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这么停顿了下,就发现苏皇后看她的眼神变了。
糟了,一定是被看出来自己是装的了。
“姑母,”她心虚地将下巴磕在抱住的手臂上。
苏皇后眼尾轻挑,到底没揭穿她。
这么会儿功夫,林贵妃就已经依偎进承熙帝的怀中,楚楚可怜地含泪低声。
“我无事的,三郎莫要指责皇后娘娘,她也是因着县主之事担忧,才会不小心碰到了我。横竖怪我素来体弱,不过是被娘娘碰着了,就连站都站不稳当,都是我的不好。”
“阿柔现下可有哪里不适?可觉得哪里不爽利?我这便让人去御药局请医师来。”
承熙帝心疼不已,揽着她嘘寒问暖。
承熙帝年轻时还是个美男子,据说当年还是皇子时与苏瑶的阿耶一道出游时,砸花掷果的女郎不在少数。
若不然,也不会让姑母一见倾心。可这两年……眼见得发福一圈。
林贵妃曾经也是个美人,可她比承熙帝还大上几岁,眼角的细纹连脂粉都遮不住,还尤其喜欢穿着艳色。
这两人举止亲密地腻歪,实在是有些不忍直视。
苏瑶见惯了美人,眼挑得很,别过眼不想看,顺道还伸手捂住自家姑母的。
被嫩生生的小手挡住视线,苏皇后弯弯唇,终于露出这日第一个笑,清冷莹白,如姑射仙般容光摄人。
“陛下若是无事,还请带着贵妃回漪澜殿去。”
她站起身,脸色转淡道,“阿瑶有伤,我这便送她回后殿去,怕是无暇招待两位。”
“阿瑶受伤了?”
承熙帝意外地看向苏瑶,这小女郎幼时他也曾抱过哄过的,再加之上次落水之事他自知处置不公,听闻她受伤难免动容。
“可还要紧?”
“小孩子家家,病过一场,难免玩心重,溜出去玩耍没个分寸,不小心摔倒磕伤,也是常事。”
“阿瑶是苏卿的掌上明珠,又是你亲自看顾长大的,便是娇气些也无妨。这些宫人都是做什么的,竟都没能照料好阿瑶,合该好好责罚。可曾叫御药局的医师来看过?”
“不劳陛下担忧,这便在路上。”
承熙帝皱着眉,想到快要班师回京的敬国公苏览,那人最是疼爱自己的女儿,若是让他得知苏瑶落水又受伤,怕是不好交代。
林贵妃见自己被冷落,软软地往身边人怀中倒去,柔声道,“县主来时还能脚步轻快地进殿,谁能想到这会儿功夫就开始疼起来。三郎,可一定要让医师替她仔细瞧瞧的,千万不能落下什么病根。”
承熙帝这才想起来时所见场景,脸色微变。
“便是阿瑶受了伤,你推贵妃作甚,她也不过是一片好心。”
他这话说得不是很有底气。
宫里哪个不知皇后最是宠爱长宁县主。
上回苏瑶落水,他可是与皇后周旋良久撕破脸,才只罚了林茵禁足抄经。这会要是为着阿瑶受伤之事,心急之下推了贵妃,也在情理之中。
说到底,贵妃没事来凤仪宫作甚,承熙帝生出些疑心。
苏皇后不语。
她根本没推林柔,可承熙帝三言两语就认定了,再言无益。
“姑母才没有推她呢!”
苏瑶却看不得姑母被冤枉,眼圈倏地红了,声音也在打颤,“阿瑶刚刚只看见姑母挥挥袖,示意贵妃娘娘莫要近前,根本就没有碰着她半分。”
林贵妃的眼圈也渐渐红了,水光都噙在眼眶里半落不落的。
“是了,县主担忧娘娘,自是一举一动都留着心,县主说方才娘娘未曾碰到我,那便是未碰到吧。前几日县主落水都是阿茵的不是,我这就回漪澜殿,让阿茵收拾收拾回府,日后也不会召她入宫,定不会再碍着县主的眼。”
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利嘴,苏瑶目瞪口呆。
这是明里暗里说自己记仇,才会撒谎偏袒姑母。
往日里她见林贵妃甚少,只知对方进宫缘由不甚光彩,这下可是明白了,姑母明明对待其他妃嫔都是大度宽容,为何独独厌烦林贵妃一人。
“贵妃,”苏皇后也听出来了,挑眉道,“我方才是否推你,你心中有数。至于林茵之事。”
“是你的侄女,林五娘,小小年纪就心生嫉妒,当着许多宫人的面将我的阿瑶推进芙蓉池中。连陛下都不能说阿瑶有半分不是,你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怪声怪气?”
她眉眼间浮现一抹厉色,“贵妃今日闲极无聊到我凤仪宫来,便只是要搬弄口舌是非?当真是欺我苏家无人不成?”
这话说得忒重,林贵妃脸色一白。
承熙帝原本打定主意要偏向苏瑶几分,可听到最后一句,顿时心生不喜。
“皇后多虑了。”
替贵妃拭着泪,他的语气骤然冷硬。
“贵妃不过是有口无心,说道几句,有谁敢欺你苏家无人。苏姓高居士族志首页近百年,老敬国公历经三朝,门生故旧遍布朝堂。更别说苏卿如今官至大将军,南征北战立下功劳无数,此番又带我大军深入乌桓腹地数百里,直捣王庭大胜而归,普天之下,有几人不识苏姓?又何敢欺你苏家?”
这话哪里不对,苏瑶心念一动。
若是前世的她在这个年纪听来,说不定还以为在夸赞苏家,可这回这壳子里的,已然是活过一世的苏瑶。
她的脑海里倏地蹦出话本里慕衍与她春日出游时的话语——
世家如铁打,帝王似流水的好光景早就过去了,瑶瑶当真不知吗?
【年轻俊美的帝王懒懒地倚靠车壁上,半是嘲讽地说出这句,看那跪坐的女郎咬着唇,想哭不敢哭的模样,眸色渐渐幽深。
他扯了扯衣襟,露出一截如玉光洁的锁骨。
“瑶瑶,”慕衍诱哄般低声,轻轻巧巧地捉住了他最宠爱的雀儿,“过来,伺候朕。”】
苏瑶的脸唰一下子红了,好在殿中无人注意。
只听苏皇后冷声道,“陛下如此盛赞,若是父兄知晓,定会感激涕零,上表言谢。我苏氏一门忠烈,绝无贰心,兄长能为陛下分忧,乃是他身为人臣的分内之事。阿瑶还有伤,恭请陛下送贵妃回漪澜殿。”
苏瑶迟疑地望向承熙帝,果然见到他脸色难看几分。
她隐约觉得,自己或许是窥见到姑母与承熙帝不合的另一层缘由。
被召来的医师不知原委,一迈入殿门就觉得气氛沉闷可怕,吓得一个寒颤,暗暗叫苦。
“皇后,你莫要忘了,”承熙帝眯着眼提醒,“你嫁入皇室,便是大恒的皇后,亦是慕家妇!”
林贵妃小鸟依人地仗着承熙帝,边替他拍抚胸口顺气,边上眼药。
“娘娘方才大约是气糊涂了,陛下莫要责怪娘娘,都是我的不是,惹得陛下与娘娘不快。”
医师心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愈发惊慌之下,药箱脱手,零零散散的银针药瓶滚落一地,吓得他连忙一迭声跪伏请罪。
“无事,让宫人收拾起便是。你快上前来,给县主看看,她是因何伤到,才会呼痛。”苏皇后垂目开口,似是不被帝王的气怒所影响。
眼见那瑟瑟发抖的医师就要伸手过来,苏瑶一个激灵。
她反应得极快,靠到软枕里气哼哼地开口。
“姑丈偏心!问都不问清楚就跟姑母吵架,我已经知道贵妃娘娘为什么会身形不稳了,明明就跟姑母没有半点关系!”
“哦?”承熙帝的注意力被转移了,看向苏瑶时尽力温和些。
“那阿瑶说说,是为何?”
苏瑶扬手指着林贵妃的腰腹,瘪了瘪嘴,声音委屈。
“我看见贵妃娘娘刚刚一直在动作轻柔地抚摸她的腰腹,我只见过二房婶娘怀身时习惯这般动作。贵妃娘娘说不定便是有身了,所以才会像婶娘一样时不时头晕,站立不稳。”
贵妃有身?承熙帝又惊又喜,“阿柔,她说得可是真的?”
林贵妃正抚在腰腹间的手登时僵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苏瑶竟是看出她已然有身。
“这……我不知……”
苏瑶歪着头看向一旁的医师,眨眨眼建议道,“贵妃娘娘不必客套,正巧有这位医师在呢,让他替您诊脉一试便知了。”
苏皇后吩咐垂头颤抖的医师,“去,给贵妃诊脉,看看她可是有滑脉之兆。”
“我……”
林贵妃眼见那医师被皇后指使着过来,别开眼不敢直视承熙帝,只攀着他的手臂,语气迟疑。
“我只是这些时日有些腰酸,今日晨起又有些作呕,才会不时伸手……”
“难不成……三郎……难不成我们真的又有孩子了?”
她的声调蓦地扬起,微微颤抖,一副刚刚知情的欢喜模样。
承熙帝却没有如她所想的那般欣喜若狂。
听见消息的刹那,他的确喜上心头,可没几息功夫,早已生出的疑心就像滚雪团一般越滚越大。
他平日里可没少交待贵妃,皇后性子冷且傲,又不喜她出身,没事切莫要来招惹皇后,而贵妃也总是温柔小意地答应得好好的。
皇后断然不会邀她来凤仪宫,那她今日来此作甚?
心念转了几转,到底是心疼林柔,承熙帝寻了个借口带她灰溜溜地离开。
苏瑶心里冷哼一声,他们分明对冤枉姑母之事没有半分歉意。
好在成功搅合了今日之事,绝了慕衍一条路,她又一下子开心起来,嫩生生的小脸都生动不少。
心道,慕衍这厮居然敢如此对她,绝不能让他有出头之日。
“姑母,我想回后殿了……”苏瑶胡乱擦掉眼睫上凝出的泪珠,黏黏糊糊撒娇,“我们回后殿休息好不好?”
苏皇后令人去关上殿门,转身看着她。
“阿瑶这会倒是不装了?你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何事,又是如何看出贵妃有孕的,若是不交代明白——”
她信手抽出供瓶里苏瑶折来的细长桂枝,晶莹的水珠甩得苏瑶面上一凉。
“今日你便与月枝、流霜他们一道受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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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