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萧缜生倒地,血水铺滚开去,一截断手躺在地上。
    萧培退下外袍,急急地裹住萧缜生的伤口止血,萧缜生因失血而眼前发黑,但仍然睁大了眼睛,看着萧绘生的方向,空空的眼里说不清是痛楚还是什么。
    萧绘生将匕首收进鞘中,利落地一甩袖子,按住栗浓的伤口,她的颈部裂开一大道口子,血染红了她领口一大片,萧绘生微微皱了眉。
    栗浓原先还多么鱼死网破的搏命样子,此刻反倒脆弱下去,眼睫一垂,像朵沾血的小白花。
    萧绘生身上也带了伤,他确实是真刀真枪,突破重围杀进来的,难免挂彩。栗浓拧眉触了触他出血严重的手臂,一把摁上去。
    萧绘生‘嘶’了一声,笑道:“哪有你这么按的?不怕疼死我?”
    黑袍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自己胁下的刀伤,心里叹了一口气。
    栗浓眨巴了一下眼睛,反应非常迟钝。萧绘生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抹掉她下巴尖上的血渍,缓声道:“你先去治伤,等爹爹一会儿,爹爹马上过去。”
    栗浓用力地点了点头,仿若看不见其他人似的,径直穿过人群向外走,经过站在门口的惊时和黑袍人时,顿都没顿一下。
    姓萧的亲眷不顾架在脖上的尖刀也要窃窃私语:“这是他家的大郎吧?是吧是吧?多少年没见过了!我都快认不出了!”
    阿栋看栗浓的表现,听见萧家人议论,已经猜到了来者的是谁。他放下了刀,一帮人跟着他一起放下了刀,阿栋道:“剩下的是人家家务事,咱们也出去!”
    阿栋感受到了萧绘生的想法,顺道把一大帮不算外人的亲戚们也都带了出去,不给这帮脖子伸得跟烤鸭似的大嘴巴看八卦的机会。
    他做完这一切,反倒发了一会儿呆,立在树荫里,抬头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惊时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不该走,小心地去看黑袍的脸色。可现在黑袍的脸色看不见,惊时只能从他肢体语言上判断他的心情……他的心情应该是不怎么样。惊时也不敢问,好在黑袍大人还算体恤下情,没有看人家热闹的癖好,一转身去廊柱下靠着去了。
    惊时松了一口气,顺手给萧绘生带上了门,颠颠地跟上了。
    院子里聚着不老少人,萧家一群亲戚油锅里撒盐一样炸了锅,喳喳喳个没完,一会儿骂萧缜生一会儿议论萧绘生,顺带偷摸议论议论萧绘生带回来的那个杀神一样的护卫。惊时已经够迫人的,那个黑衣人却比他还要高大劲瘦,又神神秘秘不露脸,周身一股寸草不生的肃杀之气……他们怀疑,萧绘生之所以能从萧缜生设下的的天罗地网里杀出一条血路,都是仰仗这人。
    简直恐怖。
    杀神黑袍斜倚着廊柱,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剑鞘上敲击着,诸如这类小动作,一般能够代表他两种心情,一种是不高兴,一种是感兴趣。
    这两种情绪天差地别,但是黑袍蒙了脸,表现出的只有这么一个小动作。惊时感受到笼罩在黑袍周身的低气压,成功地判断出他现在应该是非常不高兴。
    我的娘,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惊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栗浓。
    她坐在廊下的长凳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非常乖巧的坐姿。
    但白衣红血的造型实在触目惊心。黑袍盯了她半晌,对惊时道:“带她去上药。”
    惊时走到她身边,低头轻轻道:“娘子,咱们先去上上药吧,不要医者来,属下就有很好的金疮药。等咱们上好了药,萧郎君这边的事情也差不多处理停当了,到时候咱们再一起过来。”
    栗浓一句话也不说,摇了摇头。
    惊时顶着来自黑袍的死亡凝视,麻着头皮继续劝:“方才萧郎君也嘱咐您先去治伤,您不听属下的无妨,可您得听他话呀。”
    栗浓张了张口:“我在这里等他。”
    惊时无话可劝,紧张地偷觑了一眼黑袍,只见黑袍移开了视线,不知道在张望些什么。
    惊时哄小孩一样,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栗浓却油盐不进。
    惊时万般无奈,求助似的看了黑袍一眼,这一看不要紧,黑袍竟然不在原地,惊时脑子里轰隆一声,直起身子看了一圈,竟没找见人。
    他一下绷紧了背,手扣上腰间的佩剑,神色严肃得吓人。
    只见芭蕉叶掩映的月亮门那里有个身形一闪,惊时立刻追了过去,黑袍带着个战战兢兢的婢女正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刚从萧家院里抓来的。
    惊时一愣,只听他淡淡道:“你带着婢子取药来,就在这里给她治伤。”
    惊时总觉得这句话有点怪,却又一时想不出什么,一面应了,一面便带婢子去了。
    他步在路上,叫日头一烤,才反应过来主子的吩咐怪在何处,主人少说了一句‘既然她不肯离开’,全句应该是‘既然她不肯离开,你就带着婢子取药来,就在这里给她治伤’。
    但为什么没说这一句呢?
    惊时摸了摸下巴,看破了什么秘密似的偷笑。
    说了那句话,就显得太迁就了。迁就?他主子死鸭子嘴硬,向来不肯。
    惊时脚步轻快地带人回到栗浓他们在的主院,一帮萧家人又在抱怨‘怎么他们兄弟俩说点事要磨蹭这么久?真晒死个人了’。
    惊时没理,一伸脖子就往廊下看去,只见他家主人果然离栗浓近了一些,现在就抱剑坐在栗浓对面。
    婢女开始为栗浓擦洗伤口,栗□□神飘忽,神色恬淡,仍然乖乖地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这婢女明显做不惯这等事,又被黑袍的气场震慑着,手一直在打颤,笨拙又不知轻重,看得惊时都一阵皱眉。
    黑袍的皂纱乌沉沉的,他的表情一点都透不出来,可又开始用指甲敲击剑鞘,显得格外烦躁。
    婢女简直快哭出来了,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拔剑宰了自己。
    “诶!”
    栗浓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黑衣人,眼睛在说:‘是在叫我吗?’
    黑衣人点了一点头。
    惊时瞪大了眼睛,表情像是活见了鬼,这祖宗今天反常得简直吓人。
    栗浓仍在不解地看着黑衣人,只见黑衣人慢慢抬起手来,缓缓张开,手心里是一枚桃核,接着,他将桃核一抛,用左手接住,捧到嘴边,象征性地吹了一口气。他在这里故弄玄虚地停顿了片刻,而后才摊开手掌,手掌中空无一物,那桃核竟然凭空消失了!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笑,右手向身后一伸,直接捧了个红红的大桃子出来。
    惊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栗浓,了不得,主子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竟然都变上戏法了……说出去这都没人信啊!
    惊时紧紧皱眉,严重怀疑看到主子变戏法的自己会被灭口。
    黑衣人手臂一展,把桃子送到栗浓手上。他玄衣上还有卷草暗纹,在日头下静静流光。
    栗浓眼睛一眨不眨,人有点呆滞,说话也直愣愣地,她毫不留情地揭穿把戏:“你的桃核根本没在左手中,一直藏在右手里,趁着往身后取桃子的时候偷偷丢掉了,是不是?”
    黑衣人:“……”
    惊时:“哈……”惊时拼命地把笑声吞了下去,憋的胸口发疼。不能笑不能笑,笑了一定会被灭口的。
    但是真的好好笑啊,他居然也会吃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栗浓握着桃子,还是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拿了桃子在手里把玩。黑袍人被下了面子,明显不高兴,整个人往柱子上一靠,不动不语。
    栗浓滚了滚手里的桃子,忽然看见桃子上有一点血痕,她点了点自己沾了血而黏糊糊的手指,以为是自己手上的血染到了桃子上,向黑衣人致歉道:“对不起,弄脏了你的桃子。”
    黑袍身子僵了片刻,仍旧没有说话。
    惊时再笑不出来。他靠到黑袍身边去,俯下身小声道:“您的伤口也还没有料理,不能就这么耗着。属下让他们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您先去……”
    黑袍人没有吭声,不吭声就是不同意。
    惊时只道:“您放心,娘子这边不会有事的。倒是您的身体要紧。”
    他仍旧不说话,低头玩手指的样子倒和栗浓有点像。
    惊时好话说尽,又再一次感受到了劝无可劝的绝望。
    萧培一声绝望的哀号,打破了僵局。
    阿栋第一个冲向灵堂,栗浓猛地站起来,向灵堂跑了几步,却又钉在原地不再上前,里面是什么情况她大概也猜得出来……萧绘生不让她过去,她最好还是不去。
    透过阿栋打开的一道缝,能看到萧培伏在其父尸身大哭,满目通红。
    他的泣音绵绵穿出来,萧绘生跪在灵前,一动不动。
    萧家的一场大戏落幕。结局是兄弟相杀,你死我活,如萧侑所愿。
    栗浓杵在那里,直直地看着萧绘生的背影,他的背挺的僵直,栗浓无法想象他的心情,却已经离奇地感同身受。
    她终于决定不听萧绘生的话,一步一步向他走过去。
    黑衣人随着栗浓站起来,栗浓一停,他也停下,终于有点落寞地收回了视线。惊时趁热打铁:“看来尘埃落定,您的病本来就没有好透,连日奔波,又受了伤,不能再耽搁。”
    黑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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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黑衣人是谁应该不难猜吧……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663d.com)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