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栗浓说过席若泽不是什么好人,但栗浓见到过他最脆弱的一面,知道他内心柔软,远没有别人误解的那样坏。
可她看着席若泽,分明也失望的很。
席若泽有很多事情瞒着她,再也不会对她说一句掏心窝的实话。
酒楼里不知何处漏风,吹得廊柱上悬的轻纱直往人脸上飘,栗浓伸出手去,捉住一股轻纱,在指尖绕啊绕。这动作机械重复好久,她终于觉得没趣,将揉皱了的纱幔丢开了,任它继续飘啊飘。
她垂着头,搓了搓脸,心里给自己打气鼓劲,劝自己看开点。
她不相信自己?席若泽眼睫颤了一颤。
李沉秋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小脑袋,声线软软糯糯的:“与娘!快来歇息吧!人家害怕!”
……栗浓身子一震,总觉得这句话不太是味儿。
栗浓揉了揉眼睛,自感对席若泽没什么话好说,朝他点头示意‘我去了’,抬脚就要走。
猝不及防地,席若泽猛地抓住她手腕,栗浓心里吃惊,茫然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情况?
吃瓜群众李沉秋瞪大了眼睛。
“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实话。你叔父放了我一马,这命案和我也没有关系。我撒这种谎没有意义,你回去问一问你叔父便知道的,就算我撒谎,也不可能这么不缜密。”席若泽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是放羊的孩子,你不愿意相信我,但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说我是鬼,是逗你玩的,我也没想到你会那么深信不疑。栗浓,栗浓……别不相信我。”
这构图很不错。
夜晚,花灯高悬,光亮暗淡,几片轻纱拨人心弦,徒添暧昧地飘飘荡荡,一男一女互诉衷肠。
妙啊。
可惜。
栗浓背对着李沉秋,热心的小李完全看不到女主的神态表情,作为本场戏最重要的灵魂人物之一,栗浓丝毫没有接住对手男演员的戏,她就那么僵硬地戳在那里,好像在演一根柱子。
要不是因为打不过栗浓,李沉秋恨不得上去给她一脚:你发什么愣!说词儿!说词儿啊!
说真话是需要勇气的。说真话和说假话不同,席若泽说假话的时候不是一般的油嘴滑舌,但他说真话,又像是将自己的心房的血管剖开,热腾腾的鲜血涌出,是共工怒触不周山的荒唐和决绝。
栗浓移开眼睛,她总觉得自己再去毫无缘由地相信席若泽,和大傻得也没什么差别了。
她看过很多话本子,没出过家门的小姐总被伪装成温润书生的登徒子的花言巧语骗的神魂颠倒,你也不知道她到底中了什么蛊,反正她就是深信不疑。
栗浓很生气,她可以相信宋与年也可以相信顾嘉树,她想要相信席若泽,却不敢相信他。
他为什么这么不可靠?究竟有什么事情,连她也不告诉?他在骗她,还妄想她相信他?
她抬起眼睛,比席若泽还要坚决一百倍地望着他。
席若泽真的有很多事情隐瞒着她不敢告知。他心虚,被她这么一望,底气信心全无。他急切地道:“扶桑花前说的话也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他那么高大一个人,竟然有一种脆弱感。
栗浓脑子里轰隆一声,生怕他问自己“我喜欢你是真的,你喜不喜欢我”。
这两年,栗浓总想起他的表白。但她以为天人永隔,总觉得再不会有瓜葛。如果他活过来,问自己,自己该怎么回答?在这个假设上的假设里,栗浓都不敢回答一句‘我也喜欢你’。
她说不出口。
她应该是不喜欢他。
但她不想伤害席若泽,栗浓咬着自己舌尖,不自在地避开席若泽眼神,生怕他按照自己设想的追问下去。
两年不见,他更瘦了,眼眶下是乌黑的,他的声音忽然软下去,竟然只说了一句:“不要讨厌我。”
“时辰不早,你很累,好歹去睡一会儿,”他轻轻一笑:“不要梦到我。”
他松开她的手腕,径直走回自己屋里去了,没回头。
栗浓失魂落魄的,也糊里糊涂和李沉秋躺到了同一张床上。
李沉秋瞪大眼睛旁观,脑袋里把这俩人可能有的爱恨纠葛、前世今生幻想了一个遍,把自己感动得差点落泪,被尸体吓得苍白的脸竟然重新变得红润有光泽。
但李沉秋还算有眼色,生怕一张嘴被栗浓揍了,一句话不敢说。
栗浓耳根清净,真按照席若泽所说的,睡着了。可事与愿违的是,梦里都是他。
鬼宅、雪山、军营、扶桑花。
除开最一开始的出卖,他……又骗过自己什么呢?
人都是有无法言明的苦衷的。比如,倘若她不认得萧培,贸然问起他父亲,见他面露难色了,难道还会追问下去吗?
兴许席若泽不是故意隐瞒,是真的无法明说。
他是什么样的人?
第二日清晨,刚刚敲晨鼓,栗浓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她这一觉睡得累的要死。
她伸伸懒腰扭脖子,把李沉秋搭在自己身上的大腿掀下去,越过她爬下床。
她抻着架上的衣服,这衣服还是昨天去长公主府写字换上的素色胡服,很素净,很寡淡,普普通通不好看。
她对这衣服非常不满意,但奈何没有可换的。她又猛然想起来,她对待去长公主府这件事一直非常消极,自己昨天,一直是素面朝天的。
她看了一眼睡得四仰八叉的李沉秋,想起她昨天那艳若桃李的脸庞……自己一直在她身边,岂不是被衬得像东施一样丑。
吓得栗浓贴着镜子照了好久好久。
她穿上衣服,梳好头发,又抢了李沉秋的胭脂口脂上了一层薄妆。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了房门。
茶博士立刻殷勤地蹭过来:“娘子可要用些早饭?小的已经吩咐厨房备下了,您看,现在要吃吗?”
栗浓点点头,扫了一眼席若泽的房门,对伙计道:“给那位郎君也送些早食吧,熬一碗白米粥,要稠稠的。”
茶博士顺着她指的房间一看,不由得笑了:“那位郎君天刚亮就退房走了,怎么,您不知道?”
栗浓一怔,走了,又走了?
她心不在焉道:“他走的时候我没醒,我怎么会知道?”
茶博士笑道:“郎君临走前让小的给您备早饭,我看您二人熟识得很,当时还纳闷您怎么不出来送送他……原来您不知道他要走啊,是小的唐突了。”
熟识得很。栗浓皱了眉,熟识得很?她再看那茶博士表情,一下子有了火气,席若泽那王八蛋跟她有什么关系?怎么,谁都来消遣自己?
“腿长在他身上,他想走就走,什么时候告诉过别人?”
伙计看了这怨妇一眼,识趣地选择了闭嘴,到后厨去张罗早食了。
栗浓一个人对着一大桌子吃食,有羊肉汤饼,也有熬的稠稠的白米粥,有豆沙馅的糍糕,还有元宵节独有的肉粥丝笼饼,但她元宵节那天只顾着看灯打架,没有吃到。
栗浓紧捏着筷子,心里又生气起来。豆沙馅的糍糕是她近两三个月才喜欢吃的东西,从前她不喜欢吃这么甜的;还有丝笼饼,他甚至知道自己元宵节那天没有吃到。
他果真在暗中监视自己。
元宵节那天遇见的猫脸,果然就是他!
她愤愤地捏住腰间的扶桑花玉佩,这破玩意儿,怎么还忘了还给他!
这个混蛋!这个混蛋!亏自己还觉得昨天的猜疑让他伤了心!
他娘的,又走了,又走了!一走不知又要走多久,有种走了就别回来!死去好了!王八蛋!
不多时,李沉秋也洗漱罢了,下来用饭。
入眼就是栗浓对着一桌子饭咬牙切齿。
李沉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见有伙计到席若泽住过的房间洒扫,便知道那人已经退房走了。
她坐在栗浓对面,玩味地打量着栗浓的表情。
栗浓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沉秋丝毫不怕,反而啧啧,顾山与这等悍妇,竟然也有那么缠绵悱恻的动人爱情。
李沉秋全然把自己的脑补当事实,看着栗浓浓重的黑眼圈,完全忘了这是自己半夜把她拖出去看尸体导致的,反而感慨栗浓也有‘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一天。
李沉秋好心开口开导她:“我看他长得贼眉鼠眼的,行事也不端正,哪有漳王好?走便走了吧,再也不回来才好。”
“我不觉得。”
栗浓脸色很冷,闷声说了这么一句。
李沉秋愕然半晌:“你……你不觉得什么?”
栗浓冷哼一声:“我不觉得他长得贼眉鼠眼。”
李沉秋:“……”怎么和她想象的,俩人一块大骂渣男的场面,那么不一致呢?狗男女!狗男女!
李沉秋自感当了小丑,闭嘴喝粥不说话。
这时候市门已经开了,外头在热热闹闹地摆摊,酒楼里也陆续有客人下来吃早饭。
人一多,必然要聊聊昨天发生的大事件,那具裸/尸。
一食客道:“听说了没有?昨天夜里武侯打放生池里捞出来一具女/尸!”
栗浓不想理会李沉秋,竖起耳朵听人家说话。
另一人道:“还有这事?放生池可是积功德的地方,谁这么缺德?”
那一人回他:“嗐,什么功德不功德的,这种事在西市还少见吗?西市人多又杂,不知道有多少偷偷贩来的胡女,连官府的籍册都没上。没籍册的,能算人吗?死了就死了,就连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另一人正感叹,忽然第三个人加入话题,道:“两位老哥,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这回的事啊,没那么容易翻篇。这事儿已经闹大了,官府必须得给个交待。”
两人立刻追问,怎么就闹大了,那位老哥神秘一笑,道:“还不是被李家和顾家那两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撞上了捞尸现场!我可听说了,那俩女子,都吓出了病来!呦,不给点交待,两位丞相肯吗?”
这位老哥看破天机似的,自得地捻须一笑。
坐在他旁边的李家和顾家那两个嫁不出去还吓出病来的老姑娘:“……”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663d.com)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