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源三气
沐挽风一夜未眠。
睡不着啊,真的睡不着。
自从他放弃复仇,洛青雨的命是保住了,自己的命,却像套上了枷锁一般,是生是死,哪天死,他都不得而知。这种担惊受怕的感觉,真不好受。
生无可恋沐挽风,恍恍惚惚躺在床上,为自己的将来担忧。人还没睡着,天已经亮了。
直到木门被人叩响,沐挽风才回过神来:哦……早食到了。
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
等他端正地起床,端正地整理好衣服,束起发冠,叫了一声“进”之后,洛青雨拎着食盒推门而入。
“青雨?怎么是你,长卿呢?”
洛青雨顿了一下,道:“长卿师兄他,事务繁忙,所以我想代替师兄,给师父……”
沐挽风恍然大悟:“为师倒是忽略了这点,长卿他确实很忙。罢了,以后就由你来送吧。”
洛青雨附和点头,手脚麻利的将食盒中的饭菜端了出来,放在寝舍中间的矮木桌上。
沐挽风拿起碗筷准备开动了,洛青雨却扭扭捏捏站在一旁,几次想要开口,又生生给憋回去了。
“你是,有话想对为师说?”
洛青雨咬着下唇低着头,半晌才道:“我,想,一,一起……”
沐挽风倒是一下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主动邀请道:“坐下一起吃么?”
“嗯!”洛青雨赶忙坐到了沐挽风对边,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沐挽风吃得一向清淡,今日的早食仍旧是一碗清粥加上两碟小菜。
沐挽风便把小菜都赶到一个碗中,腾出一个空碗,分了一半的粥过去,连着汤匙一起递给了洛青雨。
洛青雨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沐挽风又拿筷子夹了一些小菜放在上面。
洛青雨盯着那碗粥,半天都没有动口。
“怎么不吃?”沐挽风一愣,这才想起洛青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或许应该多吃些荤腥的食物,又道,“若是不喜欢,明天可以让——”
“不是,我喜欢的。”洛青雨连忙解释,“我喜欢和师父一起吃饭,师父喜欢吃的菜,我也都喜欢。所以我想以后都跟师父一起……”说到后面,洛青雨的声音弱了下去。
沐挽风失笑。
沐挽风口味比较特别,他并不喜欢吃肉,倒也不是说荤腥不沾,鸡汤鸭汤他也喝,炒菜放油他也不忌讳,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吃肉而已。
可时下有几个少年人不爱吃肉的?于是,洛青雨上了沉日峰没多久,沐挽风便担心他与自己口味不合,不再与他共食。没想到,洛青雨却是惦记上了这一点,如今才委屈巴巴地说了出来。
如此看来,自家徒弟的心思好像也不是那么复杂,沐挽风莞尔道:“你若喜欢,以后便一起用膳吧。”
洛青雨自然是高兴地应下了。
二人刚吃了两口,沐挽风又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入他的碗中,踌躇片刻,道:“青雨啊,为师,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洛青雨抱着碗,反问道:“什么?”
沐挽风有些难以启齿。
踌躇片刻,沐挽风才道:“就是,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接任务。”
话说出来,沐挽风都觉得自己面子有些挂不住了。哪有师父不让徒弟历练,顺便断徒弟财路的道理。
洛青雨却是不假思索:“好。”
沐挽风愕然:“你,不想知道原因?”
洛青雨摇摇头:“师父这样要求,定然有师父的道理。我听师父的。”
自家徒弟的顺从,让沐挽风安心又糟心,但至少,可以将洛青雨升阶之势缓一缓了。
之后几日,沐挽风甚至觉得自己睡眠都踏实了许多。
直到三日后,他才终于明白了原因——洛青雨偷偷将他的熏香,换成了上好的安神香。
看着香炉中燃烧到一半的熏药,沐挽风伸手拿出了一些,搓了搓,又放在鼻尖处闻了闻,昔日回忆涌入脑中。
这可不就是洛青雨半年多之前在无非峰薅得那些草药么?
原来都被他做成了安神熏香给自己用了。
他从前似有觉得,自己的熏香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味儿,但他只以为是采买的品种不同,现如今看来,是洛青雨察觉他睡得不安稳之后,便偷偷把熏药换了,待到他恢复精神后,才又把它换回去。
重活一世,他当真是知道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沐挽风倒是想得开,也不再去纠结那些事情了,按部就班的继续过活。
直到,邹盛傲又向他提出了任务请求。
那日,沐挽风正在学舍中上课。
诗词歌赋讲了个把月,沐挽风讲腻了,便开始给小弟子们将起鬼怪神佛。每日课前,必定会小考一番。至于考谁,那就看谁倒霉,会被他点中了。
现下,姚万正感受着这充满荣誉的一刻。
沐挽风问道:“何谓世间本源之力?”
姚万滔滔不绝道:“本源之力有三,天地万物之精凝为元气,成为仙人神官所控之法力;活人血脉储存灵气,可化为修道者所用之灵力;死魂邪祟与人之憎释放怨气,成为鬼魔化形的邪怨之气。”
沐挽风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挥手示意他坐下,而后又在整间学舍打量,打算抽下一位。
众弟子纷纷避开了沐挽风的视线,有的看书,有的翻书,只有姚万一人抬头挺胸,无所畏惧。
“要不还是你吧。”沐挽风寻不到人,便又指了下姚万。
“啊?可我……”姚万委屈,姚万不想答,可他,无法拒绝。
沐挽风对姚万的“ 勉强”视而不见,继续发问:“亦说鬼魂有别,你且说说,何谓鬼,何谓——”
“师叔——”
沐挽风还没念完题目,便有一少年闯进学舍,叫住了沐挽风。
来人年岁与钟氏兄弟相仿,头戴玉冠,身着棕色锦服,眉目温润,玉树临风,稳重潇洒,正是邹盛傲第一弟子——孟舒澜。
“舒澜?”沐挽风有些诧异眼前人的到来。
孟舒澜虽不是邹盛傲的首徒,但确实跟随邹盛傲最久的。
身为天洪派掌门,朝廷的将军,邹盛傲除了培养自家的弟子,还要为朝廷提供优秀家臣。是以,大多数的推门弟子,都归到邹盛傲名下进行管理,待到他们学成之日,半数以上,都是要跟随邹盛傲从军打仗的,少部分,则回家继承官爵。
许多权势之士送自家亲子来到天洪,打的也是这个注意。因而推门弟子中,少有一心向道之人,大多都身负家国情怀,只有这孟舒澜是个特例,也一直留在天洪,成为邹盛傲名下唯一的、也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亲传弟子。
孟舒澜先是向着众弟子行了一个礼:“各位师弟,叨扰了。”而后又转向沐挽风,“师叔,师尊有请,舒澜冒失之处还望见谅。”
沐挽风心存有疑,倒也没耽搁,给学生们布置了一些课题,便匆忙去找邹盛傲。
邹盛傲这次没有在罡阳殿候人,反倒是把沐挽风叫到了自己所属的破刃峰。
破刃峰是九野山中最为险拔的一座侧峰,四周皆是断崖,只有山巅出有一小块平坦之地可以居住,但就是那几舍之地,愣是让邹盛傲搞出一个不逊色于罡阳殿的三层小楼阁。
孟舒澜带着沐挽风御剑而上,落地便到了小罡阳的二层。沐挽风很少来此处,孟舒澜领着他一起进了楼中,寻到邹盛傲后,便自觉退下了。
“掌门师兄。”沐挽风恭敬的鞠了一个躬。而后。见着自家师兄,一脸笑盈盈地回头望着他,他的背脊上忽然冒出一阵凉气。
“师弟,近来可好啊?”邹盛傲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沐挽风却根本不吃:“诶!师兄,有话直说,勿须拐弯抹角。”
邹盛傲原本想迂回一下,再说出自己内心的小算盘,现下被沐挽风这一捅,也只好坦言道:“好吧,师兄是想让你去查探一件事情。”
“何事?”沐挽风下意识接了一句,但问完后立马察觉了不对劲,继续道,“若是要出山之事,师兄不必说了,我拒绝。”
邹盛傲劝道:“不是——”
沐挽风坚定道:“没得商量。”
邹盛傲再劝:“师弟你听——”
沐挽风又拒:“不听解释!不论是非,不谈感情,没话好说,我不去!”
“钱。”
仅一字,就让方才接连拒绝了无数句的沐挽风沉默了。
邹盛傲忽而语重心长起来:“师弟啊,你该不会忘记,你一年前以个人名义,向天洪派借了两千两银子重修藏书阁,至今,你可是连利息都没还上啊……”
沐挽风浑身一僵,顿时说不出话来。
邹盛傲乘胜追击:“眼看,这一年之期也快到了,不知师弟如何偿还?”说完,邹盛傲向着沐挽风挑挑眉,伸出了两根手指。
还?当然没得还!
虽说身为长老是有份例的,但那点银子,与这两千两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何况,当初重修藏书阁花的钱,可不是区区两千两,而是他沐挽风的毕生积蓄。
要是他沐挽风像明承志一样,管事儿,带队,接任务,那他的佣金也不会少,虽说不一定能赚个两千两,但还些利息总是可以的,再不济,他可以搜刮洛青雨的佣金啊。
但这难就难在,师徒二人都因为各自的原因没有接任务,成为天洪派供吃供喝的闲人,如今哪儿还有余钱?
沐挽风底气不足,表面倒是端得很淡定:“师兄啊,这,藏书阁之书,我可都是原原本本默了出来的,那些名作名画,我也给出了拓本,丝毫不差,这账,不该这样算的。”说着,沐挽风走过去,一把握住邹盛傲伸出的两个手指,“怎么着,也得抹个零,你说是吧?”
邹盛傲不为所动:“那怎行?就算那诗书典籍师兄可不予你计较,但是那些画卷可都是天洪花了大价钱从五湖四海租借而来的,师兄总不能将你那临摹仿本还给原主人吧,这岂不是折了我九野天洪的名声?既如此,这赔偿金自然是不能少的,两千两,还是依着天洪的面子压来的价。”
沐挽风赔笑不语,内心却十分不悦。
前世因为没有顾忌,洛青雨一直能出山做任务,多多少少赚了一些,勉勉强强算是把漏给补上了。但今生,为了限制洛青雨修为,一直压着没让洛青雨下山,这钱,自然也就没了。
只是,自家师兄拜托自己这一出,在上一世,可是没有的。看来,重活一世,确实有很多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了。
如此,沐挽风倒是宽慰了许多,至少证明,他不一定会重蹈覆辙,死在自家徒弟剑下。
邹盛傲见沐挽风脸色一会红一会儿紫,揣摩着他应该拿捏住了自家师弟的软肋,便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说:“但是这钱嘛,也不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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