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一想起成望舒,栗浓便止不住地难过。
    她低头看着书本上的字句,顾嘉树在国子监学习的科目与她们并无二致,她们不过是为了陶冶情操,但顾嘉树则是为了前程。目的不同,态度也就不同,十天一小考,一月一大考,考的顾嘉树焦头烂额。
    国子监是全大宇最好的学校,非三品官员子弟、国公郡王子孙不能入。
    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一样的十年寒窗苦读,但成望舒的条件要差的多,他捏泥的手艺那样好,手上全是冻疮,诗书以外,还要为了一口饭奔波。
    她无意间触到腰间帝王那枚扶桑花玉佩,思绪骤然回到三年前,她刚刚认识席若泽的时候,她们当时在疏兹镇,也遇见了一个号称‘神童’的书生,同成望舒是一样的家境贫寒、才华横溢。
    当时席若泽说什么?
    “他考不中的。”
    他还说了什么?
    “顾山与。”
    栗浓皱着眉低着头,长公主唤她,她根本没有听见。
    李沉秋精准地捕捉到长公主脸上的杀气,李沉秋冒着能把自己凌迟的冰冷眼光,不怕死地把书离在脸前,用气声提醒栗浓。
    长公主将一切看在眼里,直到李沉秋上手猛推了栗浓一把,她才反应过来,‘蹭’地站了起来。
    长公主面无表情,淡淡道:“我问的什么?”
    栗浓吐了口气,老实回答:“对不起,殿下,我走神了。”
    长公主惜字如金:“出去。”
    栗浓拾起来案上的书,起身到外面去。
    李沉秋替她求情道:“殿下,外头积雪未消,您让与娘出去跪一天,腿该废了。”
    长公主给了她一个‘在多话你也滚出去’的眼神。
    栗浓人已经到了门边,忽然转过身来向长公主拜了一拜,认真道:“殿下,弟子有一个问题请教。”
    长公主见她这样,也有一些疑惑,她原以为栗浓是犯困打盹儿,看她这样子,倒不像了。
    栗浓道:“我曾听人说过,科举不是向天下取士、选拔人才的。科举只有两个作用,一是为高官世族子弟提供一个体面的出仕途径;另一个是牢笼天下志士,给他们个盼头,让他们安心读书不造反。”栗浓想起席若泽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情,深深地沉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人愤世嫉俗,多有与众不同之语,所以之前我并没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但本届科举的成郎君一事您可否有所耳闻?这一例在前,那不着边际的话竟精准得可怕。殿下,难道科举的目的当真是如此吗?”
    一番话说的李沉秋瞪大眼睛不敢出声。她这是在质疑朝廷法度?怀疑科举的合理性?而且她明知道成望舒和长公主的关系,明知道长公主正在为这事操心,还敢这么问?我的老天爷,姓顾的就是头铁。
    长公主受了很大震颤似的,栗浓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错愕的神色。
    长公主沉思良久,才开口回答:“不是。科举是为朝廷挖掘天下英才的国之利器。这是科举制的初衷。然而,”长公主顿了一顿,语气里竟有一些痛心:“然而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便成了结党营私的利器。”
    在一旁看戏的李沉秋重新端正了坐姿,心中骂道:怎么忽地又骂到我爹爹头上去了?
    长公主幽幽地看着李沉秋,叹道:“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她是大宇的长公主,没有人比她更求贤若渴,也没有人比她更恨朝中的蛀虫,她迫切地想要关闭蛀虫后裔高升的大门,但蛀虫何其多,她也只能像赴鸿门宴前时的刘邦一样,一遍一遍的问:“为之奈何?”
    可没有张良告诉她该怎么办。
    成望舒啊,她何尝不想保他呢?
    栗浓听懂了她的话,她没再多话,掀帘去门外跪着听课。
    长公主竟盯着那因为余力摇摇晃晃的帘子,有一些失神。
    长公主授完课已经是将近午时,栗浓足足跪了两个多时辰。长公主只令女傅将今日上午讲的文章要点录给栗浓,又告诉了她新留了什么课业。做完这些,长公主便去了。
    李沉秋扶着栗浓去小厢房里吃午饭。她虽然被栗浓和长公主暗讽了一遭,但司空见惯,并不生气,反来笑话栗浓跪瘸了腿:“你也是的,她平时上课时候就最喜欢提问你,你明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还要开小差。”
    栗浓懒得搭理她。她又絮絮叨叨道:“不过也算你有了长进,这次走神想的是男人。成望舒……真没想到,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栗浓微微皱着眉,李沉秋自打上山修道之后,嘴上变得越发不正经。
    世人关于她的传言也不少,譬如哪位诗人又为她倾倒,哪位才子独得她青眼……
    而李沉秋的态度也有趣,她的惊世骇俗之语太多,若说最惊世骇俗的一句还得是:做人家妻子哪有做娼妇快活。
    ……
    ……
    ……
    虽说要尊重每一种生活方式,但栗浓真的不想听她给自己洗脑。
    下午长公主有要事处理,留了习字作业,让她二人练一下午字。
    她虽不在,但有两三个严厉的女傅督导着她二人等到终于下学时,二人都已筋疲力竭,去了一层皮。
    栗浓的腿不方便,李沉秋主动邀请她:“你看你这跛样子,翻/墙不好翻,走过去路也挺远,不如坐我的马车吧,捎你一段路。”
    李沉秋如此热情,多半没有好事。但栗浓明知道她一肚子坏水,还是天不怕地不怕地往里跳了。
    果不其然,栗浓刚被拐上车,李沉秋令三五个婢子按住她,然后兴奋地对车夫道:“去西市!不回家也不去观里,咱们玩去!”
    栗浓:“……不是,你不困吗?”
    李沉秋朝她眨眨眼睛:“你年纪轻轻,三天不睡都死不了!”
    栗浓:“……”
    平康坊是找花头寻乐子的地方,西市就不是了。西市包罗万象,什么都有。
    有天下奇珍,有百戏歌舞,有胡姬美酒……无论哪国的贩夫走卒都可以来此谋生;黔首百姓来购物消遣;甚至西北角还有一个放生池供善男信女们积功德。
    李沉秋一入西市,临街的商贾都和见了散财童子降世一般,各家伙计赶上前来,这个说新到了蜀州的织金缎,娘子要不要去看看;那个说上次定的南珠步摇打好了,娘子看看满不满意;卖胭脂水粉的夸李沉秋闭月羞花;开酒肆的恨不得拎条鱼来当着她的面现杀做鱼脍。
    这才叫达官贵人,这才是富婆出街。
    栗浓作为李沉秋她姨丈的妹妹的丈夫的侄女,俩人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但好歹也能论上亲戚,被李沉秋衬得,一点排面都没有。
    李沉秋还算有那么一点良心,看出来栗浓又困又饿又累,没有抓着她去买买买,而是直接找了一家酒馆,带她去吃吃喝喝。
    这家酒馆的店家是胡人,整个酒馆的布局很是不拘一格。一楼的大堂十分阔大,置了十几张小桌围城半圆,中间空出一大块,供胡姬歌舞、伶人杂戏。
    这胡人店家置办的小桌至多只能坐下三个人,应该是依着分餐的习俗,对标中原做了一点点改动。
    这样一来,各人可以自在地在自己的座位上畅享珍馐美酒,自在地观看表演。大家虽然隔了一些距离,但这点距离倒让人更不拘谨,而且不用拘什么餐桌礼仪,自己怎么自在怎么来。整个气氛在舞者的带动下,舒服又热闹。
    栗浓困得过了头,竟然也没了睡意,只是觉得眼睛痛,胡姬的裙摆又转的她眼花缭乱的,她时不时便要合一合眼睛、远眺一下。
    是很热闹,但栗浓却有点丧丧的。
    长公主可以随时翻脸要她性命,也可以耐心地纠正她握笔姿势。
    李沉秋可以一肚子坏水,下一刻便放毒针案件,但又会带着栗浓参加宴席,介绍朋友,同她讨论哪个舞娘的腰肢最细,哪个乐师的手最好看。
    明明都知道彼此是什么货色,却还能和和乐乐地相处——这鬼地方就是这样。
    看上去热热闹闹的,但心里总有一点寂寞。
    人声鼎沸,丝竹大盛,李沉秋串到她的桌案前附耳说道:“外头在敲钲,西市闭市了,我们出不去了。今夜就和我一起宿在这里吧。”
    栗浓没力气反驳她,只道:“我实在累了,再看两个节目就叫店家领我去房里吧。”
    李沉秋道声没劲儿,挽住栗浓的胳膊同她说晚上有多少好玩的,自己最期待什么什么。
    栗浓浑身泛酸,伸了个懒腰,结果这一抬头,看见二楼处立着一个熟人。
    栗浓忽地愣住了,李沉秋奇怪,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一个衣着光鲜,神态倨傲的贵公子立在二楼大柱旁,正垂着眼睛看下面堂里的歌舞。他高高立在那里,自是纷乱里的一股清静气,又微微低头望这繁华,颇有一股浊世佳公子的姿态。
    那郎君似乎感受到了有人在看她,举目望了过来,李沉秋见惯皮相上佳的各色男子,故而对他的眼神是避也不避,直直地看过去。
    但是,怎么这郎君的眼神,这么不友好?恨不得冲过来咬自己一口似的。
    李沉秋心里犯嘀咕,猛地发现那郎君似乎不是在看自己,他是在和栗浓对视。她再回头看栗浓,只见栗浓眉头紧锁,目露凶光。
    李沉秋觉出一点不对,晃晃栗浓,问:“怎么……那是你仇家?”
    仇家?
    可不是吗。
    萧培皱了皱眉收回目光,好像看到了很晦气的东西。
    栗浓咬了咬牙,睡意都没了,冤家路窄吗?怎么丰殷也变得这么小了?
    “诶诶诶!别管那小子了!你看你看,我最喜欢的变脸!”
    栗浓哪有心思看什么变脸,愤愤地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看着几个披黑袍戴面具的艺人又跳又蹦,在一位客人面前站定,袖子在脸上一挥,便换了一副另样的面具扣在脸上。
    一个艺人已然来到了她们面前,栗浓尽量给人家一个好脸色。
    只见他脸上扣着一副黑底白纹的面具,甚为狰狞,但大袖一挥,便成了一副红底白纹的面具。栗浓想不透其中的门道,便认真紧紧盯着人家的每一个动作看,这艺人连变了三个脸,在变到第三张面具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栗浓的错觉,他二人眼神相对,这艺人的眼睛弯了一弯,似乎是对她笑了一下。
    下一瞬他的手一起一落,脸上一张面具都没有了,露出一张素净、英俊、熟悉的面庞。
    栗浓傻傻地盯着他,不自觉地泼了自己满身的酒。席若泽微微一笑,更是不曾移开眼睛。
    这丰殷城……实在也太小了。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663d.com)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