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浓忽然想起一个画面。
她掉到很脏的水里,水脏到近乎土黄色,而她就在那么脏的水里,不断下陷。她的肩膀破了一个洞,血不停流;她水性不好,没有办法往上游,还不停地喝进脏水;只能任由自己意识渐渐涣散——等死。
她向上看着,透过水面看见太阳的光晕,清楚地感觉自己离光越来越远。
忽然有一个人,他自太阳的方向而来。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隔着那么肮脏的水,她看不清楚他的脸。
哈,是席若泽。
是那天恰好走在街上去买冻柿子的席若泽。
湖边那叫一个乱,稍微会点水的都跳下去拉一心往深处游的旱鸭子沈将军回头,场面壮观得像是下饺子;又像野鸭子带着一帮孩子学捉鱼。
滑稽。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的狼狈。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两个刺客眼神交流,达成共识,便强行带着栗浓转移。
栗浓被生生拖动着,趁机一把抓住还插在刺客一腹上的匕首,用力一旋。刺客一登时汗湿面纱,但蒙受着此等痛楚,他却仅仅只是闷哼一声,看栗浓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凶狠。却不想,栗浓的眼神竟比他还凶狠十倍,目眦欲裂地瞪得他心慌。
他们避开耳目,将栗浓拖到一片灌木丛后,为了避人耳目,二人一直是用眼神交流。
二人接下这一单,本都以为是桩轻松的活计,杀一个女子比杀顾临川本尊实在简单太多。却没想到,实在小瞧了她,两人竟都在她手上挂了彩,被她折磨得有苦说不出。
敌人一旦开始重视对手,往往会变得更加干脆狠辣。
他们早就预备好了后手,此地是山林,最不缺的就是猛兽凶禽,想要意外身亡,还不简单吗?
栗浓盯紧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见中刀的刺客将手伸向了另一刺客腰间的竹篓,栗浓的注意力被带过去,听出竹篓里有很细微的‘嘶嘶’声。
栗浓头皮发麻,果真就看见他徒手抓出一只大拇指粗细的碧绿小蛇,正对她吐出紫红的信子。
中刀刺客眉毛微不可查地挑了一挑,栗浓那一刀捅得他命去了半条,事情到此刻,杀栗浓除了是任务以外,更有一种泄恨之感。
栗浓奋力挣扎,嘴里还满是咬破对方手掌的血腥气,她被冲的想吐,整个人汗流如注,浸透棉衣。
可她的挣扎仿若螳臂当车,毫无用处,她被其同伙牢牢制住,眼睁睁看着中刀刺客娴熟地撬开小蛇的嘴,另一手钳住栗浓的手,栗浓的力气始终无法和他相比,手被强行拖了过去。
眼看着蛇头离自己的手指越来越近,栗浓徒劳地蹬了蹬腿,手却没能挪回来分毫。
这样她的死因就会变成:坠马受伤——爬起来想要寻求帮助——遇见毒蛇——死。
他们到底准备了多少个方案,这预备的也太齐全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斜飞出来一把短刀,寒光飞速一闪,猛地血扑满脸。被喷了一脸鲜血的栗浓和中刀刺客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挟持住栗浓的另一个震惊地盯着刀落之处。
蛇还紧紧抓在中刀刺客手里,但是,手飞了。
中刀刺客看到自己躺在地上的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腕子上是个血窟窿。
哦,原来喷我一脸的是我自己的血。
栗浓趁着二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稳准狠地抽出了扎在中刀刺客胁下的匕首,一时间,又有鲜血泼泼洒洒。
他哪里还是杀手刺客,简直是座血喷泉。
栗浓抽回了刀,立刻就直戳身后之人的眼睛,那人训练有素,做好了舍弃一只眼睛的准备,竟然躲也不躲,栗浓的刀却忽然转了个弯,猛地刺到对方箍住自己下骸的手的虎口位置。这一下似乎挑动了手筋,再加上他没有防备,登时就泄了力气。栗浓趁机反擒住他的臂胳,一下子挣脱出来。
两个杀手还欲追杀,席若泽却连绵地放射冷箭,二人多处负伤,竟让栗浓跑脱了。
席若泽就站在高处的石块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边,虽然浑身湿漉漉的,但仍是威风凛凛。
大壮竖起耳朵蹭在他脚边,伏下脊背,做出捕猎的姿态,毫无疑问,是它带着众人找到栗浓的。
栗浓向他跑过去,他飞快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眉头紧皱。
栗浓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的身体已经强撑到极限,都不知道怎么有力气捅完人还能一口气跑过来的。危险还没解除,但她心里一松,放心大胆地昏了过去。
席若泽眼疾手快,赶着上前一步,一把捞住她的腰,避免这祖宗在这晕倒,再一口气滚到坡下去。
她的小脸泛紫,侧脸一块擦伤,额头磕出的伤口的血渗到鬓边,被汗冲着,一口气滑到脖颈里,仅仅手上脸上细细碎碎的伤口竟然数不清。
他将她搂在怀里,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察觉到,当着这么多的人,动作是不是过于亲密。
他刚刚入水,侍从取了厚毛皮大氅来给他披上御寒。他将大氅解下来,裹住她,把她那条白狐脖套围在她额头上,防止受风。
他将栗浓交给一帮的亲信,慢道:“将她背到背风的地方歇着。医者跟过去,为她简单医治一二。”
他亲眼看着亲信把她放在一块耸起的大石旁,几个护卫绕成一个半圆死死守着她。
四面的树林传来沙沙作响之声,席若泽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
这帮人铁了心要杀栗浓,不能伪装成意外,那就破罐子破摔,直接做掉她。
他摆阵迎敌,对方既然敢来,这场仗应该不好打。
狩猎场的侍从,身上也都多少有些功夫,他们又把能叫来的帮手,例如猞猁、花豹、猎犬、苍鹰,全都带来了,热热闹闹齐上阵。
席若泽虽然身后都是飞禽走兽,但是气势丝毫不减,他微微睨着一水蒙着脸的青衣人,居然还抽神过了一遍朝中顾临川的对头,分析那个老东西这么下三滥,把手伸到了人家女眷头上。
他派头十足地打着官腔:“尔等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戕害人命?”
几乎痛失了俩同伙的刺客联盟登时就不爽了,你们的人啥事没有,我们兄弟性命垂危了两个,你说我光天化日,戕害人命?
一言不合,刀光剑影。
两波人加起来,两只手加两只脚的指头全算上也数不过来,一打起架来,比过年放爆竹还热闹。
栗浓在这鞭炮齐鸣里艰难地保持着昏迷不醒的状态,但他们打架打得没完没了,终于把栗浓吵醒了。
她以为自己是被吵醒的,可自己一睁眼,只见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伯手捏银针对着自己捻须微笑,一瞬间她就迷茫了,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被吵醒的,还是扎醒的。
很快就有新的事情冲散了栗浓的迷茫,她身前蹲着一个仆从打扮的人,正兴致勃勃地透过外围侍卫间的缝隙,探着脑袋看外面的打架场面。
他看就看吧,还叫好。
栗浓醒了,却没力气,浑身疼,她便也探着脑袋去看。这么一看,便看见席若泽抡着大刀和对方对砍,他的身边凌乱地横着几具敌人的尸身,而他脸上袖上也是血迹斑斑,栗浓恍惚之间,以为到了真正的战场。
“好!”
栗浓回过神来,才发现席若泽已经砍倒了那人,他捂着袖子,撑在敌方的尸体上,筋疲力竭地半跪下去喘粗气,然而只是片刻,他便又扛起大刀,雄赳赳气昂昂地继续迎敌。
他背后是被风吹歪,齐齐向一个方向倒的树尖;他的头顶是灰暗的天空,薄云流动;他的衣摆猎猎而动,凌乱的头发随风舞动,可他本人却腰都不弯一弯,像根顶天立地的翠竹。
栗浓几乎以为认错了人,那人的武功与军人意志,都不像她认识的席若泽。她由衷叹道:“他好厉害。”
看戏的仆从看了栗浓一眼,满脸钦慕道:“咱们沈将军当然厉害了!嗬,刚才你是没看见,可凶险了,对方的大刀‘库嚓’朝着咱将军的胳膊砍下去了,咱将军生生受了那么一记,连哼都没哼一声,反手‘哐啷’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的声音尖细得很,栗浓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个宦官。但她也顾不上什么宦官不宦官,听完他的话,直问:“他受伤了吗?”
“唉,娘子这话问的。大大小小地挨刀,比千刀万剐了也差不了多少哇!”
栗浓的双手不知不觉握成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追寻着席若泽的身影。甚至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竟然屏住了呼吸。
她学过排兵布阵,很轻易地看出来席若泽是怎么布局的,挡在她面前的这队侍从是第二层防线,而席若泽和他那些飞禽走兽好朋友实际上也以她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圆。就目前局势来看,敌人连第一层防线都还没突破。
“诶呦!要我说,咱们沈将军才叫爷们儿呢!纯爷们!”
栗浓看着面前这位不那么纯的爷们儿,心想,纯爷们也怕痛啊。
“要是我是女子就好了,能和咱将军春风一度……啧啧啧,做鬼也风流啊!”小宦官说完这句话,蓦然发觉里里外外十几双眼睛都紧盯着自己,才发觉说的话过于‘风流’,他连忙改口道:“呸呸呸,我的意思是能和他同床共枕……呸,不是,我的意思是比翼双飞……不不不,也不是,就是,厮守一生!对,没错!谁当沈将军媳妇儿,那肯定……做鬼也风流。”
他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什么叫越描越黑,但是栗浓低头若有所思地想——是么?
不知又过去多久,席若泽终于收拾掉了最后一个喽啰。
他没想到这场仗这么难打,对方既不撤退,也不投降,有一口气都要战斗到最后,好不容易生擒两个活口,居然当即服毒自尽。
他将砍刀戳进地里,自己支着刀身好好缓了缓力气。
他仍旧想不出来究竟谁要取栗浓性命。
他一时没力气开动脑力,索性不再去想。他太想歇一歇了,他的手脚都绷过了劲,软绵绵地酸痛着;他又披着一身湿衣服打架,汗一遍遍出,直到现在,衣服还是湿的。
可他只是稍微缓过一些力气,便拔步向栗浓那边走去,走到一半,自己忽然停了一停,改换方向,去了湖边。
他掬起一捧冰凉的水洗脸,他洗的认认真真,连耳尖和耳后都照顾到了,洗去血污,他看上去干干净净,仿若没有经历过厮杀一般。
去见栗浓,总不能太脏;也不能让她担心。
虽然她昏厥了,但是保不齐自己一过去,诶,她就醒了呢!
席若泽怀揣着美好的畅想,耐心地把自己洗白白,一回头,栗浓就站在他身后。
席若泽还是镇定,轻轻咳了一声,撒谎不打草稿:“那帮人的血脏,溅到身上不洗干净,真是受不了。”
话一出口他便头皮一紧,知道说错了。按照常理来说,他不应该在见到栗浓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洗脸,而应该关心对方的身体,说一句‘你醒了’,才是正常。
可他却只顾着说洗脸这点小事,只能暴露自己是在说谎,欲盖弥彰。
果不其然,栗浓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谎言:“我都看到了。”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663d.com)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