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皇命
“发生在今天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解释。”百宝强忍下内心的失望与愤怒，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
沐雪非闻声慢慢扭过脸，但最后并没有完全转过来，停在大约三分之二的位置。看清百宝的样子后，内心先是涌起一股欣喜，正想开口时忽地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脸上方想浮起的喜色迅速褪去，转而回到了素日那一副无表情的脸。
她内心浮起淡淡的苦涩，脸上抹过一丝苍白，重新整理思绪。两个吐息后，她完全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
“你是想问，你们遭到伏击一事？”
“让我去禁军找人，就是为了让公输右知道我们的存在，对么？”经过调息，百宝也冷静下来，现在他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
沐雪非知道这个问题若是单纯地回答“是”，就等于承认她是故意在构陷百宝和白晨。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觉得，同样的事情，陛下能通过禁军让公输右知道，难道公输右就不会怀疑？”她迅速换了说法，转而反问了百宝。
百宝一愣。他此前并没有想过这个角度。诚然，公输右固然知道天策的存在，可是也必然会怀疑这是楚帝主动透露给他的。那么在商船里面发生的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看向沐雪非的眼神和缓了一丝。
“你们会在商船遇袭，此前我们早有预料，并为此调动了附近的靖安兵，尽量不作干扰。”
难怪大船烧了这么久，整个码头愣是一个来救火的人都没有。
“可是，就算公输右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的动作隐秘，他们怎会知道我们的行动？”百宝所问的，正是白晨暴怒的原因。知道这次行动的只有他们四人，江白虽然没义气，但应该不会在这种关头出卖他们，所以有可能透露消息的只有沐雪非。
皇帝和沐雪非合谋，要害他们于死地。
尽管百宝觉得此举充满怪异，但种种迹象表明了它的可能性。因此，他才来找沐雪非，必须要把这一切弄清楚。
“消息确实是我泄露的。”
沐雪非平静地承认了，让百宝整个混乱的思路忽地嗡的一声震响，看向她的眼神充满震惊。
但沐雪非又点了下头，淡淡道：“是我泄露信息给公输，但并非是要置你们于死地。我方才说了，公输右怀疑天策，所以你们的任何行动也会跟着怀疑。陛下与他共事多年，深知他的谨慎，故而公输右在商船上的布置，与其说是对你们的伏击，不如说是一场试探。”
“试探？”百宝忽地想起那些围在船周边的公输弟子，虽是合围的姿态，却只是远远地看着。原来以为是防止旁人进入，其实是进退的据守，一旦情况不对，他们就会一拥而上，或者掩护二位长老撤退。
可惜百宝和公输子布对战时火水蒸腾，将整艘船笼罩在浓郁的雾气里，加之夜色难以辨认，合围众人根本难以分清里面的情况，直到看到公输子布招摇火把，才围着上来。
“你们打算登船，公输右自然会想到你们是为了玄骨而去。故让公输何澹前去船上，取走了玄骨。公输何澹以流星步法独步天下，身法了得，他下船的时候，根本无人察觉。你们登船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船上了。”沐雪非的声音寡淡，最后眉头细皱，玉手虚握在唇，低低地咳了几下。
“你没事吧？”百宝看到沐雪非低咳，才发现她隐藏在灯光下的一半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是身体不好。
郡主摆了摆手，那双淡漠的眼睛丝毫不改，脸色也没再透露出痛苦神色，轻声道：“只是有些受寒，无碍。”
百宝没细想以沐雪非的体质也会受寒，因为沐雪非的样子虽然有些虚弱，但神思敏捷，显然不是大伤的样子。
“在公输家族中，公输何澹主管茶庄，这艘船虽挂着公输钱庄的名号，做的却是他茶庄的生意。别人不知道玄骨是什么，他肯定知道。公输右谨慎，如果玄骨真的十分重要，他必不会把公输何澹留在船上，而转让其他的长老等待你们。”沐雪非继续开口，同时岔开了话题。
百宝没想到公输右居然担心他会直接把公输何澹抓了，甚至没敢把人留在船上。当然从公输右的角度看，十六年前的百宝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区区一个公输何澹真不算什么。虽然百宝现在伤了，但勾玉多次警惕他暂不可与之交恶，显然也是不知其根底。
“你说得对，公输何澹确实不在船上。”百宝点头。“可既然你知道人不在船上，为何还要我们上船？”
“如果公输右确定我们要找公输何澹，他必然会要求后者藏起来，对一个以身法独步天下的人，一旦让他藏起来，很难再找到他的藏身之处。所以我们需要一些能引起他注意的动静，来让他露出痕迹。”
“可你方才说他们只是试探？”
“我料想公输右只是试探，但公输五老可不一定这么想。”
“什么意思？”百宝有些迷糊。
“在公输家族中，公输五老的资历远胜过公输右，公输右的家主身份不过是因为他是上任家主的儿子罢了。多年来，公输家族的生意也一直把持在这些长老们的手上，尤其二十多年前的平陵之战，公输右不顾五老的反对与陛下达成合作，更是人所周知。此番盟渊之后，公输右依旧选择隐忍，我料想五老不会有那么好脾气。尤其是对你们忍让，那更是奇耻大辱，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绝不会把这当成试探。当然，你们更不能。”
敢情，没人把这当成是一场试探，只是在公输右在布置上做了试探的姿态，可五老却不愿执行。当然百宝无法证实，因为和公输子布作战的时候，因为法宝被自己夺取，公输子布已经崩溃了，很轻易就被他杀死，很难说是否真有拼死的打算。而公输都马本来就是一个战斗狂人，想必也不是轻易后退的人。
不过无论他们是否是有试探之心，还是决心要杀了他们，似乎都跟公输何澹没有关系。公输何澹已经藏起来，船上打得如何与他何干呢？
沐雪非大概也知道百宝心有疑惑，本来她话就没说完，只是体内伤势让她的气息不稳，而她又不想表露出来，故而停顿了一下。
“我没猜错的话，公输右是派了两位长老来对付你们，对吧？”
百宝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最先出现的，确实只有公输二位长老。
“因为公输右只是做了试探的布置，能来的人肯定不多，而且对于五老而言，对付你们若是出动多位长老，不仅是公然忤逆家主，更是失了脸面的事。所以他们若是有心协助，首先想到的必定是手下的人。”
“这倒是，大雾之后，那些人全都涌上来了。”百宝又是点头。
沐雪非却是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清冷，“五老不会信任寻常的弟子，他们只会相信自己一手炼就的杰作，影卫。”
百宝眼珠忽地一睁，眼前恍惚看到了那十二个影子在他眼前一晃。他打了个激灵，这下不光杀了公输长老，还屠戮了对方的影卫，只怕公输右是真的抓狂了。当然，让百宝感到不安的是，沐雪非早就知道影卫也会去，那她究竟是为何相信他能脱身呢？还是说，其实能不能脱身无所谓，重点是把人引过去了。
“公输右谨慎，必然会先让影卫布置在公输何澹身边。但五老心同，当船上的变故传来，公输何澹毫无犹豫地遣出自己身边的影卫。影卫本来就是五老的杰作，这个时候背弃家主的命令也不是什么难事。”沐雪非说着说着，嘴角渐渐带出浅笑。
她伸出右手，慢慢探向前面的窗户轻轻放开。此时的她侧着身子对着百宝，烛光照亮了她一半的身影，与紧身裙衣周边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而在她打开的玉手上，一只湖蓝色，些许透明的蝴蝶张开翅膀，飞了出去，在房间里飞舞起来。
百宝知道，这不是真的蝴蝶，而是一种法术变化出来的，用于追踪用的追踪蝶。他不止一次在书上见过，那时在白骨森林时，沐雪非也在他面前使出来过，用于探寻魔窟。
“公输弟子放出的飞鸽，被幻蝶跟上后，公输何澹的痕迹才终于出现。”沐雪非淡淡地说。
百宝心如死灰。一切都解释通了，沐雪非就是在利用他们在船上的动静，引来船边的公输弟子通知影卫，而影卫又跟随在公输何澹身边，顺带着将其暴露。在公输右的安排下，这种暴露是不存在的，但五老的傲慢酿成了这一切。
终于还是这样，他们还是被利用了，进入一个险象环生的险地，没人在乎他们是否可以可以逃出来，甚至逃不逃得出来都无所谓……
百宝慢慢地握紧拳头，低头不语。
沐雪非也不笑了，恢复了平静坐着的姿态。屋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压抑。
这个局面是她预见的，尽管百宝和白晨最终逃出来让她很开心，但她却无法表现出来，因为任何的表现都会是幸灾乐祸。从她从陛下那里接过命令后，就不可回头了。她是臣子，更是军人，这个命令她必须执行。
她理解百宝的失望和愤怒，但却找不到开脱的理由。无论发生什么，所有的责难只能由她一人承担，无人可以替过。
但事到如今，她还是得说些什么。她叹了口气，挣开贝齿，悬着犹豫了好久，才终于轻声说：“看到你们没事，真好。”
百宝抬起眼睛看她，一句话也没说。
片刻后，百宝离开了屋子。
在听到一个失望的答案后，他片刻也不想留，只想赶紧离开，刻意地避开这一切。
就在将要走出王府门前，飞霜抱着手站在门边，悠然地说了句：“唉，别太觉得委屈，我们郡主也一个人杀了公输何澹，跟你们的处境差别不大。”
百宝骤然停步，一双锐目紧盯着飞霜：“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郡主也独自对付了一位公输长老。没办法，皇命所在，责无旁贷。”
百宝的眼神逐渐透出惊恐。太蠢了，他忘记这个任务的目的本来就是公输何澹，既然他们都去吸引影卫了，那么对付公输何澹的任务自然就交到沐雪非手里了啊。
难怪她的脸色那么不对劲……
百宝调转脚步，撒腿回跑……
他几步冲回书房门前，一把推开进去，丝毫没有敲门的打算。
屋内的沐雪非根本没想到百宝会突然返回，此刻她正扑在书案前，刚刚运气清出最后一口浊血。血洒在书案面前的宣纸上，她抬起头来，嘴边也满是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百宝吓得赶紧跑过来将她扶正，全然不顾素日里的尊卑。
郡主也没有为他的动作感到不妥，只是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回来了？”
直到开口，百宝才发现她原来这么虚弱，连声音都弱了许多。刚才的对话，分明就是她在强撑着而已。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百宝居然对着她责怪起来，语气之强横，完全不是往日的样子。
沐雪非看着他，一脸恍惚，但也说不出话来。
百宝握紧她的手腕，输出一股魔气通遍她的体内，最后慢慢回到自己身上。
他微松了口气，道：“还好伤得不重。”
“已经吃过药了……”沐雪非无声笑笑。
她早已服下清灵丹，出自阳生宗的灵药很好地抑制了她的伤情，在吐出最后一口浊血后，已经好了很多。
“我以为你是派人去围捕的，没想到是你亲自动手。”百宝咬着牙，眉目带着怒气。按照飞霜说的，这其实是楚帝的命令，沐雪非和他们一样都不过是执行人而已，自己却把所有的责难都怪在她身上。
这个傻丫头，居然真的把忠君当成了使命。
“人一多，动静就大。而且，我本来就能解决问题，只是不太走运，才负了伤。”沐雪非低声嘟囔，最后撅了噘嘴，显然也是对自己的这次行动不太满意。
百宝才不想她是否真的有绝对把握杀了公输何澹，他只对下达了这个命令的楚帝敖谈极为恼怒。这个老家伙整他也就整了，他也不在乎什么，没想到现在居然让沐雪非为他卖命，这就不能忍了！
“那玄骨呢？你得到玄骨了？”百宝心想若玄骨真是毒药，即便公输右放弃了利用这道毒药，自己也得让敖谈尝尝味道。
沐雪非摇了摇头，目光渐渐望向门外，幽幽地说：“取它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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