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黑泽
清目盲吓得一个激灵,身体不自觉地颤动,引来背上插入血肉里的扣魂锁扯动了伤口,锥心的痛楚波浪般袭来,令她忍不住发出低沉的哼声,脸色惨白如纸。
“你是谁?”她有气无力地说,声音之微弱,连她都觉得很难为旁人听见。
墙后的那人简单回答:“我叫喻真卿,你叫我真卿就行。”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像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自我介绍。
但清目盲是断然没有他这份心境了。这个名字勾起她不小的惊讶,以至于令她有些恍惚。
“你是沐王府的喻郎喻真卿?你怎会在这里?”
真卿笑对:“相对于我,清姑娘更应该关心自己的处境。”
真卿言语之中皆是乐观的神色,丝毫未见颓败之态。可那声音分明是从隔壁牢房里出来,只是简单的一堵墙,却仿佛是隔世之外。
“先生是个高人,自然是我比不得的。”清目盲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接受刑罚,没什么好说的。”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去死,就真的甘心吗?”真卿忽然叹了口气,分明带了惋惜。
清目盲心里微动,若静水落英,浮起浅浅涟漪。她听出了喻真卿的话外玄音,可叹她明明不觉得喻真卿会真的懂她的经历,却沉默片刻后仍是忍不住开口:“先生何意?”
“帝都之内有不少神徵人士走动,去过寒单城的也不在少数,我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所以也听到了不少奇闻异事。这其中,就包括你母亲的下落。”
清目盲的表情并没有因此变得激动,事到如今,这不再是一个可以令她感到激动的事了。
“我已在丞相府见过母亲,她只残留一道残魂,在争斗中被打散了。”她的声音低沉,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撕心裂肺的脸,有些凄然,又有些恸哭的冲动。
与母亲的相见,说不上几句话,一切就都匆匆过去了。想来她未必能认得过去,可是,在她死去的时候……她是记得自己的女儿的。
清目盲浑身一颤,背上的疼痛再次袭来,苍白的额上密集了汗珠,却是冰凉的。
“那残魂被打散不假,但你母亲还没消亡。当日你母亲投进清河后,公输右找到了她将其杀死。她的灵魂被打成三块,其中一块就是你当日所见,另一块被放进了公输丹身上,而最重要的那部分,公输右并没有得到,她仍然在清河里面,依附在某种东西上面。那个才是真正的她,也是清河一直水患不停的原因。”真卿的声音隔着墙传来,声音不高,施施然如风过平湖,不起波澜,却撩拨了湖边的野草。
趴在地上的少女苍白的脸上一片寂然,那双沾染血迹的手默默拽紧了身下探出的干草,忽然地迷蒙了。
“先生的话,可有半分依据?”
“神徵人的话,谁也不敢全信。”
“所以,也可能是假话……”
“清姑娘希望是假话?”真卿忽然反问。
少女明显楞了一下,回答稍显迟滞:“因为好像……大家都在对我说假话……越聪明的人,越喜欢这样。喻郎,也是这样的人吧?”
“因为大家都想利用你。”真卿轻声道,清脆温和。
隔墙一面,长久地没了声音。
真卿轻声笑了,片刻后,他忽然正色道:“不错,我也是来利用姑娘的。”
清目盲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出来,但很快便听到墙那边传来低低的叹息声,然后又是石子跌落石地的声音。
“我所要利用姑娘的事,便是希望姑娘活着。”
“为什么?”
“因为必死的人是没有希望的人,而姑娘不同,姑娘是个心怀希望的人,不希望在这里死去。”真卿轻松笑道。
“我不需要虚假的希望。”少女的声音冷淡无情,但内心已微微松动。
“我刚刚为这希望占了一卦,卦上说它八成为真,那姑娘是信还是不信?”真卿捻起地上石子,在指尖转动它的棱角,眼里波光不动。
清目盲沉默了。
那一刹那,她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并未死去,要做的事还未完成,现在不过是踏了出去,还未来得及走到那一步。
沉寂的内心像是燃起了火苗,摇摇浮动。
真卿忽然喟叹一声,“这个世界大致可分为,有的人要死,有的人要活,有的人要死要活。清姑娘,你可千万要活着啊。”
这时有狱卒过来,真卿于是也停止了说话。
狱卒是朝着真卿这边来的,到来后顺便打开牢门。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披着雪白披风,顶着同样雪白的兜帽的男人,显然,是前来探望真卿的。
男人进来牢房后,狱卒对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低声下气道:“郡王爷,探望时间只有三刻,请不要让小的为难,小的在这里就万谢了。”
男人点了下头,大手一挥,狱卒应声道了谢,便转身急急地离去了。
直到这时,男人才回过身来,恭敬地迎着地上坐着的喻真卿长揖,起身时顺势掀开头上的白色兜帽,露出本来的面孔。
扶风王敖毕具。
真卿只是微笑,手里还捻着那颗棱角分明的石子。
“还好,你如约而至了。”
扶风王又一次恭敬地作揖,“真卿先生,我受郡主所托,来看看你。”
第二天的天空,早早便是乌云密布,一直到了中午都未散开。
沐雪非一大早就来到百宝府邸,持剑横放在百宝面前,摆出一副强横的架势。
“今日无论如何,你们几个都不准离开半步。”
面对这等架势,百宝自然知道是所为何事。昨日皇帝刚下了处死清目盲的命令,今天就要行刑,到处都传遍了。大学宫的学生被处以极刑,这还是头一回,据说连伏唯现在主管的位于放天城的玄牝山分舵都只能暂时关门,以免被人说闲话。
“你放心吧,我不会去救她的。我没这个本事。”百宝自然想不到沐雪非真的担心他会去劫刑,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只剩下苦笑。
沐雪非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不顾百宝的辩词,先是把剑收起,然后走过去,抱剑倚靠在门边,意味不言自明。
门前院落刮起风,拂动她额前的青黛色的发丝,起起落落,映照出晶莹透亮的额头,往下些,便瞥见了那双明艳得,甚至有些过分慑人的眼睛了。
百宝不止一次看向她的眼睛,但每次但她用这种眼神回望过后,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沐雪非这时扭过头去,望向了天外的乌云,仿佛泼墨散在空中,浓郁挥洒不去。
江白与白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刑场上,清目盲跪在台上,身后是侩子手的屠刀。
她的心里复杂,在她认命之际,喻真卿的话却在最后关头带给了他希望。这种可怕的希望令她重燃了生存的欲望。
“我不要死,我要活着,我要怎么活着,有谁来救我么?”
她低声沉吟着,满是血的瘦弱身躯微微颤栗。
她的头顶,是黑压压的天空。
身后,侩子手把酒洒向大刀,扬起,行刑只在一瞬之间。
就在这时,一只黑猫跳脱了刑场下围观群众的束缚,屁颠屁颠地跳上来行刑台上,发怒地朝着刽子手吼了一声。
神奇的一幕就此发生,那身宽体胖的侩子手在这一声并不算凶厉的吼声下,居然倒下了,直接昏死了过去。
坐在高台的行刑官目睹眼前的奇怪一幕,猛然站起来,惊诧道:“这是怎么回事……”
未等他说完,刑台上那只黑猫的体型迅速长大,不过几个喘息的时间,其高度一下子窜到两丈有余,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怪物!有怪物!”
围观的百姓顿时乱作一团,不顾一切地往后逃去,践踏成一片。
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不敢退却,横起手中长矛,隔着三步之外,围绕着刑台将这头奇怪的大猫团团围住。
这应该是一头黑色的猛虎,它的身上有着明显的银色纹路,但四足却长着似火的鳞片,像是燃烧起来了那样。而且,它的头上长着一对牛角,看起来有些违和,却增加了一分凶厉。
士兵们提心吊胆地围在它的周围,没有一人敢上前去挑战。
跪在地上的的女孩抬起头来,面对身前咫尺的庞大异兽,内心震撼不已。她身上的力气已经无法支撑她站起,她的后背插着古铜色的锁链,深入骨里,将她骨头和四肢连接起来。但她却仍然艰难地伸出手去,触到了它柔顺的胡须,略带暖意。
这一幕颇有些诡异,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孩,抚摸这头凶猛异兽,此刻她的神情,近乎虔诚,像是某种神秘的宗教仪式。
在士兵们的注视下,体型庞大的异兽竟温顺得像是一只猫。
它慢慢伏下身躯,黑色卷着银环的长尾卷在女孩身上,轻松地将她托起,放到自己的背上。
确保女孩坐稳后,它才慢慢站起,橙色的瞳孔也随之慢慢转移到周围的士兵身上。
这些身处帝都的士兵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光是看着这头凶兽就已经腿软了,而当对方真的注意到自己后,窒息的恐惧感几乎在瞬间摧毁了他们。
所有的士兵,握着兵器的手开始疯狂颤抖,但脚却是僵直了,连转身逃跑都做不到。
异兽动了,它的后腿一蹬,身体如离弦之箭般窜起,一跃便从士兵们头顶跃过,跳出百米外,准确无误地落到一处高耸的火红色砖墙上。
它回头看了一眼,像是在嘲笑着这些不自量力的人类。
然后,跃下围墙,顷刻间消失在视线里。
“那……那是什么异兽?”行刑官脸色苍白,僵坐在椅子上,甚至没有勇气下令追赶异兽。
身后的门生已经湿了裤子,惊魂未定地喃喃道:“我从没在书上见过这样的异兽……这是虎类,虎类的魔兽。”
百宝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时而扣扣指甲,却难以遮掩脸上的紧张。
“从时间上算,人应该救出来了吧。”
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天空,天空的乌云仍在,很难凭此判断时间。不过,在一片沉寂中,他似乎听到了来自外面的一些吵闹声。
他从座位上站起,眼睁睁看着门外。
沐雪非靠在门边,看到他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门外看,以为是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望过去,却只看到了穿过院子,那扇半开的赤色府门,仿佛被风吹开了些。
她不知道此时法场正在发生怎样的大事,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百宝安排好了的。
那只黑猫就是百宝安排的。
那天清目盲带回来的黑猫早就死了。现在的那只所谓的黑猫,其实就是百宝在临去大学宫前,在大殿外所召唤出来的。
而那只所谓的猫也不是什么十夜猫与变节虎猫的变异种,而是另一种魔兽。
它的名字是黑泽。
黑泽,与百宝一样生活在一百万年前,是最古老的魔兽之一。在这个百万年后的世界里,黑泽早已消逝在各种记录之中,仅存在于百宝的记忆里。
当日在大殿上为了骗过众人,他选择召唤出幼体与普通魔兽毫无差别的黑泽,这也恰恰是还没恢复的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后来遇到清目盲,他决定将其送给她作为保护,为此每天除了给清目盲喝他的血,他还会把自己的血喂黑泽,在他的血培育下,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黑泽长大成如今模样。
府门直接被推开了,一名士兵急冲冲禀报:“郡主,将军,法场被劫,据说还是一只魔兽!”
此言一出,屋内的沐雪非、江白和白晨三人几乎同时清醒,纷纷不约而同地望向百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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