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酸酸要捏捏

    “……为什么又输了。”
    久见秋生垂头丧气。
    毕竟,他也偶尔……偶尔会孩子气一样想要赢嘛!
    紫藤姬支着胳膊靠在棋盘上,捧着下巴对着他带着小得意地浅笑着。他的手白到甚至有些透明,隐隐约约能看见细细的血管,像是生命的丝线一样在他的掌上流动。
    久见秋生有时候看着这双手会想到二年前为了富冈家长男出生祈福时,他在佛堂里偶然间看见的那盏琉璃灯;由于被老鼠打翻于是碎裂在地上,灯油洒的到处都是。
    这是不祥之兆,但是久见秋生不信佛。假如说佛有灵,琉璃灯在佛前供奉了那么久,为什么并没有受到庇佑,还是被打碎了呢……
    他把琉璃灯的碎片拾起来包进帕子里,在这过程中不慎被碎片割伤了手指。
    后来他绕到了佛堂的后面,把用帕子包着的琉璃灯碎片埋进了古池温泉边;这个温泉很有趣,四壁石上有一些佛像的浮雕,古朴有趣。不过也有个传说——百年前,佛堂里供奉的那尊佛的雕刻者是一个非常龟毛的人,雕了好多个才满意,于是令他不满意的佛像都被他亲手毁坏并丢弃在了古池温泉的深水里。
    “那个传说是真的。”
    无名有一回吃饭的时候抓着蒸鱼的尾巴随口说道:“我之前好奇,潜进水底看过,半截半截的佛像丢的到处都是,折断的手脚都叠在一起,哈哈哈。”
    幸次郎坐在小几的另一边,闻言“啊”了一声:“那可实在是太吓人了些,谁想泡温泉的时候忽然看见脚下有一个佛头,石头做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你看呢?”
    无名看吓到了幸次郎遂放声大笑,幸次郎气得站起来打他。
    [好好吃饭,不要说这些东西。]
    日月丸毫不犹豫地在两个打打闹闹的人的惨叫声里把他们碗中的炸天妇罗全部夹走放在久见秋生手中的饭尖上:[阿秋,吃。]
    久见秋生哭笑不得:“日月丸……我吃不下这么多啊。”
    日月丸俊秀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委屈的神色来。他从腰间摸出一个本子,拿出一只炭条在上面写写画画。
    “你在写什么啊给叔叔看看?”
    无名立刻过来凑热闹。
    日月丸看了他一眼,把本子递给他。
    但是无名鸡贼地没有看这一页,而是迅速地往前翻……
    “阿秋吃饭每次都只吃一碗,但是只要是一碗都会吃光。所以下一次要买大一点的碗……哈哈哈哈哈哈什么东西啊!”
    红发张扬耳带花札的少年一边跳下座位逃跑一边大声把这些神奇的话读出来,并发出了杠铃一般的笑声。
    日月丸满脸黑气!
    日月丸拿出了擀面杖!
    很好!今天久见秋生家的孩子们又打了起来!
    “给我,给我。”
    幸次郎不管那边哥哥正追着叔叔打,鬼机灵地过来抱大腿,伸手就要拿秋生碗里的炸天妇罗:“我年纪小,我要多吃点,长高高。”
    ……总之,这个佛堂就是他遇见无名的那个佛堂,在妻女山向阳那一面的半山腰,曾经住在里面的速川婆婆早已去世,化为枯骨坐在佛堂二层的角落里。
    得知此事是六年前,那个时候城下町刚刚建立,泉谷医师抱怨说“连个像样的祈福地点都没有也太寒酸了吧”,但久见秋生和富冈小平太觉得“要是让姬君的臣民不信任姬君去信任佛的话才是可笑呢”。
    “没有祈福的地方,太不符合礼仪了。”
    在这件事上阿雾与云侍这两位总是闹别扭的侍女之首难得地达成了一致,她们(以及她们带领着的侍女们)一直到如今也是去求神拜佛的主力军,不过她们的主君紫藤姬则对神佛不但丝毫不敬,甚至到了冷漠鄙薄的地步。
    “我讨厌那些东西。”
    他总是这么冷淡地说:“让那些东西都离我远一点。”
    这让由于伪装僧侣而头发一度剃秃的源次郎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出现在他的面前……啊,不是说这个,是说紫藤姬的态度给了久见秋生在其中操作的机会。
    他把妻女山向阳面的那间佛堂简单粗暴地修葺了一下,宣布那里从此属于踯躅冷泉馆。从踯躅冷泉馆到那里大概十七八里路,假如用腿脚走的话,大概要两个时辰;来回就是四个时辰,八个小时。
    这个距离真是讨巧极了,很多不愿意把四个时辰花费在走路上的人索性便在家中放个桌案摆上一些食物遥遥拜一下就当做已经供奉过了——他们更乐意用这四个时辰做点其他事,比如给家里的田好好地锄一下草,或者去扫盲班看热闹。
    “那些贱民不应当识字!”
    这件事云侍反应最大,但是当久见秋生举出“为姬君寻找药材至少也需要那些能够进山的人们看得明白要什么吧”这个理由时,她很快消停了。
    当佛堂修葺好之后,久见秋生才忽然想起速川婆婆来;这些年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早已经把这个寻常的老妇人淹没在记忆里;但是终于还是想到了她。
    “佛堂的二层里有很多枯骨,吓死人了。”
    过去监督修葺的源次郎和久见秋生关系很不错,汇报的时候嘻嘻哈哈开了个玩笑:“在乱世里信佛?别不是邪佛吧。”
    “的确有一具女尸的手里握着半片金叶子,我一看还是带着紫藤花纹路的,就把她用白布裹着埋葬了。”
    听了久见秋生的询问,他仔细思索了一下终于想了起来:“难道与你是亲戚故交么?……早知道我就用那片金叶子给她买一副棺材葬到城下町这边来了。”
    “倒也不是,只不过有一面之缘。她或许会乐意葬在那里的。”
    久见秋生想到他当时见到速川婆婆时那位老妇人已经瘦得皮包骨,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也没有什么指望,只是苟延残喘的过日子,于是如今听闻死讯倒也不是很惊讶。只是他又想到了宁可饿死也不用金小判买粮食的那个山贼,想到日月丸——我把他养大了,请放心吧——他在心中低声地说。
    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在踯躅冷泉馆的领地里很少再有被莫名其妙抛弃的孩子与老人,即使是生病也有一位泉谷医师;虽然他天天嚷着自己是本土第一医术天才,看上去很不靠谱的样子,但是经由他的手,多数竟然能够痊愈。
    有时候也有实在挽救不回来的病人;泉谷医师一喝醉就大哭,其中有一次哭得差点翻白眼,是因为他心爱的那个女人,另嫁他人的那个姑娘的孩子得了急病,泉谷医师没能把他救回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久见,小平太,你们得相信我。”
    他抽噎着说:“她抱着那个死去的孩子站在那里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像是被刀割了一样,那个死去的孩子脸在我眼前乱晃,压在我的肩膀上,我觉得浑身沉甸甸的。”
    富冈小平太狠狠地拍了泉谷医师的肩膀一下,把他拍得蹲在边上稀里哗啦地呕吐,于是尴尬地缩回手:“泉谷,生死有命啊。”
    “我不信命!医师要是信命了,就别想和阎罗抢人。”
    泉谷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上乱蹬腿:“我哥哥在我小时候就是在我眼前病死的。我抱着他躺在草窝里,他浑身都烂了我还是抱着。直到一个路过的人好心赏给我一张席子,我才把他埋了,埋进地里去;那时候我就发誓我要当医师,不要叫人再在我面前病死。”
    久见秋生想去扶他,结果他抓着久见秋生的手臂坐起来,放声大笑:“结果呢?你们猜猜看?我当了医师,在我面前病死但我又无能为力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一定得治好姬君。”
    泉谷医师似乎发了狠,嘴唇咬得发白:“他那么信任我,那么想活,我就非得治好他。”
    久见秋生每次看到紫藤姬,都心里觉得温暖;他脆弱的和琉璃灯一样易碎,但是却发着光,无论是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悲痛的泉谷医师也好,还是说以怪物之身留恋着人世的他也好,都像是扑火的蛾子似的愿意往这盏灯里扑。
    “秋生,你又在发呆。”
    少年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手指:“竟然不理会我,你罪大恶极!”
    “好,臣下罪大恶极。”
    久见秋生不禁顺着他的话笑着跟了一句,他从这些过去中脱离出来,回到现世,而现世紫藤花开,春光温暖。
    “果然你刚才根本没有认真听我的话嘛!我大恩大德再说一遍好了——明天我要秋生陪我去城下町玩!本来说好昨天,但是昨天忽然不想出门。”
    “嗯。”
    “秋生不生气吗?”
    紫藤姬扬起脸,赌气似地看着别处,却又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偷看秋生的神色:“我就是不想守承诺,我就是想任性妄为,我就是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就是不考虑别人意见。”
    ……明明是身体不舒服,却非要死不承认,还把一堆儿罪名往自己身上堆,这孩子怎么这样呢?久见秋生哭笑不得:“我知晓姬君不是那样的人。今天身子骨真的不疼了吗?疼不要忍着,要告诉我。”
    紫藤姬脸微微红了。
    “我非要把泉谷医师给鲨了!”
    很快,他恶狠狠地威胁道:“我就知道他会和你说,那个大嘴巴。”
    ……等等所以我似乎无意识地卖了队友……等下,泉谷你是不是根本就忘了姬君不准你和我说的事?
    久见秋生觉得泉谷医师非得有一天因为自己过于心大而死。
    无辜躺枪的泉谷:姬君只说我不能告诉你,没说你问我不能答。他不鲨你却叫嚣着要鲨了我,这我就很委屈。长得漂亮就可以为所欲为是吧?是吧?是吧?
    事实证明是的。
    “不疼,但是好酸哦。”
    紫藤姬往榻上一趴,书也不读棋也不下:“秋生快来给我揉肩。”
    由于身体不好,他的书房和卧榻是相连着的,省得要是在书房忽然病发,抬去卧榻要消耗时间——顺便说一句,自从有一回深夜紫藤姬忽而高烧之后,泉谷医师就把家搬到了离踯躅冷泉馆只有一墙之隔的那一片vip住房中随时待命,然后他就戒掉了酒醉后大喊大叫的毛病,改成了小声喊叫。
    这让富冈小平太很难过,因为从此三人组里酒后酒品不好会扰民的只有他一个了……尽管如此,他一个人还是要对酒当歌,独自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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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我的错,我又日常过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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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