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栗浓回到家中时已经约莫子时,她累得浑身骨头几乎散了架,将金鱼灯笼和泥塑金鱼交给贴身的婢子,一头倒在床榻上想要先眯一会儿。
    婢女将东西收好,又过来为她宽衣,栗浓迷迷糊糊睁开眼,但见衣架子上搭着一件素净的翻领窄袖的胡装,栗浓一下子头皮一紧,困意全无,问道:“怎么将这件衣裳翻出来了?”
    婢女道:“今日已经十五……啊不,天亮就是十六了,十八日娘子就要去长公主府上习字,眼看要穿到这件衣服了。婢子便先拿出来用火斗熨一熨。”
    栗浓一拍额头,不愿相信:“后天就十八了?不是放了一个多月的年假吗?”
    每月的初八、十八、二十八三天去长公主府读书,是圣人专为栗浓和李沉秋定的。
    由于她和李沉秋两个人太没文化,每每宫宴联诗、作赋、飞花令的时候,一到她俩就直接垮掉。
    她俩日后都是要嫁到皇室中的准儿媳,一次两次圣人还觉得有趣,多了便觉得有些丢脸。于是圣人便委派了大宇第一才女长公主殿下教她俩读书习字。
    去写字穿的宽袍大袖不方便,栗浓便次次穿窄袖的胡装去。
    上次去是去年的腊月初八,那次课上完,因为时至年节,长公主便放了她俩一个多月的假,嘱咐‘来年正月十八’再去上学。
    一个月零十天的大假,这么快就过完了?
    婢子在栗浓崩溃的眼神中为难地点了点头。
    栗浓心里一凉,艰难地相信了这个事实。她从榻上跳下来,随意地趿了双鞋子,直奔自己的书案,翻箱倒柜找包袋,研磨铺纸写作业。
    婢女一惊,追过来劝:“夜已深了,您不能不睡觉啊。”
    栗浓抬头,用空洞的眼神看着她:“你知道她留了多少功课吗?”
    婢子:“……”好吧,我闭嘴。
    “大半夜的不睡觉,点灯熬油做什么?”顾临川老远便看见栗浓房里灯火通明,她伏案疾书的影子投在窗纱上。
    栗浓懒得抬头,恨恨地说:“叔父明知故问,还来幸灾乐祸!”
    顾临川凑近一步看了一看,见她正在写的是卫夫人的《笔阵图》,禁不住道:“光抄下来有什么用?《笔阵图》是教用笔之法的,你也苦练了这么久,字还是写的这样难看。”
    长公主是极其严苛的老师,她留的课业数目多到吓人。基础奇差的栗浓刚上她的课时为了写出达到她要求的字,也是这样点灯熬油,两天时间就磨出了老茧来。
    顾临川当时还觉得是长公主刻意刁难,很是不满,但在看到了栗浓本人那实在有些抱歉的字后,骤然反水,成了长公主坚定的支持者。
    栗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为自己开脱道:“你一身的酒气,还不是刚散了宴席回来?你天天在家里摆宴,我哪有心思写字。”
    顾临川故意在她面前打了个哈欠,道:“摆宴吃酒是我的事,写不完功课是你的事。你伶牙俐齿地怪到我身上来……随便,反正挨那悍妇戒尺的是你不是我。”
    “叔父!”栗浓听了他的话,更加心生绝望,举起自己握笔的手给他看:“您看您看,我的手都磨红了。只剩两天时间,再怎么赶也写不完了。”她顿了一下,言简意赅道:“我生病了。”
    顾临川听得眉毛一皱:“你敢装病逃课,我打断你的腿。”
    栗浓:“……”我错了我什么都没说过,我拿起笔了我写我写我正在写。
    顾临川恶狠狠地监视着她写完了将近七百字的笔阵图,还在一旁凉飕飕地训话:“早用些功,也不至于这样赶。”
    栗浓腹诽:长公主和顾临川,好一对夫妻,简直雌雄双煞。她不是死在她手里,就是死在他手里。
    废寝忘食两日三夜后,十八日早晨,天蒙蒙亮,栗浓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背起小书包,上学堂。
    由于长公主家和顾临川家是临坊,走正门的话需要绕很远,但翻坊墙的话便快捷方便得很。栗浓干净利落地一撑身子,稳稳落地,坊内巡逻的武侯见怪不怪,甚至还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
    远远地便看见长公主家门口停了一架四匹马拉的华贵马车,七八个丫鬟打扮的人躬身垂首而立,众星捧月般簇着车上的人下车。
    李沉秋穿一件白狐裘衣,白茫茫的晨雾里,她额上的红罗抹额是唯一的亮色。
    栗浓:……这他娘是道士?道士做这种打扮?
    大约一年前,齐王便殁了,又半年,李沉秋也放出话去终身不嫁,转身拜了个名声在外的老道士做师傅,上山修道去了。但是向长公主学诗文写字的事情没有废除。每月十八,李沉秋还是要下山来到长公主府应卯。
    她打扮得如此娇美,但她真是个道士,谁也没法子。
    俩人打了个照面,并肩走在一起。栗浓从荷包中掏出三五枚个大如鸡蛋的红枣递给她,李沉秋接过来便吃了,点头道:“沧州的枣子吧?好甜。”
    栗浓答了一句,又问道:“功课你可写完了?”
    栗浓憔悴得像个幽灵,她还是容光焕发的样子。谁想李沉秋咬牙切齿道:“要不是熬夜补她这劳什子课业,我至于在脸上扑这么多粉吗?”
    栗浓一笑。
    俩人虽然初见时不愉快,但后续来往得多了,共同在长公主手下讨生活,既是同窗又是难兄难弟,虽不交心,但说说笑笑,关系也过得去。
    栗浓一笑,李沉秋倒更肆无忌惮一些,又道:“一个女人但凡有点情爱滋养,都不可能像长公主这样刻薄。与娘,你也同你叔父说道说道,让他好好管管你婶婶。”
    又开始,又甜美着一张笑脸张口就给人添堵了。
    栗浓:“……”栗浓驾轻就熟地开始装聋。
    不多时已然到了授课的院落。长公主人还未到,公主府府令便先请她二人温书等待一会儿。
    长公主倒不教她们什么三从四德一类的书,像国子监男儿一样,学《礼记》、《春秋》、《诗经》一类,但栗浓不如顾嘉树刻苦用功,对这些丝毫兴趣也没有。
    此刻让她们自行温书,栗浓缺觉缺得厉害,眼皮不受控制地打起架来。
    等了一时,还不见长公主人来。
    二人的桌案并排放着,李沉秋左右看看,忽地凑到栗浓身边来,笑着对栗浓道:“我看长公主今日恐怕顾不上我们。”
    栗浓睡眼惺忪地看着她,问道:“何以有此高见?”
    李沉秋眼睛瞪得圆圆的,惊道:“不会吧顾山与,你没听说吗?”
    栗浓拿手臂支住脑袋,懒懒地抬着眼皮看着她,大有一种‘你再卖关子,我就睡过去了’的状态。
    李沉秋只好开门见山:“就是成望舒!诶,你还记得他吧?我同你说过的……就是那个长得很俊朗的穷小子,本届应试的士子,我同你说过很多遍的!”
    栗浓困意消散,怪不得她觉得成、周二人的名字都有些耳熟,原来是酷爱美男的李沉秋在她耳边念叨过。
    栗浓问:“记得,他怎么了?”
    “他出事了!遭人举报,说他父亲的名犯了先帝谥号的讳,直接被吏部除名……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了。”
    栗浓脑子里空了一瞬,竟然只想的起来那只灵动漂亮的泥鱼。她呆了半晌,只:“啊?”
    “犯先帝谥号的讳是辩无可辩的事,不止此次要被除名,以后也做不得官。”李沉秋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对栗浓耳语道:“可是人家成望舒的父亲出生的时候,先帝还没龙御归天呢。这去哪儿说理去?真是好倒霉。”
    成望舒是长公主与李穆元争斗的大法宝,长公主肯定为成望舒焦头烂额,故而李沉秋说今天可能顾不上她们。
    可李沉秋是李穆元的女儿,她现在说这些话,恐怕心中还是有一点得意的。
    李沉秋道:“今科状元肯定是要姓周了。可惜了两个人一样俊朗,日后便是一个步青云,一个落凡尘。命呐。”
    栗浓问道:“已然被除名了?不能通融吗?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李沉秋绕了绕自己碎发的发梢,想了想:“好像没有正式除名,吏部礼部一帮人吵个没完,长公主殿下也没袖手旁观。最后怎么样还不一定,但是……这个忌讳……嗐,到底要看圣人心思。”
    栗浓心里咯噔咯噔地直跳,按照她为数不多的已有经验,圣人素来是和自己的想法对着干的。
    她正要开口问问成望舒被检举一事的细节,宦者尖细的嗓音响起——长公主到了。
    长公主美貌如昨,栗浓每看一次她的脸都要惊叹一句“大大大美人”。
    这美人是座冰山。
    长公主是十分冷淡不喜欢搭理人的性子,她们三个好歹也做了两年的师徒,长公主除了授课以外,一句话都不跟她们说。
    栗浓二人向她行完礼,她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开始检查她俩的功课。
    她先看的是栗浓的,栗浓立在桌案前听她训话。另有一个女傅捧着戒尺立在一旁,若是长公主说不好,或者批评些旁的什么,便要跪下举起左手挨戒尺。
    被打了这么两年,栗浓不可控制地有点害怕长公主。
    长公主手持朱笔墨笔,写得好的画个红圈,不好的画条黑线,很严厉又公允。
    她冷淡又耐心地指出问题,比如:“你写撇总是写成这样,尾巴恨不得飞到天上去;捺又是那个样子,一撇一捺好像在打架。”
    最终她总结道:“看得出来用了功,但根基太差,又不喜欢写字,能写成这样已然不错,次次也有些长进。罢了,再去勤加习练吧。”
    随后她又抽着问了几句书,栗浓记东西快,背的还算流利,长公主没有为难她,算她合格。
    栗浓回到座位上,看长公主查校李沉秋。
    长公主虽然冷淡,但没有丝毫敷衍之处。而且面色沉静,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正在为成望舒的事情忧心。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663d.com)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