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鸣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讲起了事情的始末。
“贵人不知,这城外一圈都是我们这样的村子,我们原先也是城里人,或是在城里做些小买卖,或是有自己的手艺,至少能养家糊口,吃穿不愁。我们原先的城主贪财,贪污了不少官银,百姓们当着他,背着他说他坏话的不占少数,若是被他听到了,就要被罚十两银子。不过他莫名其妙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之前手下的县长。百姓们一片欢呼……”
新官上任三把火,而这新城主何止放了三把火啊!
第一把火,他将他的远亲近亲,狐朋狗友全都提拔一番;第二把火,他规定每户每日都要上交二两银子;第三把火,他将城中女子筛选了一遍,只要长得美,管她嫁没嫁人,统统收入府中;而这第四把火,他安排了自己的人占据城中大大小小的商铺,否则这些商铺每日就要上交一百两银。从那以后,他算是彻底将整个城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像陈鸣爹一样做小买卖的人哪里给得出一百两,他们上门理论,去的人皆是有去无回。他们强硬不搬走,于是府衙的官兵就到家里来强抢豪夺,□□掳掠,无恶不作。
最后倒还惹怒了这城主,他索性将所有这样的人都赶出了城,勒令他们终生不得踏入城内,还强词夺理,说是他们的身家资本属于城内之财,必然是要留在城内的。他还封锁城门,未得命令出城者,杀无赦。天高皇帝远的,至那之后,他便成功做成了这一方霸王。
而这些人就只能净身出户,身无分文的他们又能走多远?官官勾结,申冤被打,告状被杀,最后他们老实了,再掀不起波澜。只好老老实实地围着这城建起了土房,吃完了粮食就吃荒草,啃树根,有啥吃啥,这才生了病。因为得病之人众多,大家误以为是瘟疫,这才吓得都躺在家中等死。
乐于述说完,宋森然一拍桌子,把桌子拍得摇摇晃晃的,她大骂了一声:“狗官!都是狗官!”
其余三人心中有数,皆是静默。
胸口起伏了好久,宋森然才冷静下来,她问:“乐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们可以帮他们啊!你也太傻了吧,为什么偏偏要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呢?”
乐于垂眸盯着桌上的茶盏:“小然,有时候不是想帮就能帮的。一千七百三十三人,需要的不仅有粮食,还有药材。”
叶莘接过了他的话:“再者,仙门百家主在修仙,鲜少与官僚有所联系。历年以来,大门大派中有此先例的只有逐仙门。此先例的结果,我想逐仙门的大小姐不会不知道。若是逐仙门再次涉世,一旦发生什么,所有人第一个怪罪的就是逐仙门。”
乐于微愣地盯着叶莘,他知道瞒不住叶莘,可他没想到叶莘会直接说出来……
宋森然顿时便明白了。逐仙门虽然算是名门大派,可如何照料得了那么多人?平日里门内各种开支也不少,若是支援了他们,怕是自己这方都撑不了几天。还有,乐于他是于定临之子,现下又是逐仙门之人……
一阵沉默后,莫宣道:“乐于兄,你为何不收集证据,只要将那证据交给上面的官员,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乐于轻轻摇头,起身从袖中拿出了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他一边在桌面上展开,一边道:“没有找到,我甚至没有找到他的财库在哪里。没有办法,大家只好写了血书,我赶到另一个城去送血书,那城主的属下说是一定送到,不知为何,到了最后,血书又被送了回来。”桌上的白布展开后还真是一封极大的血书,干净的白布上写满了血字。
“乐哥哥,你没有灵力,你是如何去到另外一城的?”宋森然问。
“我骑……”他还没说完,宋森然就不满道:“别跟我说你骑的马,上次你分明还不会骑马。”
“这个啊,这城不远。”乐于笑着改口道,“况且上次叶公子教了我骑马之术。”
宋森然双手抱胸,撇开眼不去看他。谁又是傻子呢?两城之间不远也有上百公里,走个一天一夜都算是近的,却也不想撕破他那故作轻松的面孔。
沉默片刻,乐于正色道:“叶莘公子,莫宣兄,小然。谢谢你们,我……”
“害,乐哥哥,我没做什么,我就简单照顾了你一下,是叶哥哥将你的七魄找回来的,要谢就谢他吧。”宋森然笑道。
“她确实没做什么。”莫宣实话实说。
宋森然猛然站起:“你说什么呢。我也有好好照顾乐哥哥好不好?自谦,自谦你不懂吗?”
“头脑简单。”莫宣轻飘飘地讽刺道。
“我这叫天真无邪,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比小老头还沉闷,甚是无趣,说两句就当真。”见莫宣也站了起来,宋森然继续道,“怎么?说不过就要动手吗?本小姐今日心情好,就陪你过两招。”说完,要渺出鞘三分,宋森然将下巴一扬,率先走出了屋子。
在她出门后,莫宣却没有立即追上去,乐于心中刚想说还是莫宣沉得住气,就见莫宣与叶莘偷偷对视,微微一点头后才追了出去。
原来早有计谋,想到宋森然刚才的模样,乐于不禁笑了起来。
可叶莘的话却让他立马就笑不出来了。叶莘问他:“乐于,你是如何找到那妖王的?”
这下没了宋森然,乐于迟疑片刻,直话直说:“我找了几座山,然后就遇到了一个小狼妖,我忽悠他说有秘宝要呈给他们的大王,他信了,就带我见到了狼妖王。我与妖王做交易,妖王要我以七魄和禁书为利以换取他手下狼妖的妖力。”
叶莘看着他,问:“你可知你体内有妖力而体外却没有?”
乐于点头,道:“用时我就发现用的妖力就同灵力一般,并无不适,我也不知为何。不过没有灵力却能结核本来就挺不正常的。”
确实很不对劲,常人要么是灵力与灵核一同长进,要么就根本没有灵核,一辈子也休不成仙。而乐于体内的灵核虽然是个摆设,不过它倒是乐于的希望,自带微光,让乐于在夹缝中生出一丝希翼。
此问无解,两人也不过多纠结,忽然叶莘沉声道:“乐于,昏睡时你一直重复着那句誓言,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乐于笑道:“找不到证据,又突然就想到了这个法子,觉得可行就去做了,没有考虑后果。至于誓言,叶莘公子你看,我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不灵验的。”
叶莘缓缓道:“城内封锁,你没有灵力根本不可能进的去,所谓的收集证据只能是在你换了七魄之后,这才是真正的前因后果。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认定了这个做法,一开始想的便是偷窃。乐于,你执意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果然瞒不过叶莘,乐于只好跟他打哈哈:“前因后果,后果前因相差无几,相差无几。哈哈,对了,叶公子,多谢你,我现在才能活得好好的。”
叶莘继续淡然道:“那你要如何面对你娘?”
乐于收起笑容,沉默。
两日后的早晨。宋森然听说乐于回了居人仓,于是一大早便带了一大堆补品,一些给白央央,一些给乐于。
宋森然一踏进他们的屋子就见乐于跪在白央央紧闭的门前,她将手里的补品一扔,过去拉乐于。“乐哥哥!你的病才刚好,你怎么能跪在这儿?快点起来,你不会跪了一晚上吧?”
现在的乐于本就消瘦,宋森然轻而易举就将他拽起来了,不过任凭宋森然几次把他拉起来,他又立马跪了下去。
“乐哥哥!你起来呀。”宋森然撸起袖子,用力一拉,拉住后还不松手,乐于果然不能跪下了。对此,宋森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无法,乐于只好对她说:“小然,我没事的。”
宋森然那叫一个气恼,脑中的话突突突地就吐了出来:“怎么可能没事啊,有谁会在阎罗殿里走了一圈后又回来虐待自己的?别忘了,你的命是叶哥哥救回来。这么算起来,你就算是是叶哥哥的,你现在就是在虐待叶哥哥的东西!白瞎了叶哥哥对你那么好,你好意思吗?”
听完这话的乐于突然脚下一滑,幸亏有宋森然拉着,才不至于摔倒。
说完,宋森然还不解气,上前将房门敲得咚咚响:“白姨你开门啊,你怎么能不弄清楚事情的始末就怪罪乐哥哥呢?乐哥哥他偷东西都是为了救城外的百姓,那个胖成猪是个王八蛋,到处欺负人。要不是乐哥哥,城外那些人早就死了。”
里面毫无动静。
宋女侠将乐于硬生生地拉到凳子上坐下,对双手呵了口气,猛地往那门上一推,木门瞬间就倒进了屋子里,动作之快,乐于刚刚站起,都还没来得及阻拦就成了这般场景。
两人抬眼,白央央穿着单薄的中衣靠在床头,脸上挂着泪珠,眼睛也红肿得不成样子,她应该也是没有想到门会被这么打开,也愣在了床上。
乐于看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堵塞,喉头哽咽,他轻声喊了声“娘……”
回过神来的白央央立即转过脸去,她吸了吸鼻子,厉声道:“我不是你娘,我没有你这个儿子,不管你跪一夜还是两夜,就算是三天三夜,我也再不认你!”
“娘,对不起,我……”乐于的话突然被宋森然打断,宋森然的语气颇为豪气,“那乐哥哥就不跪。白姨你说了,乐哥哥跪了就不认他,那乐哥哥不跪,你就要认他!”
乐于看着前面这个拦在他前面的小身影,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逻辑?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此话似乎还有点道理。
她还强调道:“白姨既为人母,那要说话算数哦,不能言而无信。”
沉默片刻,白央央依旧背对着他们,轻声接道:“三小姐莫要玩弄这文字游戏了。且不说我没有说不跪我就认他,就算我说了,若要信守诺言,也应该他先遵守承诺。他自己说的,只向善,不作恶,否则就死无葬身之地。”
一时间,乐于犹如雷击,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说,他就这么直挺挺地愣在原地,如坠冰窟。
原来,十八年的母子情分竟是抵不过一句誓言。
此话宋森然不知听了多少遍,她转身看了乐于一眼,又揪起眉头,转回来就跪了下去。
她柔声道:“白姨,你别怪哥哥好不好?乐哥哥身子刚好,如果真的要跪的话,那我替他跪好了。白姨,其实乐哥哥没有违背誓言,他这是劫富济贫,是善事。他为了救这些人,独自找到深山中跟一群嗜血如命的狼妖做交易,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一不小心连尸骨都没有了。”
宋森然抬眼见床上白央央身子一怔,她暗笑,用颤抖的声音道:“乐哥哥为了救他们,用自己的七魄才换来了妖力。白姨,你看出来了吗?他整整瘦了一圈。那停时术要的法力强盛,他担心法力不够,于是每日都要在半夜三更起来,不会骑马不会御剑,只能徒步从逐仙门走到常青城。不对,哪里是走,他怕来不及,分明每日都是片刻不息的跑着去的。”
宋森然哽咽一声,继续道:“你知道吗?他每日冒着生命危险拿完宝物又要奔走十几公里到隔壁的小镇当了,再换回整车整车的药材粮食拖回去。这也就罢了,回去之后他还要煎药,熬粥,照顾孩子,挖坑种树,整日整日的都是在为别人的生活出谋划策。自己吃不好,休息不好,忙活了一天,大晚上的还要赶回逐仙门来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为了让你安心啊!”
“白姨,你知道失去了七魄会怎么样吗?喜怒哀惧爱恶欲他一个都没有,记忆也会越来越模糊,最后的下场就是变成痴儿一个。这个傻哥哥,为了不让我们担心,装作没事的样子,暗地里却将我们记在了纸上,将做了的、没有做完的事都记在纸上,每日都要记上一遍。”
“你知道那日你都打他了,他为什么还要对你笑吗?因为他在你那张纸上写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听你的,不管你做了什么,对你永远都只能有喜不能悲!”
宋森然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总算演完了这苦情戏码,她笑自己演技精湛,把自己都给打动了,从头到尾她都在心疼旁边这垂眸不语之人。
或许是因为提前感同身受了一遍,能推测白央央的想法,才演绎得如此惟妙惟肖吧。
屋中由一片静寂到响起了细细的啜泣声,再到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白央央终于转过了脸,她满脸泪水,没有一处不是湿润的,前襟与被褥也浸湿了一大片。她颤抖的向门口伸出手,泣不成声:“于儿,于儿。娘的,于儿啊。”
门口的乐于眼眶红润,他进屋抱住白央央,在白央央的哭泣声中,轻声说了一句“娘,对不起,我知错了。”
而立了大功的宋森然看着两人,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她悄悄退出房间,替两人掩上门,疯狂若喜,随即手舞足蹈地飞奔向比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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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卷也结束啦,感谢一直陪我走到这里的小可爱们。文有点长嘿嘿,我会尽量写快点,然后尽量早点完结的。第三卷叫“丈菊”,好吧,其实就是向日葵,想要卷名都是两个字,所以用了这个别称哈哈。突突突,出发!喜欢不孤不辜请大家收藏:(663d.com)不孤不辜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