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存心要避开一只恶鬼该怎么做才好?
要溜倒是能溜掉,只是如果被对方发现恐怕不啻于捋动了沉睡的巨兽,到时候触怒的恶鬼阴魂不散地追上来,以他现今这羸弱的身躯,怕不是动动手指便被对方撕开再生吞下肚。程安予又想起先前被那恶鬼在脸上舔了一道,仿佛吞食着什么人间佳肴般,他便不由得寒毛直竖。
然而他从自己这番沉思中清醒过来,却是恍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中受了这身体性情的影响,对那鬼怪明显有些夸大的凶名也会害怕地瞻前顾后。只是他尚困于这身体之中,免不了受到影响,如果擅自与其相抵触,不保会出现精神割裂的后果,到时候整个人像是劈成了两半,一边冷静自持另一边却胆小如鼠,那情景实在可怕,他也只能顺应自己于性情上的小小变化。
于是那溜之大吉的想法便更加强烈起来。只是此计不成的后果真是有些可怕,令他思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推开了窗去一眼望过去,满眼都是妓馆与妓子,倒好像是天下间哪里都是刀山火海,还不如待在这里乖乖等到夜间那恶鬼前来。
他皱起眉将窗子合上,一转头瞧见铜镜里伫立着的美人,眉头轻蹙似愁似怨,实在一副扶风弱柳的好景致,然而他见了不但不心生怜意,反而有些气的牙痒痒,当即便抄起摆在旁边的香炉往那镜中美人砸去。
不过所谓擢纤纤之素手,雪皓腕而露形。美人的素手皓腕只合该在玉帛丝竹间翩翩游移,哪里生有男子那样铮铮气力,是以美人倾力掷出的香炉未曾挨上镜面便哐当落了下去,还真是气急了拿自己撒却没撒成反而累着了自己。
于是美人实在拿自己这娇弱的身体没了办法,只心烦地啧了一声。
然而此时却有在外面候着服侍的丫头慌忙进来问询,原来是听见了他扔掷香炉的声响。程安予原想装作无事让那丫头下去,却忽而想到了什么改变了主意,唤那小姑娘凑近道:“我这几天有些烦闷郁郁,便想着去哪家神社祈福静心,你可知道附近有名的神社有哪些吗?”
“这附近最为有名的神社是坐立在南面的稻荷神社,听说早几个月时那处神社开始显迹,守护神社的神明会实现所有前去虔诚祈福的人的心愿,如今那里已是络绎不绝、香客不断了。”
小姑娘自小在花街中长大,受尽了尊卑有别的观念熏染,所以此刻依旧还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不见丝毫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程安予抿了抿唇,始终还是抵不过心中泛起的柔意,他伸手替小姑娘理了理额发又轻声问她叫什么名字,不过除去一些浅谈之外,他却是做不了什么了。
南面的稻荷神社吗?不管那有神驻守的传言是真是假,来往香客日夜不息应该是做不了假的,小鬼一般都会怕人气旺盛之地,且那里还是一处供奉神的神社,鬼怪当是不得轻易进入的……吧?
只是心中有再多不安,他却也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去的。不过却不是按给这小姑娘的说辞去做,要跑自然是要偷偷地跑,不过到时候发现他不在恐会牵连那些侍奉她的丫头,于是他叮嘱下仆们不在他屋前静候,让她们自行回各自的住所去。尔后程安予才安心独自离开。
他这几天常常开着窗往外观望,知晓这花巷夜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并不好脱身,反而是大白天罕有人自街道上走过,又因为没添新雪,便连扫雪的仆人都懒得在白日里出来了。只要从小窗翻出去,踩着窗台攀上那伸至窗前的梅枝,便能顺着树干到地面上去。也亏得那是一株冬日里也能缀满白梅的树木,他着一身白也能借着遮掩一二。
不过梅树向来长得矮小,便是日式古建筑也多建得低,他在下来时却还是险些直接跌下来。
悄悄落了地之后,他本想着事情肯定就好办许多了,谁曾想这娇娇女子根本吃不消一刻不停地奔走,没多久便双腿颤颤、两眼昏花了。他守在路边许久,才终于搭上一辆顺路的牛车。
远近闻名的稻荷神社果然川流不息,程安予随着人流踏上石阶,穿过一道又一道鲜红的鸟居,终于走到稻荷神社前,本殿前悬挂着巨大的铃铛,虔诚参拜的人们一一上前去垂首摇动系于铃铛上的长绳,其发出的清脆响声竟盖过了拥挤的人群中传来的嘈杂声。
神社内尽管昏暗,但却可依稀看见其中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似乎正在凝视着这些前来参拜的人类。
程安予微讶地仔细盯着那个身影。
难不成这座神社果真有神灵在镇守?
天色暗下来后,花见町也便顺利地进入了属于它的白昼。茨木照例随手丢了一把判金给鸨母林春,便甩下她急急上了楼阁,这次屋外没有守着侍候的丫头,但他也并没多留意,正上前去抓上了门把,却忽的顿住了动作。
他抬手理了理自己因赶得急而有些凌乱的头发,这才推开门走进去。
楼下的鸨母林春正拢着一把判金清数,却听见蹬蹬蹬的脚步声,又急又重地从楼梯上传来。接着便又响起了几位妓子的尖叫声,林春不耐地叱道:“鬼叫什么,有这力气到客人们的床上叫去。”
然而她话音刚落,便被人一下子拎起衣襟,吊起的衣领顿时勒住了她的脖颈。
“幸姬去哪了?!”
林春晃着悬空的双脚好一会才定睛看向对方,却冷不防地对上一双冰冷的金瞳,漆黑的眼球因怒火而睁大——竟是那京中传闻已久的大妖茨木童子!
她吓得手中的金判也忘了抓住,一枚枚乒乒乓乓地掉在了地上。
而恶鬼还在凶狠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问:“幸姬去哪了?”
大江山的鬼王酒吞童子来访时,安倍晴明正要开口邀请八百比丘尼同他一起去庭院中饮酒。
“晴明的兴致看起来不错嘛。”八百比丘尼淡淡笑着,“今天博雅没有来骚扰你可真是少见呢,不过看来就算是遇上了这种难得的时候,晴明却也还是闲不下来呢。”
“说什么骚扰……”安倍晴明失笑地望着那温柔吐槽着好友的女性,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见背后传来嘭地一声巨响,他回过头去便见巨大的酒葫芦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旁边的樱树扑簌簌地掉下叶子,落在那突然出现在此处的大妖怪身上。
晴明瞥了八百比丘尼一眼:“你早知道酒吞童子会过来了?”
“谁知道呢。”
晴明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偷来的空闲怕是又要被占了。鬼知道这些个本来该安安分分待在大江山的大妖怪一个个地都跑他这来做什么,难不成真当他这是甚万事屋了?
“喂,晴明,茨木童子那家伙没在你这里吧?”酒吞童子大步上前来落座,随意地将巨大的酒葫芦搁在脚边。
“现在没有,不过他前几天倒是来过一趟。”安倍晴明慢慢地为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却被酒吞童子顺手捞去,只是他囫囵着将酒倒入自己口中却皱起脸咂嘴:“这什么酒,也太淡了吧?”
“只是闲暇时用于细品的酒水,自然没有酒吞童子你平日里喝的酒烈。”
酒吞童子喔了一声,忽而瞥见一旁八百比丘尼直直盯着他的目光,便不爽道:“你这样盯着我看干什么?”
“这次酒吞童子先生过来,不会又是为了躲茨木童子先生吧?”
这话显然勾起了酒吞童子对于自己过去被茨木童子追着跑的回忆,令他在那一瞬间嫌弃地扯了下嘴角,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并非八百比丘尼所想的那样:“现在我可用不着躲着他了。那家伙也就前几天才回了一次大江山,却是为了找一个什么人类女人,现在估计已经跑到别的地方去找人了吧。”
八百比丘尼一怔:“人类女人?”
“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一点,几天前茨木童子到我这来的时候就是为了那个女人,没想到她竟然失踪了吗?”晴明勾起唇角,他转头看向八百比丘尼,“不知道你能不能推算出那个女人的大概方位呢?”
“真是的,我的预知能力就是被你们这样用的吗?”
话虽这么说,但既然安倍晴明开口了,再加上一旁的酒吞童子虽未直言,但也显然有这个意思,八百比丘尼也便开始推算起来。
“哦呀?”
八百比丘尼一出声,酒吞童子便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真没想到呢,这是茨木童子先生的有缘人啊。”
“废话就不要多说了,那个女人到底在哪里?”酒吞童子不耐地抓起一旁的酒葫芦背上,显然是准备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去通知茨木的模样。
“如果我推算不错的话,那位小姐此时应该是在往南二百里……”话还未完,酒吞童子便背着酒葫芦风一般地往南面去了,八百比丘尼不禁笑道:“虽然平时酒吞童子先生总是一副很嫌弃茨木童子先生的样子,但是这种时候却非常为他着想呢。”
“朋友嘛。”安倍晴明执起酒杯浅酌了一口,忽而皱眉道,“往南二百里,那不是稻荷神社吗?”
“是的呢,就是那位善良的神明所居住的地方。不过几个月前她就已经出游了,现在在神社中实现去参拜的人们愿望的,是一位冒充的‘神明’喔。”
身为妖怪却被称为追月神的少女,便是在稻荷神出游后占据了此处神社。普通人见到她的兔耳狼尾大概都不会选择信任她,于是她便日日隐藏在神社深处听闻前来供奉神社的人们的心愿,很难想象这个令前来虔诚参拜的人越来越多的小妖在此之前还在四处流浪。
不过在她选择居住在神社之中便也要履行神的职责之时,大概她确实也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神明。只要是人们真诚的心愿,她都会竭力为之努力实现,这样的她难道不能被成为神明吗?她属于此地也守护此地,这才是神明的职责,连她自己对这一点都深信不疑。
然而有一天,她所守护这片纯洁之地遭到了进犯。
那是多么强大的妖怪啊,仅仅只是妖气便似乎能令她窒息,甚至在那两只大妖尚未进入本殿之时,冲天的妖气便弥漫了整个神社。
“你们是谁,为何要进犯我的神社!”
虽然说她所面临的是她曾经望一眼也要远远逃开的大妖怪,但是现在的她是镇守此处神社的神明,尽管双腿在自顾自地颤抖,她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威严。
“小妖怪,”其中一只大妖说道,“你把幸姬藏到哪里去了?把她交出来。”
他那双黑膜金瞳的妖眸正危险地直盯过来,令她不由得生出了些退缩之意,而当她打量起那大妖银白的头发与焰红的鬼角,才忽然想起这只大妖分明便是传说中的茨木童子。
怎么办,要放弃吗?
她悄悄瞥了眼身后,却咬牙开口道:“不行,那是我庇护的人类,决不允许你们带走她!”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被称为追月神的神明!喜欢[综]予安请大家收藏:(663d.com)[综]予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