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于想起来了,这孩子正是六岁时的他,那时的他也做同样的事,也偷了东西。
那时候白央央在万花楼惹恼了一位大人物,当即被老鸨扫地出门。一时间,白央央带着六岁的乐于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她曾找过找过一些杂活,但老板只要一听她还带着拖累,或是直接将她赶出去,或是旁敲侧击的让她自己离开。
乐于记得,那时候的白央央穿着粗布麻衣,却掩盖不住她的花容月貌,她清雅的气质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因此,也有不少达官贵人上门找她,想要将她金屋藏娇,这其中不乏有真心者,可不管是谁,白央央来者皆拒。
他们母子二人当真是把能住的地方全住过了。白央央晚上做些针线活,白天就拿到集市上去卖,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日复一日的后果就是她病了,发了高烧,烧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小乐于一觉起来,就看到白央央闭着眼靠在墙边,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小乐于轻轻晃了晃她,轻声喊道:“娘?娘?”
往日他一喊就会将他抱入怀里的白央央现在却一动也不动,小乐于学着她以前的样子,将小手放在她的额头,烫手的额头将小乐于吓得一惊。
他用尽全力将白央央移到草席上,再把帕子在水里浸湿后敷在白央央的额头,之后便坐在草席上,哭兮兮地等着白央央醒过来。
白央央这一倒就是一天一夜,她偶有几次醒来,用沙哑的嗓音没跟小乐于说几句话就又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小乐于醒来后,见白央央的状况愈加不好,他慌了神,慌乱之中他想起了家中应该还有一些钱,是白央央做针线活省下来的,他将屋里翻了个遍,终于在墙缝里找到了一个钱袋。
小乐于拿起钱袋就跑,直奔医馆,对那大夫哽咽道:“大夫,请你救救我娘,我娘她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那大夫将他上下一打量,继续磨着自己的药,随口问道:“你有钱吗?”
“有,我有钱!”小乐于踮起脚,将钱袋里的钱尽数倒在柜台上,钱币落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大夫没有想到衣裳破烂的他真能拿出钱来,他往下一看,顿时黑了脸,偌大的钱袋里只倒出了十文钱。大夫道:“这点钱还想看诊?打发叫花子吧,去去去,赶快出去,别影响我治病救人。”
一旁挑拣药材的妇人也道:“帮了你,我们喝什么?西北风吗?”
小乐于祈求他:“大夫,我只有这些钱了,你就帮我救救我娘吧。”柜台太高,他踮起脚也只能露出小半张脸,双目中缭绕着雾气,看上去甚是可怜。
那大夫看着也是不忍,他犹豫不定,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对乐于道:“我这一大家子的人都靠这个小医馆养活,这样吧,你再凑二十文,我就跟你走一趟。”
小乐于高兴道:“谢谢大夫!我马上就回来,我一定可以凑够钱的。”说完就跑出了医馆。
馆里的大夫在他身后喊道:“记得在太阳下山之前回来,否则医馆就打烊了。”也不知道小乐于有没有听到,大夫摆头叹气,继续研磨药。
一旁的妇人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一天天的,药都还不知道要用些什么,就知道瞎开价。”
大夫诺诺道:“娘子,我错了。”
小乐于一股脑跑出医馆,看着车水马龙的长街,他顿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凑齐那二十文钱了。他一边慢慢走在街上,一边观察着别人是怎么赚钱的。
街边的小贩声音洪亮,拦下路过的人吹捧着他的东西,只可惜他没有东西可以卖给别人;杂耍的人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一锤下去石头四分五裂,而底下的人却完好无损,小乐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觉得自己经不住那一锤。
他又往前走了走,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孩子穿着松松垮垮的衣裳正死死抱着一个女子的腿,那女子环顾四周后骂了几句,最终还是往他碗里丢下了一文钱。
那孩子这才松开女子,拿着碗蹲回街边。
小乐于眼前一亮,他走过去蹲在那个小男孩的身边,他问道:“你叫什么呀?你真厉害,别人都会给你钱。”
那小叫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小乐于从他眼中看到了惊讶,良久,小叫花子才小声道:“狗蛋。”
身边的人从来都没有姓狗的,小乐于惊喜道:“那你爹爹应该也姓蛋吧,我爹爹姓于,所以我叫乐于。”
小乐于此前经常被白央央关在屋里。白央央外出做杂活,把他关在屋里也是为了他好,但这也阻断乐于与别人的来往,他每日最期盼的就是白央央将他抱在怀里,给他讲他爹于定临的故事。
小叫花子顿了顿,低声道:“没有爹,我不知道。”
“这样啊,我也没有见过我爹,但是现在我娘病了,还差二十文钱,你可以教我怎么要钱吗?”乐于问他。
小叫花子的脸色瞬间就变得不那么轻松了,他抱着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记忆,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那你看我。”
只见他盯准了一个路过的挎篮妇人就扑上去抱住她的腿,那妇人一边踢腿一边骂他,但无论她怎么骂,小叫花子都不肯撒手。见有人围观,那妇人眼神飘忽,丢不起这人,只好在碗中丢下一个铜子。
听到响声,小叫花子立马就松手回到乐于身边,他拿起那枚铜子,对乐于小声道:“看,一个。”
小乐于鼓掌道:“好厉害,我也来试试。”
等到那小叫花子一点头,他也立马瞄准一人,上去就抱住那人的腿肚。那人挣扎着,小乐于尽管被踢得有些疼,但是他还是咬着牙,一如那小叫花子一样绝不放手,最后那人果然往小叫花子碗中丢下了一枚铜子。
“你的。”小叫花子将刚才那枚铜子递给他,乐于开心地接过,放进了钱袋里。
两人继续要钱,可小乐于很快便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给钱的,有一些人不顾面子,即使有很多人围观,将他们踹开后就自己走了。许是经验所致,小叫花的眼力比他好多了,挑选之人大半都会给钱,后来乐于学着他的眼光去挑人,效果也愈来愈好。
有一个长相斯文的大哥哥负手对他们道:“你们小小年纪怎么能讹人?”
两个小孩看着他,眨巴着大眼睛,问:“鹅人是人吗?”险些没有将那人气出一口老血。
转眼太阳就升到了最高空,小乐于眯眼看了一眼太阳,心中就开始慌了起来,他对小叫花说:“狗蛋,谢谢你,我还得去找大夫,我先走啦。”
小叫花指着他的钱袋,道:“好像没有二十。”
乐于知道,自己钱袋中只有八文,这便是他一上午的成果,可是他能等得起,白央央未必等得起。于是他对小叫花道:“可大夫说太阳下山他们就打烊了。”
他去意已决,小叫花低头一阵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谢你,我先走了?”
“等等。”小叫花小声叫停了乐于,犹豫片刻后,他将碗中的钱全都倒在了乐于手心,“给你了。”
倒完,小叫花又回去坐在了地上,他垂着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咽了咽口水。
乐于喜道:“谢谢!可这是你的钱……”
小叫花淡淡道:“不要了,给你。”
这个时候,多一文钱就能多一份希望。小乐于惊喜之余又道了谢,临走之前他说:“以后你要是有难,我一定会帮你的!再见,我先走了。”
这时,小叫花终于抬起了头,他眼神迷离地看着乐于,刚张开嘴巴又闭上了,最终只是向乐于挥了挥手。
加上小叫花的钱,钱袋之中已有十八文,只是还差了两文,乐于在医馆外徘徊了一阵子,还是跑了进去。
“你凑齐了?”大夫见他来了,从柜台后伸长脖子看向他。
小乐于踮起脚,将钱袋里的十八文钱倒了出来,他与大夫对视,道:“大夫,还差了两文,你可不可以先去看看我娘?我以后会把钱给你的。”
那妇人端着药材站起身来,斜睥乐于道:“不可以!没钱就走,你们都这样,我们这医馆还开不开了?走走走,看得人心烦。”
无力感渐上心头,乐于愣愣看了片刻,再次扒上柜台,方才被人踩到的手指被他这么一用,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没在意,急急道:“大夫大大,你帮我娘看病,我帮你干活好不好?我什么都会干,我娘说我很乖,我会听话的,大夫大夫……”
那大夫正要说话,方才那妇人出来了。大夫神色一变,明显恼怒了,他猛地站起来欲骂,不料弄翻了周围的药材。妇人责怪了一声,大夫赶紧拾药。乐于见状也上前帮忙。
捡着捡着,乐于忽然在药材中发现了两文钱。他偷偷看向大夫,大夫正忙着捡药材,似乎并没有发现。乐于偷偷把那两文钱攥在手里,他咽了咽口水,继续捡药材。
捡完后,乐于犹豫了片刻,把那两文钱放在了柜台上。大夫看了,一副疑惑样,道:“有钱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乐于的目光在台面与大夫脸上转了几轮,良久才道:“大夫,这钱是我捡到的。就、就在刚才的药草里。”
大夫叹了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走吧。”
妇人看了他们一眼,继续做手里的活。
大夫找出了药箱,挎在身上,示意乐于带路。
两人从城里走出城外,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累得那大夫上气不接下气,待到乐于在一屋子前停下,他彻底傻了眼。面前这哪里算得上屋子啊,四面都是裂得开缝的矮小土墙,顶上搭着一些稻草,这分明是一间废弃的牛棚!
小乐于将门打开请他进去,屋子很小,一眼便望尽了,地面铺满了稻草,一张草席铺开在墙前,草席上躺着一个容貌昳丽的女子。
“娘,娘,大夫来了。”小乐于推推沉睡的白央央,白央央却依旧没有反应。
大夫上前,探了探白央央的额头,又把了许久的脉,脸色一沉,对小乐于道:“你娘这是久病成疾啊,身体本来就很虚弱,从脉象看她最近应该是过度辛劳,身子扛不住,这才一下子倒下了。”
小乐于点点头,道:“娘很累,我知道。大夫,请你救救我娘。”
大夫道:“我给她开上四副药,你记得每日煎给你娘。”说道这,他环顾四周,这家中当真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他只好岔开话题问道,“家中有锅吗?”
乐于点头:“有,在屋后。”
大夫配着药材,一边叮嘱道:“这药啊只能让她退烧,要想治好旧疾还得慢慢养好身子,要记住千万不要让她再太劳累了,你听明白了吗?”
小乐于点点头,道:“记住了,要养好身子,不要太累。”
“明白就好,你娘醒后记得告诉她。哦,对了,她这都虚脱了,记得弄些吃的给她。”大夫配好药,将药包递给乐于后,就跟乐于道了别。
“谢谢大夫。”小乐于将药抱在怀里,分出一手替大夫开了门。
大夫走后,小乐于来到屋后,这屋后果然有个黑锅,被吊在木架上。他们平日里很少用到这锅,因为每次没有粮食了,这一大一小就会去不远处的深山里抓山鸡,虽然抓到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只要抓到了,白央央就能在这里烤出外焦里嫩的烤鸡。
白央央平日里将乐于养得极好,能苦自己绝对不会苦了乐于。因此等到小乐于将火升起,已经俨然成了一只小花猫。
折腾了好久,小乐于总算把药剪好了。他一勺一勺地喂给白央央,可惜白央央只喝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都流到了草席上,乐于把白央央的脸与草席擦干净后突然想起了大夫的话。
他独自一人跑到往日常去的深山下,看着面前茂密的山林,心中感到的是害怕而不是往日与白央央一起来的期待。
乐于在心中给自己鼓了鼓气,朝深山老林中走去。在山中蹲了很久也不见什么动物出现,他努努嘴,转身下了山。
再次回到屋里,白央央还没有醒,小乐于又将帕子搓了一把重新敷在她头上,然后坐在她旁边,皱着小脸看着昏睡的她。
看着看着,他猛然起身就跑。
小乐于气喘吁吁地跑到城里,可惜此时已是夕阳西下,街上的店铺都打了烊,小贩也通通不见了,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还走在街上,他想要用早上那样要钱的方式恐怕是行不通了。
他再一次缓缓走在街上,耷拉着脑袋。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快要放弃之时看到了前面一家铺子还开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指挥着两个光膀子的壮汉将马车上的麻袋扛进中,而屋前的摊面上还堆着许多大白馒头,看得乐于直咽口水。
直到看到馒头的这刻,小乐于才发现肚子早就饿了,他顿时想到了白央央。自己都这么饿了,那娘呢?娘也这么久没有吃东西,一定很饿。
一个念头浮现在小乐于脑中,但他很快摆了摆头,打消了那个念头。可白央央需要吃东西……乐于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迈出了步伐。
他悄悄靠近那放着大白馒头的摊台,待那三人都进了屋子,他立马拿了两个馒头塞入怀中,塞完后还不忘伸手抓了一个。
“诶,有贼!抓贼!”其中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先发现了他,立马跑到了摊台前,扬声道,“掌柜,他偷了你的钱袋!”
乐于一惊,疑惑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他只拿了三个馒头。
意识到不对的乐于瞬间开溜,还隐隐约约听到后面的老板喊道:“小兔崽子,那可是我准备的工钱啊!追,追,你们给我追,今日追上了我定要打死他!”
这话听得他一哆嗦,往后一望,那两个光膀子的男人正迈着粗长的腿向他追来,吓得他再也不敢往后望去,只顾着往前跑。
跑了很久,小乐于急得气都喘不上来,他飞速往后看了一眼,却没看到那两人。小乐于转弯溜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里有一辆木推车,小乐于灵机一动,蓦地往车下躲去。
没等一会儿,小乐于便看到了四条腿,正是那二人的装扮。小乐于躲在车下瑟瑟发抖,好在那二人滞留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见他们离开后,乐于才抖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他悻悻地看着手里握着的大白馒头,这馒头很白,很软,乐于心道:娘吃了一定能够好起来!
“小兔崽子挺能跑啊。”声音从乐于背后传来,乐于一回头,只见其中一个男人正蹲在车尾向他阴笑。
小乐于回头立即从车前爬出去,他刚爬出木推车就腾空而起,原来另外一人早就候在了前面,等他一出来就将他提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乐于挣扎着,将馒头在怀里护得死死的。
旁边那人一脸坏笑,道:“老二,放开他。”
抓住他的人依言,果真放开了他,只不过是直接放了手。
小乐于平摔在地上,怀中的白馒头也全都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的灰。他想要伸手去够三个馒头,却有一只脚跺在了他的手上。
“啊啊啊!疼!好疼!”小乐于惨厉的叫声打破沉寂。
那脚松开后,两个光着膀子的人又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他们打了一会儿,小乐于的叫喊声渐渐化为呜咽声。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到了最后他只依稀看到有一个白馒头被其中一人一脚踩扁了。
“哼,小兔崽子!你们找到钱袋了吗?”那掌柜的声音传来,乐于睁眼一看,那老板正气冲冲的望着自己,但他好累,所幸继续闭上眼睛听他们说话。
“掌柜的,这小贼跑得可真快,肯定是个惯犯,我们追上来的时候搜过了,没有啊,一定是他藏到哪里了!”
那老板不信,亲自搜查了一遍,果然没有翻到钱袋,他踢了乐于一脚,拍拍手站了起来。
“老板,这天色都不早了,贼也打了,该给工钱了吧。”被叫老二的人笑嘻嘻地看着老板。
“给,今日真是晦气!呸,小王八羔子!”那老板丢了一袋银子过去,踢了一脚乐于,又向小乐于吐了口水才气冲冲地离开了。
那老二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道:“大哥,真是妙计啊,白白多了一日的工钱,哈哈哈。”
只见那大哥从怀里也摸出一袋银子,他随意挑了一颗,蹲下后将小乐于扶了起来,咧嘴笑道:“小兄弟,今天还真是多亏了你啊哈哈,诺,给你的。”他把碎银放进乐于手里后就和他那二弟欢声笑语地走了。
小乐于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恢复了些许体力后,他将银子举起对着月亮一看,是真的银子!他一笑,艰难地捡起了地上只是占了些灰尘的两个馒头,拖着腿走回家。
回到屋中,小乐于啃了半个,又将占了灰的馒头皮撕干净后,又将馒头掰成一粒粒小颗粒,这才喂给了白央央。
他动作笨拙,但很认真。喜欢不孤不辜请大家收藏:(663d.com)不孤不辜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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