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夜话(三)
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寙。帝乃梏之疏属之山,桎其右足,反缚两手与发,系之山上木。在开题西北。
当夜色降下,庭院里陆陆续续多了不寻常的气息,应皇天便将玩累的娃儿抱进宽大的摇篮床里,任他东翻西滚,然后开始今夜的重楼夜语。
香兰也早早地候在庭院里,捧着腮帮子,等着听故事。
没过多久,当四周围都陷入沉寂以后,应皇天就开了口,“第二个故事,不像昨夜的那么耳熟能详,我们来说一说贰负和危。”
他话音落下,空气之中无一丝变化,就连香兰也不禁一阵愕然,贰负和危?那是什么东西?她可从来都没听说过。
“你们没听说过很正常,因为贰负和危只不过是两个人,不过,也有传言他们是人面蛇身的天神,因为他们杀死了同是天神的窫寙,因此黄帝便命人将其拘禁在疏属山上,并在其右脚上带上刑具,还用他们的头发反缚各自的双手,拴在山上的大树下。”他说罢,便自顾自地又言道,“自然,若是天神,那便轮不到黄帝将他们拘禁,再者,若是人面蛇身,也不可能分左右脚,更遑论双手缚绑了。”
“那他们必定是人才对。”闻言,香兰喃喃自语道。
“但实际上,我并未在疏属山发现他们二人。”应皇天这样说道。
“咦?公子前阵子也去过疏属山?”香兰立刻问。
“嗯。”
“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山?”
“疏属山极高,山顶终年积雪,寻常人根本无法攀到最高处,当我第一次去到疏属山的时候,遇到了双头怪蛇,还有飞廉。”
飞廉的名字一出,庭院里忽地一阵躁动。
“不错,正是昨天提到过的风伯,也叫大风,它的名字是飞廉。”
应皇天才说完,香兰不由一惊,随后连忙问道,“那、那公子有没有趁机问问蚩尤究竟生得是何模样?”
“飞廉现身,必定如狂风呼啸,加之它仇视人类,你觉得我有机会问吗?”应皇天反问着。
香兰闻言,却立刻紧张起来,因为她忽然想到应皇天自回重楼后都是一个人入浴,她还没有机会服侍他沐浴,事实上自从那次重伤之后,直到他离开为止,他身上有一些伤疤都还没能完全消除,而后恐怕应皇天自己根本懒得再涂药,那么针对先前所言,飞廉现身必定如狂风呼啸,岂不是代表他身陷险境?否则,以公子游刃有余的行事作风看,怎么会连问一问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她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口确认,应皇天已淡淡言道,“而第二次我再见它,是为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因而也没有机会问。”
“是什么事如此重要?”最后,香兰只来得及问及此事。
应皇天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贰负和危的下落,和他们杀死窫寙的理由,不然呢?”
“这嘛……”在香兰心中,这些可没有应皇天的安危来得更重要。
“不过,也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双头怪蛇正是贰负和危。”应皇天忽地又道。
“咦?公子不是说他们是人?”
“的确,按常理推论,他们应是人,可若换一种角度,因传言从未明确提到黄帝究竟拘禁的是贰负,还是危?或是两个人一起?若将二人看成是双头怪蛇,那人面蛇身的传言就变得可信,贰负和危显然是一种异兽,就贰负之臣曰危的传言看,贰负是正首,危则是副首,一主一从,双头才能好好配合,不像屏蓬,两首的意志处处相对,以至于移不动方寸之地。”
被他这样一说,庭院里亦有响动浮现,似是在附和,包括香兰在内,她总觉得好像应皇天说什么都挺有道理的,不过她也对此甚是好奇,于是代表众“听友”出声问道,“公子为什么会觉得那双头怪蛇正是贰负和危呢?”
“自然是因为飞廉。”应皇天回答。
香兰一怔,不解地问,“为什么是飞廉?”
“逐鹿之战中,飞廉帮助的是蚩尤,贰负和危被黄帝所缚,且不论他们身份如何,是否黄帝麾下,纵然不是,若他们是人,以飞廉憎恶人的心性,必然杀之,若它们非人,才有可能自飞廉爪下脱身,唯一的不解,就剩下为何它们仍然待在疏属山之上,这是最大的疑点,也可能是决定性的因素,若不找出原因所在,我无法推断出他们究竟是人还是兽。”应皇天如是说道。
“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是,若贰负和危是人,那么飞廉必然已经将他们杀死,若不是,飞廉便会饶恕它们,但我想就算是前者,双头蛇怪出现在疏属山上应该也很平常,又为何会说决定性的因素在于它们待在山上的原因呢?”香兰问。
“问得好。”应皇天淡淡道,“我们先假设疏属山上有双头蛇怪想要之物,因而惹得它们长期驻守,若然贰负和危是人,就算飞廉不出现,双头蛇怪也会为了守护那物而杀死他们,若然它们就是贰负和危,那么它们来到疏属山的原因就相当耐人寻味,因为背后还有一个黄帝,表面上看,黄帝因为它们杀死窫寙而加以惩戒,却也只不过是将它们缚绑,并未处死,更连刑罚都没有,若黄帝有心惩处,为何不赐死反而要缚绑到如此偏僻的山巅?再者,因为我已经上去过,所以能确认那里无人能看守,疏属山陡峭的地势和恶劣的气候连飞禽都不愿多做停留,双头蛇怪却愿意驻守如此之久,这代表了什么?”他稍稍一顿便道,“代表了这才是黄帝的本意,因而飞廉的出现成为了唯一的线索,原因在于飞廉并非处在黄帝阵营,它却能容忍双头蛇怪逗留至今,兴许,它也想知道双头蛇怪所守护的或者是它想要的究竟是何物。”
这番话足够长,却也足够令人引起深思,惹人遐想,或许还有几分费解,因而应皇天继续道,“若换成贰负和危是人,这套假设依然适用,当然,也有一种解释简单很多,黄帝为了惩处他们二人,不惜千里将他们送上疏属山,只为了冻死他们或者将他们饿死,你们觉得可信不可信呢?”
香兰立刻摇头,四周围也是一片状似“唏嘘”的声音。
“如若不然,他们上疏属山的目的又是为何?”应皇天这样问来。
“难道,也是为了某物?”香兰猜测道。
应皇天并未回答,只道,“对我而言,一开始作如此假设,只是为了进一步判断贰负和危究竟是人是兽,若他们是人,那么不用考虑得多深,便知二人已被双头怪蛇或飞廉杀死,尸体必然坠落山间,无处可寻,它们却始终在山上逗留,尤其是双头蛇怪,因为我知道飞廉在尧帝时曾被羿逼杀困至青丘之泽,那就意味着它曾离开过疏属山,并且有一段时日不可能在那里出现,现在,我们将所有假设摒弃,也抛开所有关于贰负和危究竟是人是兽的讨论,再来看待这件事,那么就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如果双头蛇怪只不过是生来就在疏属山上的话,飞廉不必常常出现,这一点,有我两次前去疏属山皆遭遇飞廉突袭这一点可以加以证实,另外,黄帝也不必专门将贰负和危缚绑于疏属山之上,因而这两件事又将我们引回之前的假设,那就是疏属山上藏有一物,却不知是何物。”
“那么,究竟公子有没有问到贰负和危的下落,和他们杀死窫寙的理由呢?”听了那么久,香兰仍不知道贰负和危究竟是人是兽,只好还是按照最先应皇天所介绍的那样称呼为“他们”。
应皇天这时垂眸,长睫沈敛,不知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自然无人会去打扰他,过了好一会儿,应皇天才抬眸,眼底却露出几分状似无奈的神情来,他耸耸肩道,“没有,因为我不小心弄断了蛇怪的其中一个脑袋,飞廉视我为仇敌,又怎么可能告诉我真相?”他说得轻描淡写,香兰却猛地站了起来,一方面是紧张,一方面是惊吓,哪有人不小心就弄断别人的脑袋的,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面对千年蛇怪和曾有“风伯”之称参与过逐鹿之战的飞廉,就算真的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仍然完好无损!
不过应皇天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随即道,“因为它的怒气和死心眼,尤其是对蛇怪的战友之情,因而让我更倾向于贰负和危是人这个推论,所以才会在一开始这样向你们介绍,至于对或不对,改日我再去疏属山拜访,一切便能分晓。”
“还去?不许去!”香兰蓦地大声喝道。
这一喝顿时将才睡去不久的娃儿惊醒了,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随即,便很自然地唤道,“天……天……”
应皇天伸出手越过摇篮床的栏杆,在裹着他的被褥上轻拍几下,低声地道,“睡吧,今天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如果还想听,就拜托吵醒你的这位香兰给你继续讲吧……”他说着,慢慢起身,转向香兰道,“我去沐浴,他就交给你了。”
香兰瞪着摇篮中此时显得精神奕奕眼神大放光亮的娃儿,不由有些郁闷地对他说道,“……喂,你刚才根本没有真正睡着过吧……”随即,她转而瞪着应皇天负手而去的潇洒背影,低声咕哝道,“……又躲开我自己去入浴,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不肯让我知道的,真是狡猾……”
四周围隐约有响动,此时听来,就像是一片低低的响应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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