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萧侑最后道:“我知道的。我死了他也不会回来。”他看着栗浓,一笑,眼神一下变得怨毒而又自负:“我会让他回来的。”
    栗浓没有搭腔。
    她漠然离去,阿栋见她状况不对,凑上来询问,栗浓只淡淡道:“陈米案的真相我知道了。他该死。”
    当夜风雨大作,吹得檐铃疯响,又开始下冰雹,府内大乱。冰雹砸破了灯笼,一众人抱着破灯笼冒着碗口大的冰雹在府里穿梭,和尚坐在堂前诵经,栗浓站在窗后看,惊雷映亮她的脸,她根本面无表情。
    实在太吵了。
    萧侑驾鹤西去,儿女们俱不在身边,能主事的只剩萧培,他既忙着哭,又忙设奠帷、发讣告。
    栗浓抱着手里的一拃见方的乌木匣子,匣子上一枚黄铜小锁,对外头的事,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入殓停殡后萧侑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人非常高调地送了这个给她,说是萧侑临终嘱咐,清清楚楚念着栗浓的名字,特意留给她的。
    匣子不重,里头是厚厚一沓地契。照福伯来说,是有山东河北的良田百顷,另有都门内外的几十间房舍、铺头,以及各州县的别院,当中就包括他们脚下这处拥云别院,倒是比满满一匣子金子值钱些。
    宠爱吗?他们都说是宠爱。就像说萧侑想念、偏心萧绘生一样,对于萧侑的施予,旁观人总觉得是宠爱的表现。
    才不是。
    栗浓将匣子丢到一边,金额巨大的横财,萧家的钱,肮脏,陷阱。
    福伯捋了捋胡须,沉思言道:“此事恐怕并不简单,老家主若是诚心将这交于你,大可不必如此高调。”他敲敲她的小木盒:“他去了也要看血雨腥风。”
    远的不说,萧培就不可能让栗浓拿着地契活着离开。
    留地契给栗浓这事明明可以做的隐秘些,为何存心让她成众矢之的?
    ——存心。
    在金笼子里打了一辈子滚的萧侑,太明白金钱背后的肮脏血腥。有能力也不可能漂亮脱身,没能力只会横死其中。
    福伯打量着栗浓的神情。栗浓是很有一点超然物外的态度的,面对这么一大笔钱眼皮都懒得抬。福伯的一颗心悬起来,生怕栗浓和萧绘生是一样的与世无争,面对这明晃晃的枷锁,直接抛开一切,甩手就走。
    不是他说,大郎君这一点着实太过了,不争不抢,抛掉一切身外之物……
    说难听一些,确实没有志气。
    栗浓终究不是萧绘生。
    她慢慢抬眼,手抚着木盒上的并蒂莲纹,神态温和:“我想见识见识他们的手段。”
    他们是怎样对待萧绘生的?
    栗浓只是听着,心底碎裂出一道冰河,倒灌进凉风。
    福伯眼睛一亮,她倒有几分狼性,福伯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我们把你爹该得的替他都争回来。”他满眼希冀:“娘子放心,如今整个拥云别院,都唯您马首是瞻,您无须害怕,老奴会护您周全。”
    栗浓看向福伯,福伯有些过于激动,他已然年迈,这事是他的心结。
    福伯陪在她左右,看她,也并不是在看她,是在看一个希望。
    夜间。
    外头阵阵短兵相接,窗纸上映来刀光剑影,天上仍在落细雨。
    萧培的手段还能有什么呢?简单粗暴得很,直接派了大量高手来杀她和阿栋。
    栗浓早磨刀霍霍等这一刻,外头喊杀一起,她抱着刀就去踹门。
    ……没踹开。
    栗浓哐哐又踹了两脚,这门颤巍巍地抖了两抖,仍旧紧闭着。
    栗浓贴在门缝上一看,才发现两扇门板间钉了木板,彻底封死。
    她转了一圈,发现窗户也封死了,而且不仅仅是被封死,甚至还用什么东西堵住了,栗浓蛮劲巧劲都用了,打不开。
    栗浓的指甲戳破了窗纸,喊得声嘶力竭:“怎么回事?谁在门口?”
    福伯只是望着屋檐下灯笼旁的小虫:“您是拥云别院的主人。这点小事,还用不着劳动您。”
    靠……这是什么队友?
    栗浓立刻反驳:“我哥哥也在外面,他才是拥云别院的主人!我不是!”
    福伯冷笑一声,道:“娘子,你当真以为,我审问多次,审不出实情吗?诱供、诈供,法子多得很。娘子,你的计划欠周全,先前小胜不过是有我圆谎罢了。”
    栗浓大惊,他竟早就知道阿栋和萧绘生毫无关系?
    阿栋刚刚手刃了仇人,情绪正是最不稳定的时候,福伯知道阿栋亲手杀手萧侑的实情,萧侑的贴身近侍也都知道,可老家主已死,栗浓是拥云别院新主人……谁还会傻了吧唧把这见不得光的事捅出去?平白得罪栗浓做什么?良禽择木而栖,又不是亲眷,谁会给死老头伸张正义?
    栗浓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福伯心中清楚阿栋和萧家全无关系,对他的死活毫不在意。
    自上至下,都是这样无情。
    栗浓烦透了,□□一把长刀,对着门猛砍,他娘的这帮畜/生!老子跟你们杠到底!
    惊时潜入屋中时,见到的就是无比暴躁的栗浓抡刀砍大门的场景,哐嚓哐嚓很有剁大骨的感觉,像极了心理变态的杀人狂魔,看得人头皮发麻。
    惊时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撞枪口上了。
    趁着她还没发现,惊时决定偷袭。
    只需要快走两步,这战役便可结束。
    “谁!”栗浓的眼睛不像猫一样会发光,乌黑眼珠比寂夜再沉寂些,利箭一般猛射过来:“别动!”
    惊时不理,眼疾手快,只想尽快夺下她的刀,不想,她的反应迅捷地吓人,立刻横刀挡在自己颈上,冷冷道:“地契我早就交到了别人手上,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即刻就会带着地契远走,你一文的赏钱也得不到!”
    惊时在一片黑里捕寻栗浓的声音,就像识字的盲人触摸碑刻上的文字,其他的感官被削弱,听见不只是听见,必须过一过脑子。眼看不说实话是不行了,惊时只得道:“娘子这是在说什么?将军派属下来接娘子回家的。”
    当初惊时把栗浓从疏兹带回京城,二人相处了一路,栗浓记得他的声音。
    栗浓分辨了片刻,稍稍将刀远了颈侧分毫,忽然问道:“顾临川是要我活着回去,还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惊时:“……娘子这是什么话!将军非常担心您的安危!”
    她的死讯传到萧绘生和顾临川耳朵里,萧绘生被刺激得精神都有点失常,哈哈大笑,说了一通断舍离、留不住的话;顾临川倒是稍微好那么一点,半晌不说话,肩慢慢崩起来,怒道:“去破开她的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句话他还真说过,但确实不是栗浓说的那种‘她要是胡闹,就地处死’那种意思,而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接受人死了。
    惊时夜黑风高时去的,给孙立烧了柱香,一面叩头说对不住,一面挖开了她的坟。结果掀开棺材板一看,有具尸体,已经腐烂。惊时捂住口鼻摸了上边摸下边……确认了坟里是一具男尸。
    可算松了一口气。
    他把这消息带回京中,顾临川因病休养在家,萧绘生撂下事务,暗中暂居在襄国公府。
    栗浓的行踪断在榆城,那么她有可能会去哪里?顾临川认为一定是疏兹镇,栗浓去找萧绘生。萧绘生却不觉得,那时候陈米案已经闹了出来一阵子,萧绘生敏锐地意识到栗浓一定会去往胜州。
    顾临川于是派了两路人查探。惊时得到了连续出差的重用,来到胜州。
    这些话惊时没必要说,只说一句‘担心您的安危’,言简意赅。
    却不知道这话落在栗浓耳朵里别有意味。顾临川担心她个脑袋,他巴不得她死。惊时这么说,肯定是顾临川给惊时的命令是把她活着带回去,回去之后再打再杀。
    她脑子转的快,带着笑意问了一句:“门窗都被封死,你是怎么进来的?”
    惊时一噎,慢道:“这不能告诉娘子。这是属下吃饭的本事。”
    栗浓显然没了耐心,一指大门:“把这门给我踹开。”
    惊时:?
    栗浓把那完全可以拿来分尸的大刀往自己脖子上按了又按,乌云散尽,月光流转,惊时眼睛被什么光亮一刺,眯眼看清那锐利闪光的大刀割破了她脖子,一道血迹流下,她说:“要不然我就自尽。你不能把我活着带回去,你就要丢饭碗。”
    惊时:“???”
    想吃碗饭这么难?
    惊时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她立刻道:“我不是在请求你,我是在要挟你。不要跟我讲条件!”
    不是吧,自己人嗳,这么对自己人?
    惊时回想了一番顾临川的态度,倘若栗浓死在他手里,他恐怕不是丢饭碗那么简单。
    哐地一声巨响,门被踹开了。
    惊时只踹了一脚。
    栗浓扛着大刀立在门口,惊时那么高大,立在她身后。
    身后有了小弟的栗浓气焰非常嚣张,嚣张到打斗的众人忍不住停手看她。
    栗浓飞快地锁定了阿栋的位置,一推惊时,指指那边:“把那人给我救回来。”
    惊时认命地听令。
    惊时一下场,局势逆转。
    他哪里是暗卫,他根本就是一台绞肉机。这还是栗浓第一次见他的剑出鞘,先前对付她,他只用剑鞘都打的她毫无还手之力。再看今天,才晓得他究竟对她放了多少水。
    福伯目瞪口呆,栗浓瞥他一眼:“既然我是拥云别院的新主。您得听我的。”
    剑雨刀光,日间是阴雨天,夜里也一股浓重湿气,血腥味混入其中,粘滞得令人作呕;地上半湿,更分不清是否洒了血。
    这就是萧侑的意思吧?这既然是个地狱,所有人都要一起下,不得逃脱,刑期无限。
    她沉了一口气,喊道:“留活口!我要活的!”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663d.com)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