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婚还是得结。
    仗还是得打。
    李维捷派了最得意的干将带了四万兵马去打南边的陈风郡,又派了跟他最久的老将会去守范阳老家,剩下的主力分为几波,向着不同的州郡而去,逼近丰殷。
    席若泽的婚事是在大军开拔一整日后,到了夜间扎营休整时见缝插针举办的。说是婚仪,其实也就是和席若泽关系好的和关系不好的将士谋士们都一起过来喝两杯薄酒意思意思。
    正为打仗操心劳力,谁也没多余的精力,乐呵乐呵给个面子也就得了。
    不过话说回来,大家还都挺想蹭这个热闹的,主要是想一睹新娘子真容。
    谁叫这位新娘子的事迹实在如雷贯耳。
    她在晋阳之战时曾经一箭射穿过一位百夫长的咽喉,还射瞎过一位校尉的眼睛,是顾太守最得意的神射手,彪悍完全不输男子。跟了席若泽之后,还一直不消停,今天抓他满脸花,明天打他个乌眼青的。偏偏席若泽跟被下了蛊一样,就迷上她了,什么都由着她、依着她,执意娶她做正妻,旁人若是问起他的娘子,他就只是腼腆一笑,啥也不说。
    “腼腆一笑”,可太瘆人了。
    席若泽再怎么说也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平素最是豁达通达,怎么就轻而易举被勾了魂?怎么叫人不好奇?
    众人在堂里等了片刻,外头忽然一声喊:“新妇子来啦!”
    众人齐齐向门处望去,毡帘一掀,身着大红喜服的席若泽先进屋来,众人不禁觉得失望,又屏息凝神去看。席若泽轻轻携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那手完全不像拉弓搭箭的糙人的手。紧接着,一个着玉绿色嫁衣的窈窕身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赶制出来的嫁衣明显不合身,腰带系得格外紧,愈发显出她的蜂腰鹤腿。
    席若泽已经是纤瘦修长的身形,他的妻子,无论五短身材还是魁梧高大都和他不太相配。李维捷曾经想过,席若泽这样的品貌,最好搭一个娇小玲珑的妻子。可不想,他这位新娘,完全与他一样的身形,一样纤瘦修长,却比他小了一套,最是相配。
    新妇一直纱扇遮面,诸人只看得到她乌黑发髻上簪的九蕊十八瓣的大红山茶花随着她的脚步轻颤,一下一下扣动心弦。
    纱扇遮得正脸,侧脸便遮不住了,随着她行进,站在两边的人也都看到了栗浓的侧颜,一眼去只觉得乌发绿衣映衬下肌肤胜雪,要再定睛,才能瞧见她平直的长眉、挺直的鼻梁。
    不由得,呆了一瞬。
    这不能怪将军们没见过世面,是栗浓因为眉骨和鼻子长得好,侧脸要优于正脸,诸位只见侧颜好看,更加期待正脸,其实不然。
    旁人不知正脸如何,想不出如何形容,但席若泽知道。
    远山芙蓉。
    虽然按照规定,他是不能看新娘子的容貌的,可席若泽何许人也?他早在栗浓没出门前,就强行抢走团扇,看了个够。
    他果然没想错,栗浓适合浓妆,她打上胭脂,抹嫣红的口脂,修掉眉峰之后,简直西子。她的眉眼唇鼻都是相衬的,冷白面皮上乌黑眉眼,再加上乌发红唇,像是不留白的山水画,浓到尽头,难管难收。
    只有李维捷,啥也看不见。
    他坐在主位上,只能对着新妇的正脸,他看了看席若泽偷着乐的表情,再看两边人冒绿光的眼睛,最后兜了一圈,又看到栗浓身上,得了得了,知道了,是个美女。
    由此可知,传言大多是谣言,不可尽信。都说人家席家媳妇长得难看,这么看着也不难看啊。看来说人家脾气坏的传言,真实性也不会太高。
    李维捷揣着手,看着他俩施礼,新娘的表情看不见,席若泽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去了,反正看着挺高兴。李维捷也有一丝欣慰。
    年轻人,还是快乐一点好。想他像这么大的时候,天天都在打仗,哪在乎过红男绿女的喜服,满眼都是红色的鲜血,还有突厥人的绿眼珠。那时候还是为了大宇而战,现在却是什么样?
    一切都不同了。
    李维捷心下黯然,喝了两杯,先行离席。
    席若泽被人狂灌酒,席若泽高兴傻了,来者不拒,还是有站队在他这边的人瞅准时机挡一挡酒,说什么“明日还要赶路,不宜多饮。”
    便有人起哄道:“对!不能多饮,咱江照兄还要洞房呢!”
    席若泽连连挥手,平素巧舌如簧,现在就只能反复说两句:“莫要胡说!”
    正是酒酣之时,口粮不知道从何处钻了出来,有眼尖的人瞥见了,笑着对席若泽道:“江照兄真是到哪里都带着这条黑犬,可见长情。嫂嫂可以心安了!”
    席若泽笑而不语。在这群人面前,他素来掩饰得很好,从不口若悬河,字字珠玑,而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大家伙打趣着,一人伏下身子逗狗,本应该等在席若泽卧帐内等着新郎来念却扇诗再放下遮面的扇子的栗浓却掀帘走了进来。
    一帮汉子一惊,从她衣着身形上辨认出她就是方才的新妇,只见栗浓急切地环视一圈,终于锁定了口粮,她快步过来,一把将口粮护在怀里,而后嫦娥抱兔一样抱着兔子站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席若泽十分难堪,但仍柔声问道:“阿浓。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新娘这才看了席若泽一眼,这一眼怎么说呢,嫌恶至极,去了纱扇,众人才发现,这娘子的双眼仿若结冰的寒潭。众目睽睽之下,栗浓说出了昨天确定好的台词:“席若泽,我告诉过你,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剁了你。”
    说完就走,片刻不留。
    只剩下手足无措的宾客。怎么回事?她就那么直呼‘席若泽’的大名?她口中那个‘他’,不会指的是那条黑狗吧?
    天呐。太有趣了!
    诸位同僚默契地没有说话,家事别人没法插手,更何况大家也乐得看热闹,不禁回忆起军营中的传言——那位娘子,满心爱国,席若泽虽真心待她,可她嫌他是个反贼,完全不稀罕。
    这么看来,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啊。
    这娘子虽然貌美,可是又蠢又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达成了一个共识:席若泽婚姻生活不会幸福。
    主宾各怀鬼胎,栗浓败了大家的酒兴,好歹糊弄了两句,匆匆而散。
    周军师临走之前竟然还婉言劝了两句,让他看开点。
    待人都走光,席若泽那无地自容的神情即刻收敛。
    他理了理衣襟,散了散酒气,挺直了腰板,漫步回房。
    栗浓刚刚洗干净了满脸的脂粉,正在擦脸。席若泽真是要求太多,要她当着众人面撒一回泼,还要跟唱戏一般,带妆上场,不许卸掉。
    席若泽登时有些失望,栗浓素着一张脸便不那么好看了。可她转过脸来,烛火昏黄朦胧,衬得她五官柔和,肤色红润,有个词叫‘灯下美人’,人在昏昏灯下,总有一种别样的好看。
    席若泽张开胳膊躺在榻上,对她一笑。
    栗浓靠近他的步子一顿,警觉道:“你要干什么?”
    席若泽道:“你怎么不等我念却扇诗,不等我喝交杯酒?”
    栗浓翻了个白眼:“你又抽什么风?”
    又不是真的做夫妻,他不过是利用她,全程都不认真,到了洞房这一步,认真起来了?
    席若泽道:“婚仪已毕,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怎么,你不认吗?”
    栗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成天和个神经病一样?她道:“我不认。上一边去,这是我的床榻!”
    “好,我知道你觉得我们是在做戏。”席若泽因为醉酒而脸上红扑扑的,开始借着酒劲儿耍流氓:“我们是在做戏没错,可我改了主意,不如我们假戏真做,成了好事吧?”
    栗浓拧眉:“我都嫁给你了,还要怎样成好事?你这个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有什么事你一开始就都说清楚了不行?怎么一天天那么多事?”
    原来她不懂,不懂那不就好办了吗,席若泽笑着勾勾手:“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什么叫‘成好事’。”
    席若泽笑的眼睛眯起来,栗浓本能地抗拒:“你休想!”
    席若泽撒起娇来:“做我妻子好不好?”
    “……不好。”
    “为何不好?”
    栗浓瞅了他一眼,他怎么有脸问出这种问题?她道:“我的命捏在你手里,你根本都没有答应我,让我活下去。”
    “我现在就答应你。”
    “我不信。”
    “为何不信!”
    “你说的话,一概不可信。”
    “……”席若泽越和她吵架,心火越盛,只好道:“这次可信 ,绝对可信。”
    栗浓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席若泽挠了挠头,栗浓现在精的很,不那么好骗,连哄带骗恐怕不能得手。
    他想着想着,忽然邪心大起,既然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愿不愿意又能怎样!
    他腾地坐起来,直着眼睛看着她。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663d.com)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