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之时
沐挽风只顿了片刻,眉头舒展,弯起了唇角,揉了揉洛青雨的发顶:“无事。为师收你为徒,自是因为你够格做我的弟子。与天赋无关,与气运无关,你莫要在意旁人所言。”
洛青雨抿紧双唇,点了点头。
沐挽风自小便过得随心,幼年被父亲嫌弃,少年被邻里嫌弃,当上了长老之后,依旧要被天洪的众多弟子,还有明承志嫌弃。他从不在意外人的说法。前世的他,以为洛青雨亦是如此,可如今看来,倒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所以,你与姓明的小子打架,就是因为他说了你不配?”
洛青雨言辞闪躲:“不……不是……”
沐挽风追问:“那是为何?”
洛青雨避开沐挽风的眼神,吞吞吐吐道:“因为,他,他说,师父,是……”
“是什么?”
“是……”洛青雨难以说出口。
“不舞之鹤?”沐挽风却将话接了过去,毫不避讳地说出口。
看着洛青雨愕然的样子,沐挽风又道:“废物?混子?还是花瓶?”
“师……师父怎么知道……”
沐挽风笑笑:“他们师尊天天都挂在嘴上,为师又怎会不知?”后又惊觉不可思议,“你就因为这个,同他私斗?”
沐挽风说得云淡风轻,满不在乎,倒是把洛青雨心中原本的愤恨冲淡了不少,他缓缓道:“师父是天洪派长老,岂是他们可以妄议的。”
“死心眼。”沐挽风破天荒地戳了一下洛青雨的头,“他们说的都不错,这长老之位,确实是为师诈来的。为师也从未为天洪贡献过什么,没有参加过宗门比斗,没有教授课业,甚至连收徒的数量都是最少。既是事实,又何须介怀?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去罢。”
亲昵的动作,温和的语调,耐心的解释,洛青雨像一个受了委屈隐忍许久的孩子,在沐挽风三言两语的劝慰下,眼眶又开始泛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开始想着往外冒。
安慰不成,适得其反,沐挽风哭笑不得:“怎么?知道自己拜了一个没本事的师父,后悔了?”
洛青雨咬着下唇憋回眼泪,道:“不是。”
“那你……这般作甚?”沐挽风给自家小徒弟留了面子,没有明说他已经快哭出来的事实。
洛青雨像是憋不住了一般,把整颗头都埋进了枕头中,声音沉闷且带着突兀的停顿,道:“师父,从未,与我说过这些,我以为……师父真像他们说的那般,是我,太无用,所以,师父……讨厌我了……”
“胡思乱想。”沐挽风叹息一声,笑着调侃道,“一个花瓶师父,哪有嫌弃一个真学实才的徒弟的道理?”
洛青雨木讷地看着他,许是被沐挽风这过于实在的自嘲惊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实诚的附和,还是违心的否认。
良久,他才憋出一句话:“不是,师父也有,过人之处的……”
“哦?”洛青雨平日并不是会说好听话的人,此时却为了安慰沐挽风,强行为他找说辞,反倒是激起了沐挽风的兴趣,“那你便说说,为师有何过人之处?”
洛青雨倒是没有犹豫,脱口而出:“师父,才艺双全,那罡阳殿的匾额,二境阁的书画,平日我们教课中用到的各种图册,都出自师父之手,能有师父这般笔墨画风的修士,世间绝无其二。”
洛青雨这头说得理直气壮,底气十足,沐挽风那头嘴都快笑咧到耳根了。
洛青雨一年前入门之时,说话不利索,字也认不得几个,没想到仅过一年,竟然已经学会阿谀人了。
只不过……修士不拼灵力,不比剑招,反倒像文人一样说起自己的字画,这和与武状元比吟诗,文状元比武有什么区别?说到底,不还是花瓶么?
沐挽风这般想着,却是没有拆穿他,反而迎合道:“这样说来,师父也算得了个天下第一了?”
洛青雨疯狂点头。
笑归笑,被自家徒儿高捧,沐挽风感到了一丝羞耻,很快就掐断了这个话题,转到了洛青雨的伤上。
“这几日,你便不要去听学了。好好养伤罢。”
洛青雨整个人一僵,他此前因为受伤已经缺了不少课,若在不去,那讲说道论的道戊真人说不定真的要赶他出山了。
沐挽风看出了他的顾忌,释然一笑:“放心,为师会替你请休的。”
洛青雨眨眨眼,有些受宠若惊,但也没再说些其他话。
沐挽风想了一会儿:“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洛青雨摇摇头。
沐挽风转身将桌边温着的药碗端了过来,递给了洛青雨,道:“喝了药之后你便好好休息,为师出去一趟,一炷香以后就回来。”
“嗯。”洛青雨应了一声,目送了沐挽风离开。
待沐挽风走后,他又将头埋进了枕头里面。枕面之下。传来了细微的响动,似呻|吟,又似低笑。
*
洛青雨身前的伤,沐挽风已经用了私藏的草药止住了血,很快就可以愈合。可后背的伤只是鞭伤,那草药并无效用。
所以他出了沉日峰并未耽搁,转瞬就来到了苍术峰。
打发了两个拦路的药童,沐挽风直接就冲到苍天长老的起居室,大咧咧地推开了白勤的寝房木门,大喊一声:“师姐!”
前脚刚迈进去,一道银光自身侧袭来。
沐挽风回身躲避,银光不依不饶,绕着他的四周挥洒如雨,剑意绵延。
然而,沐挽风都一一避过了,且趁机钻进了房中,伫立不动,好似迫不及待地希望对方发起进攻。
白勤举剑直直刺向沐挽风的眉心,沐挽风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剑锋却在三寸之外停住了。
沐挽风兀自微笑,仿佛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结局。
白勤把剑一扔,甚至嫌弃地在剑身上踢了一脚,大骂道:“叛徒!”而后走进了房间内侧。
沐挽风笑着跟了上去:“师姐又何必跟一把剑置气?”
白勤轻哼一声,并未作答。
她甩了一下发尾,整理了方才因为打斗有些凌乱的发髻,走了几步,靠坐在旁边一白绿花纹的贵妃榻上,躺姿慵懒惬意,且一脸鄙夷地看着沐挽风,道:“小子,你师姐我还是未出嫁的姑娘,你这样随意进出我的闺房,坏了我的清誉,日后我还如何嫁人?”
沐挽风义正言辞:“放心,师姐你是嫁不出去的。”
白勤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恍若未闻地转移话题:“找我何事?”
“给药!”沐挽风毫不客气地向白勤伸出了手。
白勤上下打量了一番,不耐烦道:“送你一瓶融骨散助你归西要不要?”
沐挽风思索片刻:“也行,一并要了吧。”
白勤用脚勾起旁边一个矮凳便朝沐挽风抛了过去,沐挽风处变不惊地往左边挪了一步,矮凳不偏不倚地从他耳边擦过,飞出寝房,砸在了门外的阶梯之上,破碎成几片。
白勤气急败坏道:“生龙活虎的人吃什么药?真当老娘是救世活菩萨?滚!”
沐挽风这才明白过来,白勤以为是他自己要用药,故而解释道:“不是我,是青雨。青雨受了些外伤,屯的药都给我用完了。”
白勤闻言脸色倒是好看了一些,眼神还是一样的嫌弃:“我可是听说,玄天长老在惩戒堂罚了自家徒儿五十鞭。怎么?方才犯病过一回,害怕没人给自己送终,才想扇一巴掌给个甜枣,去讨好你那唯一的徒弟,替你盖棺材板儿?”
沐挽风不与解释,依然笑着伸手:“给药,要好的。”
白勤挑眉:“想白拿?”
“自然不是。”沐挽风摘下腰间的乾坤囊扔给了她。
白勤不以为然的接住,打开之后略微吸闻两下,满不在乎道:“又是条草?我有了,不稀罕。”
“东西在下方,你再翻翻?”
白勤又伸手在乾坤囊中扒拉了几下,取出了一株绿植,长叶黑华,根如桔梗,随即大惊:“蓇蓉,竟是蓇蓉!?”
说完,白勤脸上瞬间绽放出欣喜之情,随手将乾坤囊一扔,无视沐挽风,仔细端量起这株“蓇蓉”,嘴中念念有词:“好,好极了,我这就养好了给宫里那几个小贱|人送去,敢编排我没人要?我让他们这辈子都生不出龙子!”
远在皇宫的众嫔妃:我们没有,我们冤枉,我们只劝白医师早日寻得一佳人安度余生。
沐挽风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却又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畏畏缩缩地发声:“呃……嗯……师姐,我的药……”
“墙上三层左数第二个格门,棕色瓷瓶。拿了快滚。”
沐挽风按照白勤所言打开了一个小木格,找到一瓶贴有“包治百伤”字样的药瓶,收入袖中。看着白勤满脸陶醉地欣赏着那株蓇蓉,沐挽风又悄悄多顺了几瓶。
而后,再次站在了白勤身前。
“还有何事?”白勤瞥了他一眼,极为不满地发问。
沐挽风再次伸手:“融骨散。”而后又补充道,“你说了要送的,不可食言。”
沐挽风拿着伤药回到沉日峰的时候,洛青雨已经抱着枕头睡着了。他站在床榻前,看着洛青雨舒展的眉头,安稳的睡姿,回想起方才与洛青雨的对话,心中坦然了不少。
眼下他已经重生了,再执着于前世的是非对错又有什么意义?这两个洛青雨是不同的,他十分确信这一点。所以他也相信,自己绝不会再遭遇前世的背叛。
不,他也绝不会让洛青雨有背叛的机会。若非前世自己过于大意,洛青雨又怎能偷袭得逞?他与洛青雨实力之差,他了然于心。
就像白勤所说,他需要不是天之骄子,只是一个能替自己养老送终之人罢了。
他承认,他并未完全对洛青雨放心,可他对他也无杀意。只要洛青雨一如今日般乖巧,他依然可以是他的好师尊。
沐挽风笑了笑,沉淀在心中的巨石终是落地。
他伸手拨了一下洛青雨额边的碎发,独自呢喃道:“青雨啊,可别再让为师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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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草、蓇蓉都是来源于《山海经》,还有之后一些凶兽的名字,也有改取自《山海经》的。
但是实际效果可能与原书记载的有偏差。这里的蓇蓉服食后会令人丧失生育能力。条草是辟邪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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