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声音?难道是打雷下雨了吗?”
“不知道……没看见雨点落下来啊。”
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炸开在众人耳边时后,零零碎碎的又乱响了几声。
老人们下意识地把孩子扯到怀里躲到角落中,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了于是才颤颤巍巍地从角落里出来,小心地往外看。
正在进行中的宴中舞乐也被这一声响动打断,泉谷医师匆匆地往馆城里来,在半路上遇到了正急匆匆地往馆城外走的富冈小平太。
“这声音……”
泉谷医师的脸色有些苍白。
富冈小平太摇了摇头。
他望了一眼天色,神色忧虑:“狮子音山那边是无名巡查,刚才我接到了他的消息说是至少有五十骑武士去妻女山那边了。但是现在却是狮子音山方向的声音……”
“小平太,你是要去狮子音山吗?”
泉谷医师问道。
“不是。”
富冈小平太顿了一下:“信政与晴政两位藤原氏所出的公子或许已经弑父夺位了,假如消息属实的话,我们或许要面临效忠于新领主势力的大军的进攻。”
“久见正在估算这件事情的可信性。我真希望这是疯子忍者说的胡话,但是就算是只有一丝可能,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整个城下町撤离进以妻女山为主峰的古池山脉。”
当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时,说出这句话的富冈小平太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泉谷医师听见马匹在城下町奔跑的声音,现在没有人会管在城下町能否骑马。
尖利的哨声此起彼伏,以踯躅冷泉馆为中心扩散开来,在急切中却又有规律可寻,泉谷慌乱的心忽然有些安定,又有些悲哀;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一个侍女对着他打了好几声招呼,他才回过神来。
十家为什,五家为伍。
随着独特的哨声响起,骑马的武士们把紧急收拾行李的命令传递到每一条街坊的什长那里,而后奔往下一条街道;而后那些被乡里邻居信任才被推举为什长的长者们则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地敲开家家户户的房门,告诉那些年轻的夫妻或者是独居的老人们:收拾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分散着藏在身边,因为或许战争要来临了,因此要做好撤离准备。
躁动就像是掐在脖子上的手一般在这个阴暗的夜里潜伏着。
宛如被恐惧压住了身体一般,所有的声音都又尖又细,小心翼翼。传递消息的人声,翻箱倒柜的声音,把已经睡着了的孩子从被子里拖出来换上最厚最新的衣服时夫妻讲话的声音,都被压制在冰冷的风里,老人拄着的拐杖急促又匆忙地笃笃笃地敲打着什么东西,马蹄奔跑在道路上踏起飞扬的尘土,呛得人喉咙发痛。
“阿娘,为什么穿新衣服?过节了吗?”
小驹天真的问道。
“不,是要逃难了。”
脸上稚气未脱的小孩子被他那个有一双弯弯的眉的阿娘从被窝里□□,稀里糊涂地套上衣服。当他脑袋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娘穿着男人的短衣。
好奇怪,他想。
小驹的娘把小驹的手塞进棉衣的袖筒里,又把自己耳朵上的银坠子也拆下来塞进他的袖筒里,用绳子狠狠地一圈一圈系紧:“等一会儿假如和我走散了,就跟着认识的人走,随便谁都可以,一定不能回头,记得没有?”
“娘你怎么不带银坠子了?”
小驹不明白逃难是什么意思,他自从有记忆起就在踯躅冷泉馆的城下町长大,只知道什么是“姬君”,什么是“武士”,什么是“馆城”。
今天他刚刚在扫盲的小先生那里学会了“紫藤花”怎么写,因为是第一个学会的孩子所以被奖励了一只炭笔。
这件事让小驹得意极了——他一回家就用炭笔写得整个墙都是乱七八糟的字,甚至写在了腌咸菜的缸子上,终于被他娘当场制裁,被扒开裤子狠揍了一顿。
……小驹被揍了一顿,先是大哭了一场,而后越想越委屈;本来今天高高兴兴,但是阿娘打我;我固然不应该把咸菜缸子画得乱七八糟,但是阿娘就偏偏要打我。就算是打不能轻一点吗?她手真重,自己的屁股一定肿了。
“死老太婆打我老得快。”
就是用这个念头安慰自己,小驹气呼呼地爬上床躺着哭,连小公子到来的事情都不感兴趣了。哭着哭着他困了,几乎不再伤心,于是悚然而惊,认认真真发誓自己要记仇,恨他阿娘一辈子,永远也不原谅她打他的事情,而后心安理得的入睡。
现在小驹被叫醒了,但是他已然几乎忘却了自己还恨着他娘打他的这件事,只是好奇地看他娘的耳朵。
小驹在这一片的孩子里最得意,因为尽管他没有爹,但是他娘是最好看的娘,有“弯弯的眉,黑色的大眼睛,红的唇”——他这样形容给其他的小孩子听的时候,其他的小孩子都因为他能想出这么辞藻华丽的话而崇拜他,说他以后能做“歌人”。
这也是小驹的得意的原因,事实上他最新想出来的句子就是“她耳朵上的银坠子是下雨时天上落下来的”。
阿娘怎么把银坠子解下来了呢?小驹想不明白。
但是他阿娘没有对她解释。
这个出身吉原花街的女人狠狠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又把他推开,拎着耳朵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把你平日里惹是生非的劲头给我拿出来,听见没有?”
“哦。”
小驹说:“阿娘我热,我不要穿袄。”
“不许脱衣服,明白吗?绝对不许脱——里面有钱。”
他的阿娘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面对屠刀的时候,衣服厚一点或许能活下来;但是这一点,做母亲的女人是不会和自己的孩子说的。
踯躅冷泉馆里,所有的侍女都在小跑着。现在没有人管小梵丸,跟随着他一起来的武士有的依旧不明所以,有的则是夫人的耳目;那些耳目们忽然反应过来踯躅冷泉馆方面似乎已经察觉了,于是开始试图给主城报信。
这在久见秋生的预料之中;他下令将那些传信的鸽子一只不落的射死。
此时雨已经下得大了,泉谷医师听着雨声悚然而惊,想到了久见秋生在雨声中会不受控制的睡着这件事。
很多人都想到了这件事,富冈小平太在想,阿雾在想,云侍在想,紫藤姬也在想。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有一个侍女这样回答了她的主君道:“久见大人去瞭塔那里了,我刚才有看见他经过,那时候就已经下雨了啊。”
雨势是在一声炸雷后忽然变大的,噼里啪啦的雨水急促地扑下来,把所有被马蹄声溅起的尘灰都狠狠地打落在地里。
甚至打在脸颊上都发疼。
此时此刻久见秋生的确如侍女所说,清醒地站在瞭塔上。
在他身后,白驹带领着十几个以神射之术闻名的武士站在那里。
他们完全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零零散散,其中有一个甚至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你们的身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
此时此刻,久见秋生已经脱下和服换上了轻甲,他从白驹手中接过弓箭,缓缓张弓。
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久见秋生动武,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久见秋生第一次真正动武。
分析风向。
分析力度。
能射中。
他瞄准之后闭上眼睛,松开弓弦。
尾端是白羽的长箭风驰电掣地疾驰而去。
远处正打算传信的藤原氏武士刚刚放出的信鸽被穿透肚子,一箭射落——箭势未竭,直接把那只可怜的鸟儿钉在了影影卓卓的藤原氏蛇头旗上,连着旗帜也劈断倒下,跌进夜色里。
“不仅为姬君大人,也为他们而战!”
一向儒雅温和的青年一字一字地下令道:“在他们死绝之前,不要让任何一只信鸽带着消息出去。”
他以为自己的手会颤抖;但是没有;就像是就在刚才他下达了命令,决定将所有跟随小梵丸前来的武士全部处死之后以为自己的心会愧疚,会痛,但是事实上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失去了任何的感觉一样,意料之外,却又很平静。
死人是无法作乱的。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久见秋生的心能比此时此刻更狠,更硬,更冷。
命令,我下。
鲜血,我来染。
罪恶,我来承担。
浑身染血的鹰在天空中盘旋了一下,狠狠地扑杀了一只漏网的鸽子,它把那只鸽子按在地上撕扯吞食,而后飞回来停在久见秋生的肩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它的眼睛黑而亮。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这个青年心中塞满着的是什么样的痛苦,甚至因为这种痛苦过于剧烈,他有一瞬间想要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丢掉。
但是此时此刻,他只是转身下了瞭塔,马不停蹄紧锣密鼓地安排着这场大撤离的一切大大小小的事物。
当源次郎浑身浴血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向他汇报处决完毕的时候,他也只是点了一下头。
那些死去的人中大概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主君,新一任的领主已经彻底放弃了他们的事实。
主城里的那位夫人现在一定正不停的询问着侍女现在的时辰,期待着子时,那场声势浩大的石弩碾击的到来吧。
她或许正做着身为她眼中钉肉中刺的紫藤姬马上就要随着踯躅冷泉馆一起被乱石轰个稀巴烂,变成一滩稀碎的血肉烂皮囊的美梦呢。
所以她高贵的身体上面顶着的那个脑袋里又怎么会想到那些与小公子一起抵达踯躅冷泉馆的,效忠于她的武士们也会随着那座开满紫藤花的馆城的粉碎而粉碎呢?
愿意效忠于她与她的儿子的人是那样的多,这些人的死去固然有人悲痛欲绝,但是更多的人只会等着空缺出现后野兽一样互相撕咬着前仆后继地争抢着表现自己的忠心。
所以这些人本来也就活不成。
那么让该死之人死去也无所谓。
久见秋生轻轻地冷笑起来了;这位夫人一定不知道自己不但在子时等不到,而且永远也等不到石弩发威的那一刻了……
馆城的四处现在已经落满了鸽子的尸体,有些身上插着不止一枝箭羽,因为同时有两个神箭手射中了它。
它们永远也不会飞到主城了,就和石弩已经摔碎在狮子音山,永远也到不了踯躅冷泉馆一样。
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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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和……
造句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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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