居家那个花街出身的女人带着她的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把他带着一起走,雪郎不走,问老头在哪,那女人低着头说不知道,老头刚刚跟着一群老人走了,让你先跟着我。
也是,雪郎想,老头最体面的那件和服似乎没挂在架子上。
他心里赌气,心想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梗着脖子勉强出了馆城,上了山,看见馆城烧起来了,还吹了一下口哨。
你爷爷在里头啊,雪郎!
邻居家女人牵着孩子红了眼眶:他觉得自己老,怕拖累大家,和那些老人留在馆城里了。他叫我出来再告诉你,叫你好好的,好好的……那个女人说不下去,没声息地哭了。
雪郎觉得自己心叫人给挖出来了似的,他一下子疼得想在地上打滚抽搐。
那个老东西在火里。
那个老东西叫人烧死了。
他这个半路得来的爷爷叫人杀了。
他没爷爷了。
他还没叫过老头一声爷爷,老头就已经死了。
他看着邻居家的女人把孩子推到他手上咬着砍过来的武士的胳膊与他同归于尽地滚下了山崖,他看着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胆小鬼不敢和人打架的独臂武士冲上去厮杀追兵被人砍得血迹斑斑地躺在地上,最后因为拽住冲向他的武士的腿,被刀柄活生生捅断了喉咙。
血从他喉咙里咕嘟咕嘟地冒出来,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大,对他无声地说:[雪郎,快跑啊。]
雪郎,快跑啊。
雪郎抱着邻家女人的儿子小驹拼命地逃窜着,馆城的侍女们把他拽进保护圈里,她们颤抖地握着打刀死死地护着身后的孩子们,有的倒下了,尸体被拖着头发扯出去砍掉头颅挑衅。
她们长长的黑色头发盖着她们美丽的,死不瞑目的脸庞。
大家都是小偷,从天手里偷了命,送到他手上。
“雪郎哥哥,我没有阿娘了对不对?”
小驹缩在他怀里问他。
雪郎没说话,紧紧地把小驹护在怀里,他想等一会儿那些人杀进来了,自己就抱住他们的腿,然后让小驹跑。
小驹,一定很能跑吧?
一定不会被抓住吧?
“你也没有爷爷了。”
小驹又说。
雪郎眼泪一下子流下来。
“没了。”
他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两年后的今天,他回来了!
少年紧紧地咬着牙,把攻城锥死命地往城门上撞,不顾自己鼻端已经全是鲜血的腥味,因为他知道那些把他少得可怜的幸福践踏得支离破碎的畜生们与指使他们的主人就在这扇城门的后面。
他知道在他身后,有多少人和他一样,在这些燃烧着悔恨与绝望日夜里等待着这一天。
城门晃动着,但是没开,攻城锥被巨大的阻力震回来,推着攻城锥末尾的人被狠狠地甩出去摔在地上,起不来。
穿着白甲的医疗队迅速冲上前在漫天箭雨里把他抬走,雪郎失望,但是又几乎在同一瞬间大声嘶吼了一声:“再来!”
他的耳朵里灌满血,他听不见,在他身后无数带着哭腔与固执的嘶喊回应:“再来!”
随着地动山摇的震动,主城中心承载百年荣光的天守阁上,一片瓦片掉下来,狠狠地摔碎在地上。
它坠碎在地的那一瞬间,第一扇城门被撞破倒塌,城外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
红发的少年背着弓箭几步跳上攻城车的中塔,登上箭楼一箭射杀正在指挥的城门守,一马当先踩着跳板杀上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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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攻城的小事我又写超字数了。
本来想写个打脸巨爽情节,结果没想到……
我切腹自尽谢罪算了……看看能不能今晚补双更。
(跪求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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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虽然不是塞上,但是冬天这一点挺符合……想不出来章节名的那一瞬间,李贺救了我。(狂吹大诗人)喜欢[综]如何在黑泥边反复纵跳请大家收藏:(663d.com)[综]如何在黑泥边反复纵跳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