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节

    乾和之懂事了,傅尹和何笙女士这么夸乾和之,因为他在饭桌上不闷头吃了,知道敬人了,虽然端的是椰奶。
    乾和之祝傅尹学生听话少惹他生气,祝何笙女士天天开心越来越美丽,到了项齐,是谈恋爱不分手,到了傅闻声,他就咪咪笑。
    总结陈词,“我干了!你们随意!”
    开车回家的路上,乾和之打开收音机。
    “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是‘你遇到过的令你印象深刻的陌生人’,欢迎大家通过拨打电话,或者在后台留言的方式参与我们今天的话题。
    “被选中的留言,我们将在APP中同步更新上传。
    “截至明晚八点,点赞数量最多的经历分享人,将有机会获得由本台赞助的豪华双人游,目的地不限,可以自由选择。
    “期待你们的来电。
    “接下来的这首歌……”
    音乐前奏响起,主持人说话的声音渐弱。
    想中奖的乾和之打开手机,左右手拇指摆在键盘上方,憋了半天,最后还是苦恼地抓了把头发,转头,问傅闻声有没有印象深刻的陌生人。
    傅闻声看了眼反光镜,说,“没有。”
    乾和之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声,眼睛和嘴角却弯起来,“不要紧,那我先看看别人的。”
    十分钟后,乾和之关了手机,神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问傅闻声,“先生,你经常一个人出差,是不是?”
    傅闻声保守回答,“有时候。”
    乾和之大惊失色,抿嘴,仔细看了会儿傅闻声的脸,又来回扫视傅闻声的身体,把人淡如菊的傅闻声都快看毛了。
    傅闻声趁着红灯,把乾和之的脑袋摆正,有点无奈地说,“别影响我开车。”
    乾和之不听话,又转过来,“我看了他们的留言,好多都是说艳遇的。”他又开始上下打量傅闻声,“你这么好看,身材又好,喜欢你的人肯定更多。”
    “有没有人…”乾和之没问完,只开了个头,就自己回答了,“肯定有。”他顶着安全带凑到驾驶座,“你…没和他们…那个吧?”
    傅闻声凉飕飕地瞥乾和之,屈指往乾和之额头上敲了一下,发出“咚”一声实心的响,“我要开车了,别烦我。”
    乾和之拿这个问题吵了傅闻声一路。其实他一边问,一边也觉得自己奇怪,因为他心里是知道答案的,但他就是想听傅闻声亲口说。
    傅闻声不说乾和之想听的,乾和之就加倍纠缠,黏黏糊糊的,像条甩不开的鼻涕虫。闹到后面,连他自己都忘了初衷,又或者初衷本来也只是假托。
    傅闻声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拿水喝。
    乾和之小尾巴一样跟着,趁机钻到他手臂中间,先是看傅闻声喝水,然后喝傅闻声喝过的水,最后变成缠着傅闻声亲。
    老头过世以后,乾和之变得愈发黏人。
    傅闻声,不知道是不是体恤青年人第一次面对死亡的课题,对乾和之的容忍度也不断升高。高到被亲的第一反应只是怔愣,而没有第一时间推开,被善于胡搅蛮缠的乾和之视为默许。
    第一次没能坚定地拒绝,之后再想拒绝,好像就更加没了立场。
    -
    乾和之原本把老头的手机放在卧室的收纳盒里。他每次经过,总会不自觉看上一眼,想起老头已经不在了这一悲惨现实。
    这样不好,于是乾和之把手机放去了别处。但是不论他塞到哪个角落,那个位置都会突然大放光彩。
    比如,当他把手机塞到客厅电视机柜的最里面,客厅就不再是他看新闻和听渔舟唱晚的地方,而成了收纳老头手机的地方。
    乾和之不希望世界上最美好的111栋变成恐怖的所在,于是他决定把手机转移回它从前的住处。
    送走手机以前,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要开机看看。无线的充电器放上去没反应,乾和之又没找到合适的充电线,只能上网买了一个万能的回来。
    乾和之给板砖充电时,希望板砖是因为坏了所以才开不了机,那他就已经完成了他能做的一切,可以直接把手机扔回老头那里了。
    非常遗憾,手机只是没电了。
    开机后,手机涌进了大量的未读消息,绝大多数是广告,还有少数是欠费账单。乾和之一脸肉痛地用自己的钱把该结算的费用都结清了。
    乾和之果然是个奇怪的人。一边想把老头的痕迹都藏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一边又努力保留下老头的各种账户,好像他哪天还能回来接着用似的。
    解决完各种欠费,乾和之准备关机,眼不见为净。他刚按到关机键,突然有一通电话打进来,来电号码自动显示是营业厅。
    乾和之犹豫了八秒,还是接起来,“喂,你好。”
    对面语速飞快地自报家门,乾和之一句都没听清。
    “……您已经拖欠了五百三十元九角八分的话费账单。希望您尽快结清费用,否则下个月起您的号码将被强制停用,您的征信记录也将受到影响。”
    乾和之付钱付到麻木,“我往这个号码里面充钱就可以了吗?”点击确认支付时他又犹豫了,毕竟对他的工资来说,每月这样一笔钱,累积起来不是小数,“如果不付的话……这个号码就停用了……是么?”
    “是,还要支付千分之三的每日滞纳金。”
    乾和之抖了一下,“那这个号码不要了呢?以后再也不用了呢?可以不付么?”
    “就算现在注销号码,已经生效的账单也必须要支付。”对面的人公事公办,“您的号码绑定了副卡,要注销需要先解绑,需要你们双方携带身份证到营业厅办理解绑业务,然后您才可以办理注销业务。”
    乾和之头疼,“还有副卡?”
    “是,尾号为‘4484’的手机号码。”
    “……”乾和之张了张嘴,“我……我知道了……”
    “好的。如果您没有其他疑问的话,麻烦您填写一下稍后的服务表现反馈,再次感谢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
    -
    乾和之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曲着腿,抱着安安。安安的爸爸在和人打电话,安安的妈妈在店门口和人聊天。
    “怎么坐那儿?不挤啊?”陈劲挂了电话,看到乾和之委屈的坐姿,转身指了指另一侧的大椅子,“坐这儿……哎我给忘了,刚事儿多……又来了电话……我忘了整理……”陈劲把椅子上的东西拨到边上,“来小乾,坐这边来。”
    乾和之抱着安安走了过去。
    “中饭想吃什么?我带你们下馆子去吧?”陈劲刚问完,又有新的电话打进来找他,他只能暂时放下吃饭的事,交代说,“我先接电话啊。”
    安安听到“下馆子”就开始蹬腿,跟只肥硕的小青蛙似的,口齿不清地念“饭饭”。但一直等到她睡着了,陈劲的电话还没有讲完。
    嫂子进店,看到安安已经睡了,就从乾和之手上把小孩儿接过去,小声说,“我把她放后面睡觉去。”
    乾和之小心地托着安安,省得她中途醒过来。
    安安既然在店里睡了,那他们顶多在边上吃一碗拉面。
    乾和之不想吃拉面,就和陈劲示意自己要走了,陈劲捂了下手机,夸张地问乾和之,“怎么就要走啦?不吃饭啦?”
    乾和之摇头,挥手,说下次再来。
    他站在路口等绿灯,口袋里板砖一样的手机膈着他的腿,存在感很强,无法忽略。绿灯已经亮了一会儿了,乾和之才想起来过马路。
    他今天来是想告诉陈劲副卡的事的,他想说4484的号码恐怕早就没人用了,是老头一厢情愿地不停往里打钱,才让那个号码至今没被别人占去。
    这是自尊心比天高的老头难得可怜的小秘密。
    乾和之抱着揭秘的打算来,在店里坐了一会儿,看到老旧的木匠店已经焕发出新的生机,他忽然就不想说了。
    他刚到站台,就运气满分地看到了他要乘的公交,甚至车上还有空余的座位。他觉得这是老头对他保守秘密的奖励。
    乾和之坐下,看到手机上傅闻声发来的消息,问他什么时候结束,要不要来接他。
    乾和之看到傅闻声的消息就笑了,他估计了一下时间,说自己要去一下老头家里,让傅闻声过一会儿到老头家来接他。
    傅闻声回他,“好。”
    乾和之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
    很久没人住过的房子有种死寂的感觉,乾和之进门后,把门敞着,没敢关,又把屋里的窗和灯全都打开,才放松一点。
    这部手机当初是在老头的卧室找到的。乾和之进到老头的房间,把手机放到床头的木匣子里,关好,退开,双手合十拜了拜。
    他准备逃出房间的时候,忽然注意到木床侧面有一处凸起的花纹,四周有不明显的一圈阴影,看起来像是个抽屉。
    之前没注意到过,大概是被床单挡住了。
    乾和之在逃跑和好奇之间纠结,难得让好奇占了上风。他觉得他以后轻易不会来了,有什么问题还是今天一次性解决的好,而且傅闻声已经在来接他了。
    拉开抽屉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床下,生怕那里面突然伸出一只黑手,把他拖到下面去。
    他维持着手摸着床侧,下半身退得很远的扭曲姿势开抽屉,心里希望抽屉里是空的,这样他就可以没有负担地离开了,但抽屉里有一把钥匙。
    乾和之陷入了新的纠结。
    这里唯一上了锁的地方或者东西,据他所知,只有那个房间。可乾和之是真的不想探秘了,这里对他来说很恐怖。
    五分钟后,乾和之的手机大声外放《好运来》,他在音乐的BUFF加持下小心翼翼地开了房间的锁,转,“咔嗒”。
    乾和之立刻撒手,后撤,把木棍抱到胸前。
    里面没动静,没发生危险,没传出来奇怪的味道,乾和之才试探着用木棍把门戳开,开始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这间房间和乾和之想象的阴沉恐怖完全不搭界。
    粉色的窗帘半开,有光透进来,照到乾和之的落脚处,把飞扬的灰尘都照得金灿灿。空气有点沉闷,大约是长时间不通风的缘故,但沉闷中混着明显的木头香气,让人不自觉地放松。
    圆顶床幔朦胧地落下,铺满床周的地毯,像女孩子穿的白纱裙。衣橱靠在墙角,对面是一张书桌,书桌边上是六层的书架。
    这应该是老头女儿的房间,乾和之猜道。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但只走到很浅的位置,就停在书桌前面,保持一定距离,背着手,伸长脖子看书桌上都有些什么。
    有游记,人物传记,还有两本小说,最多的像是漫画,乾和之不太确定,他是从花里胡哨的封面推测那些应该是漫画。
    书架最顶层有一个包了封皮的相册,看起来很有年份了。
    这次乾和之犹豫的时间很短,他伸手抽出了那本相册,掸了掸上面的灰,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口水差点喷到相册上面。
    相册里记录了一个女孩儿的成长经历,不完整,只有从出生到大约两三岁的照片。年纪是乾和之估的,因为照片里的女孩儿看起来和安安差不多大。
    有一张照片没放好,乾和之一翻页,照片就掉到了地上。乾和之从地上抠起来,发现相片的背面写着拍摄的具体情景和日期。
    比如三月二十九日的这张相片,是对着小孩儿哭着皱在一起的脸拍的特写,“小芸长牙了,总是抱着桌子腿啃,不让她啃她就哭。”
    其他的相片也都是这样一些零碎又可爱的记录,比如白乎乎肉鼓鼓的小女孩儿穿着尿不湿,挂在床沿上,小短腿在空气中乱蹬,拍下来的照片都有残影。
    乾和之津津有味地看完了一整本相册,合上后又去找书架上还有没有其他,找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想,如果他走进这个房间是有目的的,那他的目标一定是“寻仇”,而不是云养娃。
    乾和之唾弃了自己两秒,坚定地把相册放回原位。
    他又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觉得差不多了,就想退出去。再一次走过书桌边时,他又扫到键盘托上有东西。
    这房间布置得太温馨,刚才相册里的女孩又可爱,乾和之已经不怎么害怕了。他走过去,侧弯腰,伸手把纸夹了出来。
    似乎是什么东西的复印件,很不清楚,黑乎乎的一大团,像曝光度没调好的失败品,乾和之只能勉强认出“青函”两个字。
    乾和之念了两遍,前后翻看,也没看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就把它塞回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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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有一就有二。
    SY:(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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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