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不见大将军归来,福灵有些茶饭不思。
上回他连夜去接修诚哥哥,次日午后就回来了,缘何这回迟迟不归?
正惦记着,雨香进来说廖先生来了。
福灵忙忙到了客堂,瞧见廖恒埋怨道:“跑哪儿去了?害得我担心。”
廖恒愣了愣,嬉皮笑脸道:“郡主竟这样关心我?”
“那日在军营,你说怕明庚罚你,说跑就跑,你一个以军营为家的人,能跑哪儿去?我能不担心吗?”福灵蹙眉看着他。
“不过那么一说,郡主也信,我怕他何来?大不了他打我军棍,还能砍头不成?”廖恒笑着递过一只木匣。
福灵打开来,里面整齐码放着两层小药盒,疑惑问道:“是什么?”
“阿芙蓉。”廖恒叹口气,“郡主说手头得备一些,我觉得有理,可我那儿药也不多了,文忠郡王的队伍到了后,一来会忙碌,二来人多眼杂,不如早早备下。”
福灵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对廖恒道:“明庚知道自己服用的是阿芙蓉,他并没有生你的气,你放心吧。”
“他还说什么了?”廖恒忙问。
“他说接回文忠郡王的队伍后,会去城隍庙见他的父亲。”福灵说道。
廖恒又是惊讶又是欣喜,不置信问道:“果真?”
“果真。”福灵郑重道,“他说让我陪着他。”
廖恒长吁一口气:“就知道郡主能帮到他。”
“听你这意思?我帮上忙了?”福灵身子前倾,急切问道。
“郡主帮了大忙了。”廖恒笑了起来。
“那夜里我看他疼得厉害,不忍让他煎熬,亲手将药给他喂了进去。心中一直沮丧,生怕自己帮了倒忙。”福灵想起那夜,心中抽疼。
“只要他能面对逝去的家人,药可以慢慢戒除。”廖恒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果真如我所料,郡主可以动摇他的执念。”
福灵看着他,他有谋反的执念吗?若有,我能动摇他吗?
缄默片刻笑道:“今夜里留下用饭吧。”
“饭后我也不走,我住封先生院子里,与他下棋。”廖恒毫不客气。
福灵说一声好,笑问道:“还吃凉州三宝吗?”
“换换。”廖恒笑道,“让墨香烧几样拿手的京菜。”
福灵吩咐下去,待要起身回房,门外有人道:“孤独娘子求见郡主。”
“她怎么来了?”福灵惊喜自语着,连声说快请。
廖恒却变了脸色,起身就往外跑
“站住。”福灵喊住了,问道,“哪儿去?”
“突然想起军营里还有事,这就告辞。”廖恒脚下不停,回身拱手道。
“再有什么事,用过饭走也不迟。”福灵笑着唤声雨香,“拦住廖先生。”
雨香窜到廖恒面前,凶神恶煞道:“听到没有,郡主让你回去呢。”
廖恒指指她刚要说话,隔着门瞧见一人大步走来,身子往里一缩,拣角落里暗影处一把椅子坐了。
福灵张望着,就见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子大步走进,黑衣黑裤大红披风,脚蹬一双红靴,长腿细腰丰胸,脸型秀美面庞微黑,双眉又弯又细,一双清亮的眼灿若星辰。
福灵忙忙起身相迎,独孤娘子拱手为礼,笑看着她朗声道:“玉门关守将孤独燕,拜见福灵郡主。”
“免礼,快快请坐。”福灵笑着比手。
独孤娘子坐下来仰脖子喝半盏茶,待要说话,一眼瞧见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的廖恒。
“原来廖先生也在。”她并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
廖恒抬起头,一脸惊讶道:“孤独将军来了?何时来的?”
“我刚来。”独孤娘子笑看着他,“怎么?假装没听见没看见?”
“不是假装,没有假装。”廖恒忙摆手道,“刚刚困倦不堪,给睡着了。”
独孤娘子哦了一声,转眸不再理他,对福灵道:“末将这次奉大将军之命而来,想来三州各地驻防守将会陆续赶来。”
“迎接文忠郡王吗?”福灵讶然道,“他好大的排场。”
“排场大得不得了。”廖恒嗤笑道,“从甘州一路过来车行缓慢,沿途大张旗鼓虚张声势。”
“为何呢?”独孤娘子问道,“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
“自然是昭告三州官员百姓,以后是他说了算。”廖恒道。
独孤娘子笑笑:“声势大就能服人吗?听起来像是小孩子扮家家酒。”
“这一任监军不好惹。”廖恒摇头,“各位将军务必要收敛脾气,耐心与他们周旋,甚至要忍一时之气,免得给大将军带来祸患。”
独孤娘子嗯了一声,说知道了,廖恒霍然站起:“我得过去知会各位守将。”
“不忙。”独孤娘子道,“我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来得最早,其他人估计明日才会陆续到来。”
说着话看向福灵:“今夜里恳请郡主赐酒。”
“那是自然。”福灵笑道,“正好我让丫头准备了几样拿手菜,你,我,廖先生一起用晚饭,如何?”
“多谢郡主。”独孤娘子会心一笑。
廖恒忙摆手道:“孤独将军和郡主欢聚笑谈,不用算上我。”
“非算上你不可。”福灵端起架子冲着他笑。
廖恒挠头:“郡主见过我的醉态,实在是见不得人。”
“我也见过。”独孤娘子慢悠悠说道。
廖恒笑笑:“怎么可能?离开玉门关前夜,我生怕出丑,喝得不多。”
“后来呢?”独孤娘子挑眉看着他。
“后来,我就回我的营房里去了。”廖恒思索着,“说是不多,喝得也不少,有些晕乎乎的,睡下后做了一个梦,梦很长……”
他顿住了,梦里的场景浮现在眼前,更深漏长,他独卧在床,看窗外明月高悬,心中突感沮丧失意凄凉。
前路漫漫,茫然不知归处。
他两手捂上鬓角,用力甩一下头,苦笑着自语:“怎么突然婆婆妈妈的?”
下床关窗,将那孤独清寒的冷月隔绝在外,心中却依然烦闷无依。
也许是酒没喝透,他冲门外喊道:“虎子,醒醒,去找一壶酒来。”
虎子答应着去了,很快去而复返。
一人推门走进,是她。
她晃一晃手中酒壶,笑道:“听说你宴会上喝得不够尽兴,我过来陪你再喝几盅。”
“好啊。”他起身笑道,“不过我酒品不好,若是有了醉态闹腾起来,你一掌打晕我就是。”
她点头说好。
窗下对酌随意谈笑,他意兴渐浓,起身开了窗,清辉透窗而入,洒了满地。
他仰头看着明月,轻声道:“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她笑着接道。
他歪头看着她笑笑:“怎么?独孤将军想要卸甲归田吗?”
“十年征战,非为名利,只为回到年少时。”她垂眸道,“可惜国未破家却亡,前路漫漫,茫然不知归处。”
他的心猛得一跳,若大石投入深潭,水花四溅。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抬眸看向窗前明月,自嘲笑道:“打仗的时候,总盼着战争尽快结束,可大战一过,忙的时候还好,闲下来就觉得心中发空,有时候甚至会想,还不如一辈子打仗。”
他定定看着她,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她又饮一杯,轻声说道:“我自小定亲,他大我两岁,我们一起长大,早就认定了彼此,肃州被攻占后,母亲严命府中十六岁以上男丁投军,然后带着女眷幼童前往三危山避祸,他那年十五,父兄战死后,我心如刀割,想到逃亡路上有他陪伴,心中稍感安慰。
上路的时候,母亲看到他皱了眉头,厉声质问他为何不去军中效力,而要和女眷幼童一起逃亡,他也不辩解,恳切跟母亲说道,我错了,我这就走,我连忙替他争辩,我说他不够十六岁,母亲咬牙道,我说的是十四岁以上。
他就那样走了,我再未见过他,三年后,他在我军收复凉州的战役中,为国捐躯。
对他的思念化为对狄人的仇恨,我苦练武艺,十八岁上阵杀敌,一气砍下十二颗头颅,均是一刀致命,回到山上,才发觉刀刃整个翻卷了过来。
我也恨我的母亲,我为了报复她,发誓终身不嫁。
母亲临终的病榻前,我依然不肯松口,她带着遗恨走了。
打仗的时候,总是累得躺下就睡,几乎不做梦,偶尔有梦,醒来也不记得。
停战后夜夜做梦,梦见母亲含泪遥望,我想要靠近,却迈不开脚步,梦见他浑身浴血,对我说着什么,也许,是我的固执让他们的灵魂不能安息。”
他心中震动,僵立半晌坐了回去,为她斟满酒杯低声道:“来,我陪你喝个痛快,今夜里不醉不归。”
后来喝酒交谈对诗唱曲,十分畅快。
再后来,他模糊记得自己醉得站不住,虎子扶着他上床睡了。
原来,那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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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