狌狌之妻(四)
静了好一会儿,又是“咚”的一声,这一声观言听清楚了,好像是石头与石头碰撞的声音,他冷静下来,慢慢回过头。
月色下,他看见距离他脚边不远处有两块并列的如拳头大小的石块,就在他愣了愣的工夫,又一块石块从树后丢了出来,丢至与先前两块石块跨度约一步左右的位置。
观言一时没动,片刻后又一块石块丢出来,落在再往前一步的位置上,这时,观言隐约猜测暗处有人在帮他指路,等第五块石块丢出来后,观言不再犹豫地朝着石块的方向迈出脚步,反正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不如跟着石块前行,而且观言直觉帮他指路的人就是先前那个全身长毛的野人,只是那人依靠夜色掩饰得太好,观言几次想在他投石前设法找出他的位置来,但都失败了,这就更加证明了指路之人对此处过分熟悉的事实。
观言早已明白那人对自己从头到尾都不存有恶意,反而帮他准备吃的,悄悄布置着这片树林,也不会贸然出现惊吓自己,观言心中只觉得有一股微微的暖意不断散开,而当观言跟着石块回到了自己住的山洞时,就愈发确信了这一点,他觉得应该找个办法与那人见上一面,告诉那人不用怕他,也不用这样躲着他,若是担心自己会因他长满毛发的样子而害怕,也想叫他根本不用担心,也许乍一见会受到惊吓,但在见过那么多他细心的一面之后,诸如“害怕”、“惊吓”之类的情绪早就被那温馨的“洞房”,惊艳的花海,还有充满人气的炊烟所替代,倒是他那惊慌的眼神,瑟缩的背影反倒让观言觉得自己好像才是那个欺负他的恶霸一样。
该想个办法让他别总躲着自己才行,观言回到山洞中,静静想着这个问题,然而更令他疑惑的是“狌狌之神”的身份,他顶替那位沅儿姑娘“嫁”来此地,按理那狌狌之神应该出现才对,除非那个野人就是狌狌之神,可观言总觉得没法将他们看作是同一个身份,只因若真是如此,又怎么可能发生之前那些残杀事件?想必真正的狌狌之神尚未出现,而那野人,说不定只是侍者之类的身份?
想来想去,观言还是觉得无论如何要先试着接近那人才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说话和写字,如果能的话,一切就方便得多了。
观言想了整晚,翌日一大早,他找了一只昨日放餐点的盛器,装填了泥土,然后采下洞口装饰用的小花,连着根和泥土一并安置在盛器里,他捧着盛器去到那人所住的山洞,准备用小花来向他示好。
观言将小花放在山洞洞口,也没进入山洞,所以他不知道那人在不在洞中,不过他存了不惊动他的心思,是以放下小花后,就退到一个隐蔽又恰好能瞄到洞口的位置躲了起来,想看看对方收到花后会如何,会不会因此放下戒心,但观言也没想要一次成功,幸好小花多得是,而他的耐心在这种人迹罕至之地,也正好多得用不完。
躲了好一会儿,观言听到了洞口方向传来的细微动静,他连忙探出头去,就见他正在等的人从山洞外走向洞口,他披着的毛发湿漉漉的,发梢尚在滴水,显然是刚沐浴回来,阳光此时穿透枝叶照射在他的身上,只让人觉得那一身深褐色的毛发似是散发出了金光似的,间或掺杂着水珠,煞是晶莹好看,他虽形貌异常,却昂首阔步,刚强挺拔,一见仿若是森之子,若非曾见过他害怕瑟缩又惊慌的模样,此刻观言只会觉得此人过分威武而凶猛,这让他难免有些愣怔,因那人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如野兽般凶恶的气息逼人而来,此时的他跟昨日煮饭的他早已判若两人,而就在观言悄悄打量他的一瞬间,那人似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观言的视线,蓦地转头朝观言的方向望过来,观言吓得连忙缩了回去,他仿佛看见了一双野兽之瞳,泛着浓浓的血腥之气,顿时令观言心惊肉跳,好长一会儿都不敢再探出头去张望。
略有些忐忑地等了片刻,观言这才又一次探出头去,这时却见那人矮身蹲在小花前,方才那股凶狠逼人的气息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压根就没存在过,甚至他蹲的姿势都令人觉得有些笨拙的样子,只让看的观言忍不住又是一愣,再定睛看去,自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一丝柔软和爱护之情清晰可见,观言怔怔地盯着他,半晌后,那人将小花连着盛器轻轻捧起来,然后就进入了山洞。
观言没有在藏身之处多待,而是一口气跑回了自己住的山洞,他总觉得刚才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一面,若那就是他本来的面目,那么狌狌之神恐怕就不是自己先前想的那样简单,现在看来,那人甚至有随时转变成狌狌之神的可能,这样一来,他就更加要多留意才行,他来此的任务就是查明狌狌之神的真面目,一方面要确认他的身份,另一方面,他必须弄清楚此人为何要残杀无辜的新娘子们,至少到目前为止,那人只是外表凶残,但他的所作所为尚未流露出一丁半点凶残的影子来,所以到底那些新娘子们是被谁所杀害,还不能盖棺定论,为了弄清楚这一切,他仍是要设法接近那人才行。
于是第二天,观言在同一时间又放了一盆小花在那人的洞口处,不过这次他并未留下观察,而是去到林中寻找那间炊事屋,既然要接近他,总得先把对方经常出没的地点先熟悉熟悉,然后在他面前多多露面,再来考虑之后的行动。
凭着先前的一些记忆和炊烟,观言总算在晌午时分找到了炊事屋的地点,找的时候他沿途做了记号,以免回去再度迷失方向,由于有炊烟升起,那就代表那人正在炉火边忙活,观言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暂且先不露面,等时机再成熟一些再说。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观言一连送出五盆小花,然后到了第六日一早,观言也收到了礼物,那是一只小小的白兔,被人用一根绳子拴在了洞口,不过看起来它并不感到害怕,而是四处转着它那毛茸茸又圆溜溜的小脑袋,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静静地蹲在洞口。
观言看着兔子怔了怔,好半晌才意识到这应该是来自对方的回礼,他因此眼睛一亮,觉得时机已经到来。
晌午时分,观言抱着兔子悄悄接近正冒着食物香气的炊事屋,见屋外无人,只有那摆满了食材的石桌,心知人必定在屋内,于是他找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在树后蹲下,将小兔子放在地上道:“去!去找你先前的主人!”
小兔子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但至少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它耸了耸鼻尖,确定了方位,便朝着有烟气的地方跑跳过去,观言则盯着炊事屋的屋门,等待那人从里面走出来。
等了一阵,就见那人端着一只大石锅走了出来,也许一直在灶前的缘故,此刻他的毛发好几处都染上了一层烟灰,除此之外依然威武壮实,这使得他端着锅的样子看起来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也因此找不出半分的凶像来,若是撇开那次观言偶然瞥见的血腥凶瞳,和最初一眼的震惊之外,眼前之人的面貌在他眼中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甚至越看越觉得多了几分憨厚和老实,这也让观言慢慢地将之与曾经害怕过的犬首人分离开,大多是因那爱花护花的柔软心肠和平日透露在食物里的细致用心所致,算起来,这已是观言第三次面对他,此刻观言心中几乎是平静的,他在树后静静等待时机,就等着小兔子被那人发现。
不出意外的,那人在出了炊事屋的当下就注意到了小兔子的存在,他先放下手中的石锅,再左右张望了一下,他对周遭事物的敏锐度令观言不再刻意隐藏,而是在他放下石锅当下就跑向小兔子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来找你的主人的吗?”
观言的出现令那人顿时站在原地不敢挪动一步,观言却也没看他,只顾着对付眼前的小兔子,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在到处找它一样。
小兔子很是乖巧,舔着观言的手指,观言却在留意身后那人的动静,在没有听见脚步声后,便微微放下心来,他一面逗兔子玩耍一面想要如何开口,岂料这时隐约有一股焦味从屋里传来,观言立刻抓住机会道:“有什么烧焦了?”他说着抱起兔子,他身后那人却比他更快,冲进了小屋,观言随后跟过去,就见屋里那人手忙脚乱了好一阵,观言站在门口并未进入,本来小屋就不大,而且到处摆着锅碗瓢盆,被那大块头占据着他便不再挤进去添乱,只是见状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虽然看那样的大块头摆弄着炉灶大锅有些不伦不类,可又不得不说他熟稔的程度简直媲美大厨,尝过他手艺的观言只觉得他相当有天赋,真不知他是如何学起来的,这俨然又是一个谜题,跟他的来历身份应该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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