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栗浓说到做到,开始老老实实喝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药太苦,栗浓喝得生无可恋,心情郁结,身体不见好转,竟然更加虚弱。
    近来一股秋雨,天气骤凉,栗浓一下子病倒,又回到了高烧不退的状态。
    崔夫人又日日来看她,见她总不好,崔夫人也憔悴了不少。闻听栗浓不爱喝药,她认定了这是她生病的原因,每天都要站在榻前看她喝药,药喝完才肯走。
    她来时必定说一句:“今日瞧着精神好些了。”走时必定说一句:“好好将养着,改日再来看你。”她并不自称“娘”,中间哭哭啼啼谈她爹娘兄长,总之都是死去的人,听得栗浓越发窝心。
    不知道怎么说,她总是说这些,非常不利于栗浓养病。
    栗浓浑身无力,久卧病榻,骨头酸痛,真就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素来身体康健,从没有生过大病,本觉得生命长的看不见头,忽然这次病得几乎要死了,心里都怨是这破地方不吉利。
    栗浓撑着下床,铜镜照不出来颜色,只照的出形状,镜中活脱脱是个鬼。
    她瞧清自己样貌之后,不禁又害怕又绝望,萧绘生为什么还不来?她会不会真死在这里?
    她疑神疑鬼起来,萧绘生收到了她的书信,绝没有不来的道理,要么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要么是途中遭了意外。
    她想到这一重,难免不往更坏的境地想,越想越心惊,叫小姜给她换一身能见人的衣裳,想要求见顾临川,打听一下萧绘生的消息。
    见面不是见面,乃是‘求见’,却求不得。崔夫人道,顾临川公务繁忙,她们素来不去打扰的。安慰栗浓道,她会让顾临川抽空来一趟的。但顾临川始终没有来看过她。
    栗浓不是蠢笨之人,懂得自己应该识趣些,可她惦念萧绘生,她在这里消息全断,书信石沉大海。她遂不知好歹地一再求见,退而求其次给顾临川写信……却都没有结果。
    人在病中,总是格外脆弱,栗浓抱着小姜大哭一场,一病不起。
    医者说她气血亏虚肝火旺盛,顾嘉树听见了信儿,各类药材送的更勤,他是顾若舟养大的,难为他不记恨栗浓,反倒牢记了顾若舟临终所托,对栗浓非常照顾。他只觉得栗浓太倒霉了,姑姑是很喜欢栗浓的,当时战乱,举家离京,栗浓在途中丢了,只有姑姑一直惦记着她,可惜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婆子们也不再敢克扣,栗浓真死了,查出来她病重时被苛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栗浓开始大把地掉头发。因为崔夫人最近时常过来的缘故,更多的人来抢露脸机会,翠意便是头一号,小姜不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偶尔为她收拾床铺的时候会被落发的数量吓一大跳,她看着栗浓,栗浓越来越像一具不死的骷髅。
    她的精神也不好,清醒时总会问她:“我要死了是不是?”
    小姜握住她的手回她:“不会的,相公已经让医者们换了几次药方了,听闻相公着人去请太常寺御医了,娘子会好起来的。”
    栗浓是不信的。什么都不信。
    这一日她睡得久了,醒过来望着帐顶发了一会呆,而后坐到窗边去赏芍药。
    那是一盆淡粉的重瓣芍药,花瓣密密层层的,花心紧攒着,栗浓拿指尖拨弄了一下花心,劈开一道缝,将花心里藏着的小虫子捉出来丢到窗外去。
    她专心致志除虫,窗户支开了一道缝,应当是有人在窗外头廊下说话,听声音又是废话很多的圆脸婆子和瘦高个儿翠意,栗浓习以为常。
    圆脸婆子道:“我看这位是快要不行了。咱们相公把宫里头的御医都请来了,就是不见好,吃药总没有成效,说是下午过来给她扎一扎针,看看怎样。这么费劲儿地折腾,恐怕是治不好了。”
    翠意疑惑道:“也闹不清楚怎么回事,不就是风寒吗?之前被打的半条命没了都没事,这次着个凉反倒要死要活起来。”
    圆脸婆子神秘莫测地嗤笑一声,道:“这种情况,估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弱。”
    翠意没有应声,半晌压低声音道:“您是府里老人了,难不成当年那位姨娘怀胎产子时有什么异况?”
    “那倒没有。只是那个姨娘啊,自个身体就不大好,五病三灾的,我们当年都说她是装病,胡肆里卖笑出身的,惯是有些讨男人欢心的手段的……诶,你个姑娘家,同你说这个做什么?后来打仗时候,咱们崔夫人、当时未嫁的姑奶奶、那位姨娘一起逃难来的,却只有她一个人死了,现在这个当初还在那姨娘怀里吃奶,都没死。可见那姨娘是真的身子弱,保不住有什么病传给了她……”
    “陈婆。”
    这淡淡的一声,叫的圆脸婆子和翠意都心惊胆战,齐齐去看那半开的窗子,外头太阳好,里头阴沉沉的,似乎窗前是坐着一个人。
    完了!翠意吓出一身冷汗,说的话都叫她听了去了!
    “进来。”
    那婆子哂笑一声:“娘子,您……”
    “滚进来!”
    陈婆不敢迁延,只得进去了,翠意吓得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只听见栗浓轻轻道:“我想知道我娘的故事,劳烦您,在这,再给我讲一遍。”
    陈婆实在没必要怕这个病秧子,可她就是禁不住冷汗如雨,腿肚子打转,栗浓现在身上一点活人气都没有,两只微凹的乌黑大眼一轮,死死盯住你。
    “娘子说什么?老奴当时专司洒扫,哪有福气侍奉贵人,关于娘子生母之事,都是影影绰绰听人讲的,时间久了,更记糊涂了,娘子莫怪!”
    栗浓没再看她,轻轻拨了一下花瓣,对她道:“是我唐突了,您请见谅。您是老人家,快快请坐。”
    陈婆并不敢坐,可惜栗浓这里没有灵巧的婢女搬个小杌子来给她,她只有连连赔笑,道:“折煞老奴。”
    栗浓却忽然捉住她一只手,了不得,她的手毫无血色,青色血管道道鼓出,陈婆微微一挣,她那力气竟不可抗,强拉着她坐到矮桌对面。
    栗浓对她一笑,道:“我来贵宝地,承蒙您老照顾。”
    这话说得很不对味,里头一手好反讽,陈婆惊慌地抬眼,只见栗浓抽出一把光亮亮的短刀,飞快地在她手背上划了一记,“铮”地一声,钉进矮桌。
    鲜血缓流,陈婆被吓破了胆。
    栗浓不再笑了。她强撑病体,强忍怒火,一字一字道:“我母亲的事情,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说!”
    最后一字,简直震得人魂飞魄散。
    栗浓一旦发觉她在耍花招,便割她一刀……一刀一刀下去,简直像在泄愤。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翠意不敢走动足有半个时辰,额头上冷汗涔涔。
    终于她听到一句传唤,栗浓道:“你进来。”
    翠意不敢抬头,偷偷瞄了一眼,陈婆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臂大哭大喊,她又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自栗浓来此,她第一次向她跪倒,额头贴地。
    栗浓站起身来,翠意完全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栗浓踉跄两步,跌倒在地,一把抱住翠意。
    翠意大惊失色,栗浓有气无力,断断续续道:“谢谢姐姐。我来这里多亏有姐姐招抚。”
    翠意:“???”
    陈婆:“?!”
    栗浓与翠意对视,栗浓满脸感激,她方才耗神费力,现在手都在抖,然而她还是出色地演完了这场挑拨离间的戏,她继续向翠意道:“姐姐,栗浓永远记得,在我昏厥过去之时,是你一直在我耳边唤我,也是你铰开了我的衣裙,为我敷药。栗浓都记得。”
    啊这,她这说的都是她刚被打当夜的事情,唤醒她是医者吩咐的,敷药也是医者吩咐的,她还曾细心地照料她的起居,安抚她的情绪。
    那时候翠意怀揣着成为顾临川侄女身边一等婢女的理想抱负,没想到等来这么个突发情况,硬着头皮表现优异,想要得主子的青眼。
    没想到她得了主子的青眼,栗浓这个做主子的却不得上头更大主子的青眼……之后,她才开始冷待栗浓的。
    怎么,栗浓记得她的好?
    翠意不信,怎么都不可能啊!她对栗浓什么样,她心里清楚啊!
    陈婆狠狠瞪着翠意,好个翠意,故意引她到窗下,故意引她说起那个姨娘,故意害她!
    栗浓眼里光华闪闪,她也因为思虑、大悲而直冒冷汗,翠意无意间抚过她散开的头发,汗竟将厚厚的头发浸湿了,她牙关打架,冷战不止,翠意赶忙将她扶到榻上,想去叫府医,栗浓却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她无奈下,只得高声唤人。
    进来的的小丫头子是小姜,先是看到满胳膊血一脸怨毒的陈婆,又看到栗浓紧握翠意的手,翠意满脸焦急,催她:“快去请先生!快去啊!”
    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栗浓这样虐待她的仆人,陈婆又不是个省油的灯,事情闹到了崔氏那里,崔夫人忙压了下来。
    她是管后宅事的,但栗浓情况特殊,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总会传到油瓶倒了都不扶的顾临川那里。
    就算仆人犯错,也没有自己上手打骂的,这种虐打仆人的事情传出去哪能有什么好话?
    顾临川不喜欢栗浓,解决方式又单一而粗暴,好不好就把她拖去再抽一顿了事。
    崔氏头痛不已,恫吓不停添油加醋的陈婆不许外传,陈婆一面倚老卖老,一面见机行事,攀咬翠意一口,说栗浓是个好孩子,忽然疯迷,都是她挑拨的!
    这话说进崔氏心坎里,她正急于找个替罪羊了事,于是风风火火处置了翠意。
    御医给栗浓施针,扎了半天,栗浓将腹中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才清醒了一些,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寻找翠意,遍寻不见,才问小姜:“翠意姐姐呢?”
    小姜给她喂药,药碗凑近她,栗浓一嗅那气味,便又呕吐起来。
    她劈手将药倒了,是死是活都好,她再也不肯受这个罪了。
    小姜按了按眼角,不做强求——还强求什么,栗浓能不能活到明天还两说呢。
    小姜答道:“夫人将翠意姐姐带走了。”
    栗浓听见这话,罕见地一笑:“旁人以为我讨厌你,你就可以长久地留在我身边;而我喜欢翠意,她就要被处置。”
    果然是这么玩的。
    她玩弄自己的短刀,上头似乎还有血迹没有擦干净,她抹了抹刀,笑了:“这地方规则我学会了,活用的也不错吧?”喜欢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请大家收藏:(663d.com)狗男主永远不和我同一战线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