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比之尸(二十五)
正如应皇天所说,一切还有待酝酿。天神之墓洞开,里面匪夷所思的骸骨暴露,在这原本就总是传着疫症的平阳城里面,仿佛是冥冥之中上天给出了他们一条解谜的线索,又或是谜团背后的答案,尽管看起来更像是另外一个谜团,可惜人们的联想一旦启动,则是无边无际的,就犹如汛期的洪水那样泛滥。听来稍有点根据的会说那人首兽身的骨骸原是平山的山神,他曾下世救人,很早以前平山下曾有过一场浩大的瘟疫,他最终献出自己的肉身,将瘟疫消灭,自己却永远埋骨于平阳山中。稍不着边际的说法是那人首兽身是上天对天神献身救助世人的责罚,而且惩罚了天神还不够,还让平山下的人永远被疫症的阴影笼罩,只要天神的骨骸不散,惩罚就永远都不会结束。再进一步夸张的说法,则成了天神是被人所害的,甚至于尸首也被人们吃掉,但为了瞒天过海,临时用了不知名的人头和暴尸荒野的兽身拼接起来,但上天岂是那么容易被隐瞒的,由于做出这件事的人是就在平山下,上天就用疫症作为惩罚,让他们永远处于担心疫症爆发的不安中,而且还得过上一天都离不开服药的日子。更夸张的那些就都得遮掩着说了,说这很可能跟迁都有关,先侯决定迁都的理由肯定是得罪了天神,无论天神原本是什么模样,那场祭祀后的大火都昭示着这一个事实,只是那个时候被人有心掩埋了事实的真相,然而这事远没有结束,这一百五十年来,平阳城从当年一座繁华的城池逐渐变成了如今这般没落,并且永远被笼罩在疫症的阴影之下。这种说法由于涉及到当今的掌权人而只能传于地下,但绝对不慢,而且传着传着,版本变得又多又杂,人们因此也很容易就把祭祀和迁都一事联系上了,这一来风向也逐渐转了,从原本针对天神的诸多讨论慢慢成了对一百五十年前迁都的猜测,又由一个猜测变为更多猜测,从一开始好歹有鼻子有眼的到后来已全无边际,若是再酝酿下去,那么各种阴谋论也势必冒头,甚至于连当初周国灭古唐国,再把此地分封给唐叔虞也逐渐阴谋化,暗指有古唐国后人不甘国土被灭,暗中筹谋复国大计。
在这过程中,有一件事小得微不足道,那就是冶铁铺悄悄关门了,就在天神墓穴洞开那一日,若非刚巧应皇天在冶铁铺定了捕兽夹,铺子的关门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只可惜他们货还没交就关门大吉,只字未留的模样就好像冶铁铺原本就是关着大门的一样,丝毫不被人们所察觉,只除了应皇天和观言。
在应皇天所言的传言“酝酿”整十日那一天,平阳城迎来了大人物,晋国国侯,晋厉侯。
要说起来,这一代的晋侯可是一次都没亲临过平阳城,如今他的到来在平阳城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不仅仅由于各种论调都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平阳城的大尹主早已出面多次,却依然无法禁止这些言论,言论中每每提及迁都又总将平阳城和新城联系在一起,这自然早惊动了晋侯,但他亲自来到平阳城会引起人们震动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正是私下里那些屡禁不止的言论里的主人公之一——晋先侯燮的后人——若阴谋自迁都而起,尽管已历经多代,可是期间并未有过断层,所以他似乎也成了唯一可能知情的那个人了。
当然,这些也都是在私底下讨论出来的,晋侯就算看起来挺和颜悦色的——据当日目睹车轿入城又恰巧瞥见内中端坐之人的人们这样描述——他到底也是一国之侯,拥有生杀大权,他亲临平阳城,一时间城中人人噤声,原本平阳城人少得可怜,已足够安静了,这一来更是仿若一座空城,街头巷尾大多阒然无声。
晋国是从唐国迁都出去的,平阳城中本就有一座唐国国侯所居住的宫殿,因年久失修,看起来像是蒙了一层灰,大尹主赶在晋侯到来之前派人匆忙收拾了一通,也因人少只来得及收拾出主殿的几间寝宫而已,未赶得及收拾出来的寝宫大殿几乎不能看,除了遍地灰尘之外,旮旮旯旯里全是蜘蛛网,房梁上更是只多不少,更有一只直接落下来把那一心想要参观参观前朝宫殿的晋侯妃子吓得当场尖叫,彼时晋侯正和大宗伯商定如何将平山天神之墓重新闭合同时平定相关传言一事,被尖叫声蓦然打断,晋侯听出了是自家妃子的声音,连忙赶去查看。
这也怪大尹主不敢提前向晋侯交代实情,而是做足表面功夫,只将门面扫去了灰去了蜘蛛网,看起来似乎是打扫过的样子,可倘若打开门,那简直是里外两个世界,那妃子若只在自己寝宫待着原也无事,偏偏她嫌弃自己的寝宫布置得不好,想去别的寝宫看看,开门的还是她的侍女,但恰好一只大蜘蛛悬在半空,与她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这哪儿是能在宫中常见的,她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瞬间叫了起来,这还不够,再一看门内的情形,她吓得险些要晕倒,这可就是她隔壁的寝宫,一想到自己睡的寝宫边上居然脏成这副鬼样子,她还怎么睡得着,当下叫得更卖力了,直把殿上的晋侯惊动了才罢休。
晋侯带人前来一看,气得吹胡子瞪眼,把大尹主痛骂了一顿,大尹主一句也没辩白,老老实实听他骂完,才请罪道:“惊扰了侯妃,臣罪该万死,臣不敢再欺瞒陛下,三日前臣一得知陛下要来就派人连夜整修打扫,三日三夜无一刻懈怠,如今陛下所见正是这连续三日以来的成果。”
“连续三日就打扫出这么点地方,你们平阳城里是没人了吗?”晋侯显然已经气糊涂了,说出来的话根本就没过脑子,平阳城里可不就是人少吗。
大尹主也不反驳,只是态度诚恳地认错:“回陛下,是臣办事不力,动员了城里的人不够以后,不曾去城外请人。”
晋侯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咽下又一句险些出口的蠢话,硬生生转了个弯道:“那也不能让朕睡在此地,更不能委屈了朕的妃子,你给朕说说看,现在要怎么办?”
大尹主连忙躬身道:“臣另外收拾出了一座院子,陛下若是肯屈尊,可以去那里小住几日?”
“收拾得有多干净?”晋侯不放心地问。
“那是臣从前住的院子,一直有人打理,陛下来之前臣想着都先收拾一遍,以备不时之需。”
“你倒是会未雨绸缪。”晋侯“哼”了一声道。
“臣有罪。”大尹主告罪告得一点负担都没有。
晋侯的脸更黑了,人家罪也请了,理由也说明了,他要是再怪罪,那就是他无理取闹了,更何况这件事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责怪的立场。
“那就立刻摆驾,这样的地方你倒是能忍!”要不是这里是宫殿,他恨不得让大尹主自己在这里住几晚感受感受,此刻晋侯只觉得自己再看一眼那些蜘蛛网身上都会发痒似的,也不知道刚刚自己待过的大殿角落是弄干净的还是仍残留着蜘蛛网的,真是受不了。
晋侯的妃子整个人都贴着晋侯,巴不得快点离开这鬼地方,一群人浩浩荡荡重新摆驾,去到了一座……比起宫殿来小得多得多的宅院。
“那么小……怎么住人啊!”晋侯的妃子又埋怨上了。
可不是比宫殿小么,而且小了不止一点点,这就使得她带的一大群伺候她的人们没了去处。
晋侯也是纠结,但从宫殿折腾到这里又花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天色都晚了,再折腾一次就要半夜了。
“陛下,是臣思虑不周,臣这就命人回府让所有人都离开,供他们居住。”大尹主再度请罪道。
“罢了罢了,你随便安排他们就近住一晚吧。”这会儿晋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偏偏他那妃子不依不饶,撅着丰润的红唇道:“陛下,这儿太小了,臣妾的衣裳都展不开了,您可不能把伺候臣妾的人赶走,臣妾明日还要为陛下梳妆打扮呢!”
“明日一早就让他们过来不就行了。”晋侯既然带了人出来,那便是正宠着的人,对她倒也有耐心。
也难怪这妃子能仗着宠爱继续提要求:“那今晚也要多留一些人给臣妾才行。”
“行行!让他们先去认认地方立刻就回来伺候你。”晋侯顺着她道。
“那还差不多。”妃子总算满意了。
就这样,晋侯一行人算是暂时在平阳城里安顿了下来。
然而到了翌日,晋侯睁眼的时候发现宅院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正欲张口叫人,又习惯性地张开手臂想把身边躺着的人揽进怀里,那本该是他的爱妃,可一碰之下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他转头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那并不是他的妃子,他的妃子不知怎么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还是一个男人!然后晋侯发现了一件更令他难以忍受和惊恐的事实:那并不能算是一个人,因为那是一具显而易见的尸体!
“来人!来人!快来人啊——”
院子里,传来晋侯破了音的惊呼声,但是并没有人搭理他,因为整座宅院空荡荡的,昨晚跟随晋侯远道而来的侍从们一个都不曾出现,仿佛同他的妃子一样,全部都凭空消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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