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出院后,先被接到陈劲家里住。住了没几天,他就受不了了,又是嫌挤又是嫌麻烦,带着韩老头儿回他自己那儿住。
老头回了家,彻底解放,还跑生一路开起店了。和同一条街的邻居们热热闹闹地打了好几天招呼,还吃了免费的拉面。
虽然就一碗。
以上,都是陈劲发60s语音告诉乾和之的。陈劲还说了些别的琐碎的事情,把老头出院后的生活描绘得一派欣欣向荣。
之所以需要陈劲转告,是因为乾和之在老头出院以后就没再找过老头了。
乾和之大逆不道地说了好些戳老头肺管子的话,事后自己也觉得没脸见老头。拖着拖着,就变得越来越难迈步。
偶尔也有那么一两次,他叛逆地为自己找借口,认为这不是退缩,而是对老头擅自出院的抗议。
陈劲让乾和之一起吃饭,借口从下元节找到冬至,又从冬至找到腊八。
乾和之总是推。
推到快过年的时候,一天,陈劲的60s语音突然变成了3s,而且还只有一条。
乾和之盯着那短短的小气泡,半天没敢点开。他总觉得这是自己要被踢出局的信号。这让他很害怕,还非常烦躁。
他一直拖到晚上才点开,没等到陈劲老父亲一般沧桑无力的劝说,反倒听见了老头平地一声惊雷,“再不来你以后就别来了!”
乾和之懵了一瞬,下意识摸了一把脸,总觉得有口水顺着网线喷到了自己脸上。
好在没有。
乾和之终于迈出了这一步,在约定的时间踏上了去往老头家的路。他出门时一鼓作气,路上却无数次想逃,好在都被傅闻声按住了。
傅闻声问乾和之到底在害怕什么。
乾和之不知道。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傅闻声在乾和之又一次蠢蠢欲动的时候提醒他,“你师傅他,癌症晚期,过一天少一天。逃避改变不了这件事。”他还贴心地把车靠边,“你要逃可以,以后不要后悔。”
乾和之没下车,傅闻声就继续开了。
后来,这顿饭,和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一样,去做了就会发现,原来比想象中的要容易许多。
这一晚吃的是火锅。乾和之从眼大胃口小的陈岁安女士嘴下帮傅闻声抢亲亲肠的时候也纳闷了一瞬,他之前为什么会把一顿饭想得那么可怕。
出院这段时间,老头虽然身体瘦了,但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头顶一小撮银毛根根竖起,像刺猬似的。
很好!很不错!很有精神!
乾和之这顿饭吃得很高兴,离开的时候趴在车窗上和送他们的五人挥了半天手,挥到手上热气都没了才罢休,出发时甚至唱起了歌。
但可能是他喝了过量米酒的原因,情绪不稳定,才过了一个红绿灯,他就不唱了,改哭了。哭到后来睡着了,还是傅闻声抱他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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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农历新年,乾和之和师嫂还有安安,一起给老头置办年货,买了好些大红色的装饰品,准备挂到老头的家里和店里。
老头说了句“丑”,倒也没说不要。
春联字帖中国结,福气娃娃鲤鱼挂件,他们选了很多,把老头晦暗老旧的房子装扮得红过了头,都有些刺眼了。
顺便,一年到头总要大扫除。他们贴春联的时候,老头站在边上指挥这指挥那的,一听到“大扫除”就说自己累了,要韩老头儿扶他回房间睡午觉。
乾和之中途捞了几次推着学步车满屋子横冲直撞尤其喜欢撞老头房间的陈岁安,好不容易才等到她累了,师嫂带着她去睡觉。
韩老头到楼下扔垃圾,让乾和之看一会儿老头。
乾和之领命,悄悄进了房间,坐到床边盯着老头看。老头睡着了,但睡着了以后老是在哼,乾和之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韩老头回来以后告诉他,是骨头疼。白天还行,晚上比较厉害。老头有在吃止疼药,但止疼药吃多了,效果就要打折扣了。
下午,乾和之跟着老头,没话找话。一会儿问老头留着梳妆匣干吗,没见他化过妆,一会儿又问那间锁着的房间为什么锁着。
老头一个问题都不愿意回答,很没有耐心。
老头在面对安安的时候,耐心就好多了。安安吃手指,把口水淋得到处都是,老头也不怪她,还拿着照片,指着上面的人,哄安安叫“奶奶”。
乾和之偷瞄一眼,看到照片上有三个人,是一家三口照相经典站位。他刚想问,老头就一把把照片盖住,顺便瞪了乾和之一眼。
乾和之被瞪得莫名其妙,又莫名心虚。
吃晚饭的时候,傅闻声来了,带着项齐一起。
乾和之心里很愧疚,忍不住悄悄对傅闻声说,“我现在周末都到师傅这里,往叔叔阿姨那里跑得很少了,现在连年夜饭都不去,太糟了。”
傅闻声看他一眼,宽慰他道,“我出门前听到他们在和项齐的爸妈打电话,说一起出国的事,机票都买好了。”
乾和之愣了一下,很快哧哧笑起来,“那幸好你把项齐哥带来了。”
项齐带了一大堆保健品来,发挥舌灿莲花的天赋,赢得了老头的肯定,还赢得了口水怪安安的喜爱。口水怪把他的肩膀啃得全是口水。
聊到兴头,项齐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头也不回就开始质问乾和之是不是刚才说了他的坏话,把屋里的人都逗笑。
饭桌上,乾和之总担心傅闻声抢不过别人,举着公筷满桌夹菜,再送到傅闻声碗里。挖了一勺蒸蛋,陈岁安女士又开始着急地“啊啊”个不停。
乾和之装聋。
项齐在边上叹了一口孤家寡人没人照拂的怨气,乾和之立马接收到了信号,间或往项齐的碗里也添点东西,项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饭到中途,傅闻声受到项齐影响,开始面无表情地讲乾和之去年的椰奶糗事。乾和之顶不住,没出息地选择了尿遁。
“砰砰砰。”乾和之拍门,“还没好吗!”他催占了茅坑快十分钟的老头。
冲水的声音传了出来。
又过了快两分钟,老头才出来,擦肩而过的时候非要说乾和之一句才高兴,“懒驴上磨屎尿多。”
乾和之怀疑老头米酒喝多了,为了骂他一句,连自己也一起骂进去了。他“哼”了一声,心说他不和病患计较。
卫生间的窗是打开的。尽管如此,呕吐物的味道还是没有散完。乾和之往门口看了一眼,他知道老头一定是刚吐过了。
乾和之走到马桶前,把马桶圈竖起来,解决好个人问题后,到洗漱台洗手。一偏头,看到一滴血。他对着那滴血看了好一会儿,才捧着水把它冲干净。
过了十分钟,乾和之回到饭桌上,眼睛红红。
他坐下不到五秒,又起来,跑去开了点窗。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老头因为是肺上有毛病,所以哪怕室内开着空调维持温度,也一定会同时开点儿窗,免得屋里空气不流通,老头呼吸费劲儿。
今天不知怎么没有开。
正好师嫂上了一道辣菜,乾和之夹了一大筷子往嘴里塞,意外地被呛住,辣椒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乾和之咳得撕心裂肺。
一桌人又是给他拍背,又是给他喂水,又是给他递纸巾擦鼻涕。老头隔着菜的热气哈哈大笑,“你咳得比我一个老头还厉害啦!”
傅闻声从桌上抽了纸巾,没有递给乾和之,直接帮他揩眼角的眼泪。项齐等他缓过来才坐在边上笑,“你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
乾和之闭上眼,主动把眼睛往傅闻声手上的纸巾里按,按了一会儿他摇头,吸吸鼻子,声音里带着点不明显的委屈,说,“我不抢了。”
老头叫乾和之别撒娇了,然后端着米酒的小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敲,满面红光地说自己今天很高兴,又哈哈大笑。
韩老头儿边举杯边点头,说今天吃的是多。
韩老头儿只请了小年的假,隔天就回来工作了。老头当时还劝韩老头儿说家里人多,叫韩老头儿不用着急回来。韩老头也推说,“家里小孩儿不乐意和我们老头聊天,我觉得还是在老哥你这里好。”
一桌人一起碰杯,辞旧迎新。
千家万户在这一晚团聚,送别已经过去的,抱着对未来的期待迎接新一年的到来。这一家的愿望却集中于此时。
窗外的鞭炮和烟花炸响的时候,安安被吓哭了,打雷下雨还地震,她打翻了碗和饮料瓶,把她爹妈那一片弄得乱七八糟。
老头和韩老头儿互相给红包,哥俩好地勾肩搭背。
“老哥该睡了。”
“是哦,哈哈!扶我一把…哎哟…老弟…我高兴啊…今天…”
乾和之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反正往傅闻声怀里扑就对了。
项齐一个人自自在在地喝米酒。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又手忙脚乱,春节联欢晚会的主持人在齐声给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拜年,祝大家新的一年吉祥如意,家庭和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喜欢根生请大家收藏:(663d.com)根生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