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漳王提议:“我们去喝酒,能不能找处没有胡姬的寻常酒馆?也别往平康坊里去,一到了那种地方,阿苍便有许多乐事可做,不跟我们说话了。”
    顾嘉树一哂:“罢了罢了,你俩明着暗着编排我。今日既然有我姐姐,也不好去那种地方,咱们就找个酒好菜好的地方,吃点喝点得了。”
    栗浓自然毫无异议,顾嘉树找了个久负盛名的酒楼,挑了临街二楼的房间。三人吃吃喝喝,不多时都有了些醉意。
    因为漳王的提议,三人连个歌姬都没叫,顾嘉树不禁觉得有些厌烦,窗棂上挂了一只鸟笼,里头一只碧绿色的小鸟,顾嘉树闲着无聊,便掰碎了点心打鸟玩。
    那鸟在笼中跳上跳下,顾嘉树精于射术,鸟竟是如何也避不过去。
    顾嘉树才笑了起来,宋与年不忍,道:“不折腾人,又去折腾鸟了。”
    栗浓一把抓住顾嘉树捏糕点的手:“我喜欢吃这个!你不要乱扔了!”
    顾嘉树少爷脾气发作,阴阳怪气道:“姐姐怎么这样!才认识漳王一天,就这么向着他!好像‘同仇敌忾’,我是你的敌人了。”
    顾嘉树旋即丢了糕点,一拂袖子,半真半假地生起气来。
    栗浓与漳王相视一眼,栗浓道:“阿苍,你喝醉了吗?”
    漳王也有些无措,顾嘉树甚少生气,此时也是半真半假分辨不清,漳王殿下惯喜欢和稀泥,对顾嘉树道:“我有些醉了,阿苍,我们一起去吹吹风吧?”
    栗浓拧了眉,手头的饭也不吃了:“你哄他干什么?他根本无理取闹嘛。”
    漳王只是笑了笑,真的抬步往窗边去了。
    漳王未免太好脾气。栗浓半张着嘴,看漳王的身影,一时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顾嘉树看栗浓吃瘪的样子,自己终于开心了一些,展臂躺在坐榻上,有点得意地朝栗浓挑眉。
    栗浓被顾嘉树气得不成,抬手往他身上捶了一下,自己撑起身子来去窗边叫漳王。
    她到漳王身边,却忽地发现楼下人头攒动,都齐刷刷地往街那头看。她不由得也探出身子去往街那头看,可惜隔的太远,只能看见那边聚集了更多的人,似乎还有一架大车。
    栗浓拍拍漳王肩膀,指给他看:“你瞧,那是什么?”
    漳王伏下身子眯起眼睛,看了半晌:“看不清啊。嘶,好像……好像……”
    顾嘉树以为他俩合起伙来演戏逗他,心里闲他俩幼稚,躺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想看他俩能演出什么花来。
    “啊!”漳王忽然道:“我看出来了!好像是一头大象!”
    顾嘉树:演,接着演。
    栗浓闻言,探出大半个身子去看,那车马近了一些,栗浓终于也看清了车中的庞然大物,对漳王笑道:“真的诶!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大象进京呢?”
    漳王想了想,道:“哦,我想起来了,岭南太守进献了一头大象,算日子约莫这两天就要到京城了,想必就是这头吧?”
    栗浓一面点头一面看大象,漳王见她感兴趣,便多说了些关于大象的事情给她听。
    漳王道:“这头大象还没驯好,宫中的舞象能和着音乐跳舞,灵巧无比。待到日后宫宴时候,与娘可以瞧瞧。”
    栗浓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当真。”
    “当然是真的了,”说这话的是顾嘉树,顾嘉树一边抬起手撑住栗浓头顶的窗框,一面道:“不仅有大象跳舞,还有狮子顶球呢。”
    顾嘉树觉出他二人并不是装样子逗他,而是真看见一头大象,不由得自己觉得无趣起来,故而借了个话头,重新说起话来。
    栗浓仰头瞪了他一眼,顾嘉树咧嘴笑笑,轻轻抓了抓栗浓的头发。
    栗浓也不再气,只回头看了看笼中的鸟,道:“我看鸟脚上绑了绳子,你真烦了,把它取出来逗逗也好啊,闲着没事非打鸟干什么?”
    顾嘉树忽然又变得乖巧无比,他诶了一声,当即照办,打开鸟笼,将鸟腿上的绳链抓在手里,对栗浓笑了笑。
    不想,那小绿鸟不知道是怕了顾嘉树惊惧不已,还是记了仇蓄意报复,顾嘉树刚把它捧在手上,那鸟忽然发性,狠狠地朝顾嘉树脸上啄了一下。
    顾嘉树反应迅速,用手挡了一挡,结果手上登时破皮流血。顾嘉树也恼了,狠狠地摔了鸟,那鸟并未落地,叫宋与年接住了。
    顾嘉树捧着手骂道:“这小畜生!要不是我挡的快,可就破相了!”
    栗浓紧张地捧着他的手看了一看,只是破皮罢了,并没伤的多深,栗浓放心,又骂他:“活该!你根本是自作孽!”
    顾嘉树委屈道:“我都伤了,怎么还骂我。”
    宋与年捧着鸟站在一边,那鸟受了惊吓,躁动不已,也啄了宋与年许多下,宋与年为它顺了顺毛,待它安顺下来,才重新放回了笼中。
    栗浓捧着顾嘉树的手,虽然只是个小伤,却也流出一道长长的血流,顾嘉树故意抽回了手,自己拿帕子按住,一边回身走一边嘀咕道:“罢了,我是没人疼的。”
    顾嘉树见栗浓和宋与年都更关心那鸟,心里不忿,又怕他俩念叨,先发制人道:“疼死我得了!”
    栗浓拿他没法,明知道他伤的不重,根本是在拿乔,但仍旧跟过来,捧住他的手,轻轻地用帕子按住伤口。
    顾嘉树惯是会拿捏人的脾气的,此时又嘴甜道:“姐姐不生气了吧?”
    栗浓气得不成,故意狠狠地在他伤口上摁了摁,顾嘉树吃疼哼了两声,栗浓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她翻过顾嘉树的帕子来,忽然觉得帕子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看着帕子慢慢紧缩了眉头。
    栗浓并不知道,她与漳王和顾嘉树的一系列动作都落到了别人眼睛里。
    席若泽。
    席若泽紧抿着唇立在街角。
    一开始他追过来,只想看清楚那人是不是栗浓。可栗浓从下车到进店,一直都是背对着他,她既长高了不少,又消瘦了许多,席若泽单单只看背影,并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她。
    于是他就跟魔怔了一样,一定要等到他们吃完饭再出来。
    阿及劝了又劝:“就算他们再出来天也黑了,咱一样也看不清。”
    席若泽不听。
    直到她忽然在二楼的窗边出现,席若泽看清她的脸,心忽然紧了一紧。
    她与之前不大一样了,脸颊不再肉肉的,显得脖颈都修长了许多;眼睛依旧又黑又亮,水头足,像极了秋日的黑葡萄,可眼神却有极大的变化,从前她的眼神是一种乐观又骄傲的天真,现在似乎只剩倔强,倔强里掺杂一股子茫然。
    席若泽仰头看着她,身体紧绷得像拉紧的弦。瘦了,眼神没有那么坚定了,是吃了很多苦吧?
    席若泽原先最讨厌的就是她带着傻气的正直和无比相信正义的单纯。
    可现在呢?
    他忽地想到自己曾经的梦,梦见自己沦为阶下囚,而她穿着红衣在路边偏头看他,像一蓬烈火,炙烤着他,让他心肺俱焚。
    如今他并不是阶下囚,他好好地站在街上,像每一个正常的普通人一样站在街上,而她在哪里?她在楼上。
    她永远比他高,高到需要席若泽眯起眼睛细细数二人之间究竟隔着多少级台阶。
    忽然,她的眼睛无意地扫过来,席若泽却猛地将身一闪,躲到墙角后面,像见不得光、上不了街的老鼠一样。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几乎出自一种下意识地本能。他躲在墙后,肩膀剧烈地抖颤,忽然明白了,让他像地下老鼠一样避开她的强大力量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却强烈到能把他整个人碾碎的自卑。
    丰殷城实在太小了,转身抬头全是王孙贵戚,公卿大臣。就好似没有一个贫者,没有一只孤鸟,没有一片飘萍。
    他半晌平复不下来,当他再次探出头去偷窥时,只见她和一个男子谈笑风生,语笑嫣然。
    他心里明明很清楚,顾临川除非疯了,要不然一定不会把侄女嫁给他,可明白归明白,不影响他吃醋。
    那个男子身着一身雍容却显老气的黄地联珠花草纹锦圆领窄袖袍,发冠是一色的纯净黄翡琢成,虽然人很是呆板,但从冠衣上可瞧出他的地位绝对非富即贵。栗浓如今的身份是襄国公的侄女,从身份上看,那男子不会比她低,按照中国人常有的门当户对观念来看,绝对是良配。
    席若泽缓慢地紧握了拳头,阿及瞥见他手背上的青筋,吓得咬了舌头,阿及赶忙道:“栗浓娘子不是有个堂弟吗?这二楼上的郎君看着一表人才,眉眼和顾丞相有点像啊,恐怕就是襄国公府的小公爷吧!”
    席若泽死死地盯着宋与年,阿及说得都有道理,就是‘眉眼和顾丞相有点像’这条他怎么也看不出来,他死盯着宋与年,妄图硬牵强附会出一点相似来。
    宋与年察觉到这饱含杀气的眼神,后背一阵发冷,向着席若泽看了过来,席若泽这次却是避也不避,狠狠地瞪了回去。
    宋与年:“……”这这这……这难道是长公主仇家派来的刺客吗?来取他性命的?
    他咽了一口唾沫,自欺欺人地移开了眼睛,继续和栗浓讨论大象。
    阿及一个慌神,似乎隐约听见了席若泽磨牙的声音,机智如他,立刻睁着眼说瞎话:“诶呀,你看那郎君长的,跟咱们栗浓娘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席若泽:“……”
    阿及脸不红气不喘:“你看看那眉毛眼睛,那嘴巴耳朵,诶!就连手长得都很像呢!”
    席若泽从没注意过栗浓的手长什么样子,闻言果然去看他俩搭在栏杆上的手。不得不说,俩人的手真是有点相似的,都是十根手指头。
    席若泽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一直盯着栗浓的手,忽地有些走神,诶,栗浓的手长得还挺好看的。
    正当席若泽差一点就要相信的时候,顾嘉树忽然冒了出来,作为真弟弟的他与栗浓的动作亲昵非常,摸头、撒娇、相视而笑、捧手、吹伤、发脾气……
    席若泽:“……”
    阿及:“……”
    阿及方才看宋与年是不像也像,现在看顾嘉树是像也不像,他清楚地感觉到席若泽怒气积攒逐渐逼近阈值,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怎么圆。
    席若泽半晌不语,忽然张了张背,活动起了手腕脚腕,阿及预感不妙,大惊失色:“郎君,您这是要干什么?”
    席若泽轻轻看了他一眼,眼里竟有一点少年人的跋扈与不服气,他说:“要打架!”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663d.com)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