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于拿着药瓶来到比邻院,见一扇屋门敞开着,便走了过去。
屋中只有叶莘一人,他正端坐在黄花梨平桌后,执起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旁边烹煮着一壶茶,壶口冒着热气。一时恍惚后,乐于敲了敲门。
叶莘似乎将一个字写完了才停笔,抬头道:“进来吧。”
乐于道:“多谢叶公子,我想看看莫宣,叶公子可否告知他在何处?”
执起的笔又落下,叶莘写着字,头也不抬地对乐于说:“他在隔壁,你去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你若是想替宋森然说好话,莫宣不一定会接受。”
谢过叶莘,乐于走向旁边的屋子。这屋门紧闭,乐于便敲了敲门。
门里立马传来了莫宣的声音:“公子,我自己来就好,马上就弄好了,麻烦你等等。”
“莫宣兄,是我,乐于。”
“乐于?你等等,我马上就好。”
没等多久,门便被打开了,莫宣站在门内,头上已经绑好了白布条,看到乐于,他微微惊讶:“乐于,你怎么来了?”
乐于一笑,将手中的药瓶举起来晃了晃。他对自己送瓶用得快要见底的药竟是丝毫不感到羞愧。
莫宣这才反应过来,让道示意他进去。
两人在桌边坐下,乐于也不拐弯抹角,他道:“本来想来给你送药的,现在想必也用不着了。莫宣兄,还有一事,我代小然向你道歉……”
莫宣打断他:“乐于,我把你当朋友。但她是她,你是你,我分得清。你不欠我什么,也不必代她向我道歉,今日之事就这样,不必多说。”
乐于心道叶莘还真是了解莫宣,既然如此,他也不便多说。只好叹道:“好吧,你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这药你收下吧,外服内用都可以,只是只剩了一点。”
“没事,额头与腹部的伤都处理了,公子给的药好得很快,小时候经常受伤,全靠公子的药才活下来的。”莫宣两眼远望,似笑非笑。
“看得出来叶公子对你意义非凡。”
莫宣眼中明光闪烁,郑重道:“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莫宣。”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是,我知道,公子他淡泊,什么都没看在眼里,什么都与他无关。不过不管在别人眼中如何,在我眼中,公子似火,明亮炙热,我这整条命都是他的。”
许是感知到自己太过较真,莫宣补充道:“你们不会懂的。”
但透过他的双眼,乐于似乎真的在其中看到了叶莘的身影,高贵冷清,身影后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烧得越来越大,火光越来越亮,将周围的黑暗都驱逐开。乐于出神道:“其实伯父也是,若不是伯父,我跟我娘怕是早就曝尸乡野了。”
两人点到为止,关系虽好,有些事还是烂在肚里,记在心中更好,毕竟都是一堆黑史,暗不见光的事。
最后乐于还是将药送了出去,他对莫宣说他也没什么好东西,既然莫宣为他求剑,那他在朋友受伤时送点药也是理所应当的。莫宣一笑,最后收下了那瓶快见底的药。
送完药后,莫宣本来要送送乐于,被乐于拒绝了。
走过叶莘的屋门,乐于停下了脚步,斟酌片刻,他还是转身敲了敲门。屋中的叶莘依旧执着笔,但看动作似乎已经由写字变成了作画。
见叶莘抬眼望过来,乐于冲他一笑,道:“叶公子,打扰了,我先走了,告辞。”
叶莘微微颔首,低头继续作画。
第二日,乐于一大早便领罚到比邻院报道了。
出乎意料,他到时,比邻院这两人早已穿戴整齐。莫宣依旧在前院练剑,叶莘在一旁看着他,时不时指导一两句,既不严格也不仁慈。
看他们忙着,乐于没有打扰,静静候在一旁,顺便学点招式。
很快,叶莘便注意到了他,只见他打了一个手势,莫宣便停下转身,冲乐于一笑,道:“乐于,你怎么来了?”
乐于讪讪回答道:“昨日之事,触犯了门规,伯父让我来比邻院帮忙,这七日估计每日都过来。”
提起昨日乐于所做之事,莫宣就一阵沉默,他实在没想到乐于会想到那样的经商之道。
见场面太过安静,乐于呵呵笑道:“叶公子,莫宣兄,你们可有要打扫的地方或是有没有什么要洗的衣物?”
莫宣摆手道:“不必,这些我已经做好了。我们这里没什么活,那几个来帮忙的门仆每日也是被公子叫回去休息。乐于,你也回去休息吧。”
难怪来时没在院中见到一个门仆。想来也是,莫宣一定跟了叶莘很多年了,哪里还用得着别人照顾。乐于点点头,道:“那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既然要来帮忙,你若要练剑,不如在比邻院练,省时省力,莫宣也能教你一些新招式。”叶莘的话拦下了正要离开的乐于。
乐于想了想也是,他转头笑道:“那便多谢了。”
天黑之后,忙活了一整天的乐于先去取了石莲,再去了比邻院。
满头大汗的站比邻院院中,乐于见屋中灯光未灭,这才叹了一口气。他拔剑出鞘又练起了那熟记于心的一百式。
夜空中月牙被薄云遮住,地上的景物就更模糊了,借着屋中的烛光,乐于才勉强能看清周围。他还没有练完一遍那天下独绝的一百式,就见莫宣的屋门忽然打开了,莫宣从里面出来,看见他时,略带讶色。
乐于收了剑,对莫宣报之一笑。莫宣向他走过来,问:“乐于,你怎么这么晚了才来练剑?”
乐于道:“有些事耽误了,现在才得空。吵到你了吗?”
“没有。你刚才打的那是什么招式?我从未见过,不过看上去身法众多,倒是能随机应变。”莫宣本是偷偷看向他手中的石莲,可惜还是让乐于察觉了。
乐于笑道:“倒不是什么秘籍,是我在山下花了五文买的一本《惊天动地剑术一百式》,莫宣兄若是想练,我明日将它拿来。”
听完这书的名字,莫宣瞬间被劝退,他咳了一声,对乐于笑道:“多谢多谢,不过还是不用了。”
想起白日叶莘的话,乐于问:“莫宣兄,我将那一百式也练得差不对了,最近也来不及买新的剑谱,能请你教我几招吗?”
“自然可以,白日里公子也吩咐过了。”莫宣说教就教,立马拔出自己的碧霄在院中示范起来,“来,我先练一遍给你看,然后你练我纠错。”
乐于将莫宣的身法快速记在脑中,可真当他自己来练时,却虚有其表,动作是到位了,就是没有一点气势。莫宣安慰他多练几遍就能运出力道了,乐于看着自己手中的宝剑点了点头。
两人练了一个时辰,叶莘屋中的灯灭,两人便自觉停了下来。
莫宣道:“乐于,你是不是还要去后山放剑?这么晚了,不如放在这儿,反正你明日也要过来。”
乐于笑着将石莲递给了莫宣,道:“求之不得,多谢,多谢。”
“不用这么客气,赶快回去吧。”
两人道别完便各回各屋。回居人仓的路上,乐于那症又犯了,先是胸口,逐渐扩延至周身,刺痛难熬,还伴随着寒意。他扶着周围的墙,游回了自己的屋子。
回到屋子后,乐于往枕边一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将最后一点给了莫宣。他面容浮现一抹苦笑,心中自我安慰道:“是药三分毒,少吃点总归是好的,没事,明日娘应该就能发现,自然就续上了。”于是乎,想着想着他便靠着床滑下,死死地咬住下唇。嘴唇渐渐被咬破,铁锈味在口腔中散开。
想起这药,乐于心中虽有暖意,脑中却也是一片凌乱。每次发病他都是死死忍耐,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乐于自认为做得挺天衣无缝的,可这不知源来,续了足足四五年的药不禁让他多想:到底只是白央央看到他身上经常有伤,所以才每次在药用完后又拿来一瓶续上;还是白央央早已发现了这些事?
若是前者,可她是在什么时候、怎么发现的?如果是后者,那也许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可为何她看破却不说破?不但嘴上从未提过此事,在自己犯病的时候也不出来揭穿,只是在自己快把药用完的时候,她才默默地在枕边放下这么一瓶百病可治的药。
乐于百思不得其解。
白央央在注视他的时候,乐于曾几次看到过她眼中泪光闪闪,带着怜惜与心疼,嘴角却又是翘起的,添上了一丝暖意。若非要选择,乐于更偏向于后者,白央央已经知道了。
不过他也不清楚白央央到底知晓了多少,万一她只知道自己生了病,却不知道什么病,有多严重,所以才会拿来包治百病的药呢?乐于不敢打草惊蛇。
不过,既然她不说破,他又何苦说出来?白央央人渐渐老去,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每日还要在思斋堂中做饭打杂。乐于清楚,说明白了,只会让白央央白白担心,对谁都无利……
思绪万千。
半个时辰后,乐于摇摇头,疼痛已经缓和了不少,他站起来,除去青色外衫,将自己裹进被褥中。疼痛少了,头脑自然也放松下来,躲在被褥中的乐于勉强露出一个笑。往好的方向想,说不定白央央是觉得他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也能处理一些事了呢?
接下来的六日,乐于每日都会到比邻院去练剑,大多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常莫宣教,时而叶莘亲自上阵。他们教的时候都没有用上灵力,只是单纯的教给乐于一些普通攻守招式。
当然,这几日里乐于除了又学了一套招式外,还有其他收获。比如:叶莘的饭菜是由莫宣端来,可他好像胃口不佳,每日都是雷打不动的一碗饭。而莫宣许是平日太过劳累,通常要吃上三碗。
又如:叶莘每日就是用红泥小火炉烧上一壶茶,然后看书或是写字作画,神情时常有变,可喜怒哀乐永远都是淡淡的,从不夸张也不过于外显。而莫宣每日就是替他倒茶,看他写字,看他作画,看他……反正就是看着他。
第七日很快便到了,这天晚上乐于一进比邻院的院子便看到个鬼鬼祟祟地身影往假山后躲去。
乐于假装没发现,他拿起剑,自然地舞剑舞到假山前,趁那人不备,突然往假山后移去。
那假山后的人显然被唬住了,当乐于突然出现在那人面前时,那人被吓了一跳。
乐于剑指那人,看清后却是一愣,他将剑放下,喊道:“小然?”
宋森然赶紧鬼鬼祟祟地将手指竖在朱唇前,示意乐于禁声。
“小然,你怎么这个时辰到这里来了?要是让大哥知道了,恐怕又要挨骂了。”乐于只好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宋森然眼神飘忽,四处观察后,才拍拍胸口,凑近乐于附耳笑嘻嘻地道:“乐哥哥,我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嘛,我就是好久没来比邻院玩了,过来看看风景,没想到你也在,真巧啊!”
乐于一笑,心中已经明了她此番过来的意图,却也不揭穿。他道:“等会儿叶公子与莫宣兄要教我练剑,你可要学学?”说完他又补充道,“我就说是我拉你过来的,如何?”
只见宋森然点了点头,冲他笑得眼明如璨星。
两人没在院中等太久,叶莘和莫宣就出来了。莫宣看到宋森然也在,脚下一顿,面色渐沉。他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撇着目光走了过来。
乐于依言说道:“叶公子,莫宣兄,这几日多谢你们了,小然问我为何剑法长进了不少,我便如实回答了,还自作主张将她带来了,实在抱歉,能不能请你们也教教她?”
等他说完,宋森然也机灵地上前,甜甜地冲叶莘喊道:“叶哥哥,也教教我可以吗?”虽是对着叶莘说话,她的眼神却没少往叶莘旁边那人扫去,还自以为没人发现,其实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莫宣:“……三小姐若是对我不满,不如直接说出来。”
“啊?”宋森然疑惑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她比划着,“我没、没有不满!”
而叶莘只是淡淡对上宋森然的目光,只需片刻,宋森然便自觉地后退几步,离他远些,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
见宋森然退后几步后,叶莘才道:“莫宣,我先回屋了。你若愿意教那便教,你若累了,那就将人好好请出去。”说完他还真自己回了屋子,关上了屋门。
莫宣沉默片刻,什么都没说就执起自己的剑开始舞起来。乐于对宋森然点点头,两人也学起莫宣的动作来。
练剑过程中,莫宣被宋森然那时不时就投来的目光弄得脸色阴沉,没练多久他便将两人打发走了。
比邻院外,刚练完剑的宋森然额头冒出不少汗珠,乐于拾袖替她擦干净,笑道:“叶公子的药就是好,短短几日,莫宣兄便能舞刀弄剑了,改日我若受伤了,也向叶公子买些来,只需一两日就又生龙活虎了。”
六神无主的宋森然听完这话突然变得高兴起来:“乐哥哥瞎说,有小然保护乐哥哥,乐哥哥怎么可能受伤?”
“是啊,是啊。有小然在,我便不会有事。走吧,小然女侠,我送你回去。”乐于打趣着。
“那是,本小姐不但貌美如花,还能文能武,三个哥哥皆是人中龙凤,爹爹又是……”宋森然说着笑着,看了乐于一眼,她的笑颜瞬间垮了,“乐哥哥,你最近还是胃口不好吗?我怎么感觉你瘦了好多啊,你要不要找客游长老瞧瞧?”
乐于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随后笑道:“不必啦,我只是没吃多少饭而已。”
宋森然明亮的眼睛眨了一下,盯着乐于问道:“为何不吃?”
乐于将她上下看了一遍,道:“自然是想要跟小然一样,瘦些好看些,不然怎么有资格当一舞倾城宋森然的哥哥呢?”
宋森然乐了,她拍了拍乐于,触手之处格外硌手:“哼,乐哥哥天人之姿,谁敢说不配,我就打到他觉得配。”
“若是像莫宣这样坚定的人,你也要打?”
“乐哥哥!”宋森然忽然急了,撒娇道,“我跟你说别人,你怎么又扯到他了?”
乐于道:“他也可以算是别人吧?”
“不算!不算!乐哥哥,我跟你说个有趣的事啊,是关于范义武的,他最近又被罚了。笑死我了,不知谁罚的,让他们去洗茅厕,他们走到哪里,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哈哈哈,臭死了。”
听完,乐于似乎看到了那场面,他不禁笑了笑。正笑着,又听宋森然道:“乐哥哥,刚刚谢谢啦。你有没有事需要帮忙?小然都可以的。”
一个脱口而出的“没”字还没说完,乐于改口道:“实不相瞒,还真有。”
“太好了,乐哥哥快说快说!能让我帮忙的事情……乐哥哥,嘿嘿嘿老实交代,你最近是不是有桃花运呀?快说快说。”
“不是桃花运,你别急,我慢慢说来……”
声音渐远,他们有说有笑的,小打小闹的,却又不敢太过大声,最后这一高一矮,一青一黄的身影渐渐隐匿在这黑夜中。喜欢不孤不辜请大家收藏:(663d.com)不孤不辜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