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节

    最后还是拗不过老头,给他请了护工。
    大家各退一步,请护工的愿望答应了,他们就没管还在一边嚷嚷不要他们来的老头,开始自顾自商量轮流来医院陪床的事。
    “你周末不上班,周末可以多待会儿。平时就好好上班,最多下班的时候来看两眼。”陈劲认真地说,“我最近没接活儿,本来就没事儿做,你嫂子也能给我带饭带衣服什么的,我在这儿合适。”
    乾和之没有答应,只说,“那我有时间就来。”他看向陈劲拉长的眼袋和黑眼圈,知道陈劲昨晚肯定没休息好,“今天晚上让我陪着吧。”
    陈劲没硬留,事发突然,他家里还没顾好,确实需要回去一趟。他等到护工来,和护工说了情况,又和乾和之说了些注意事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和傅闻声在医院附近吃了顿潦草的晚饭,乾和之送傅闻声到停车场,“先生快回去吧,你都一个多星期没休息了。”
    傅闻声站在车边,背着风,头发被吹得有点乱。他看了乾和之一会儿才问,“要我留下来么?”
    乾和之有点茫然地看过去。他反应了一会儿,才领悟过来,傅闻声和老头无亲无故,愿意留下来肯定不是为了老头,只能是为了陪他。
    乾和之觉得鼻子酸酸的,想要依靠傅闻声的习惯让他心里动摇得厉害,不过最后还是摇头,“一个病床只能借一张折叠床,还是不要了。”
    傅闻声没有坚持,他伸手揉了揉乾和之的头发,“晚上我不关机,有事打我电话。”
    乾和之吸了吸鼻子,仰起脸笑了一下,“好喔。”
    乾和之回到病房,换护工下楼吃饭。
    护工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姓韩,以前在医院做护士,退休了以后开始当的护工。身体硬朗,比老头年纪小一点儿,没事儿还能陪老头聊天。
    “人送走了?”老头问乾和之。
    乾和之点头。
    “哼。”老头不知道在哼什么,“你怎么不走?”
    乾和之在床边坐下,表情有点呆,“我想留下来。”
    “你留下来干吗?有什么事儿我老弟都能做。”
    这么快就认上老弟了?乾和之意外地看了眼老头,又转过去看床头的一大堆果篮,问,“你吃不吃苹果?我帮你削个苹果吧。”
    “不吃,”老头抖报纸,“我要吃橘子。”
    乾和之面露为难,“师哥说你下午已经吃了不少橘子了,橘子吃多了生痰,还是吃苹果吧。”
    “呵,那你自己吃吧。”
    事实证明,护工确实能干。
    吊水,量血压血氧,护工都仔细关注着。老头一开始咳嗽,护工就学陈劲摸小盆儿,反应速度快得令乾和之咋舌。
    乾和之一晚上就没做什么事,连陪聊都插不进嘴,睡觉的时候自然也没脸要折叠床睡。他把折叠床让给护工,自己披了条毯子坐在椅子上。
    快九点的时候,老头准备睡了,又问了乾和之一遍,“你还不走?我又用不着你。”
    明显赶人的话,说一遍两遍,乾和之还会因为感觉自己不受欢迎而羞愧气愤,说多了,乾和之的脸皮也厚了,心里都没什么波动了。
    “不走,我今晚就在这里睡。”
    “随你。”老头被子一拉,不管了。
    陪床的第一晚,乾和之醒了没有二十次也有十次。趴着睡觉姿势不舒服,隔壁床的大哥呼噜又打得震天响,乾和之几乎是看着时针走到第二天早上的。
    住院部的清晨也来得早。
    乾和之听到有人起来了,莫名松了口气。
    陈劲不到六点就来了,还带了早饭,乾和之用昨天刚置备的东西简单洗漱了下,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一点就走了。
    乾和之下楼的时候,刚好接到傅闻声的电话,“我在过来了,你到门口等我。”
    “好。”
    上车后,傅闻声掉头往回开,“早饭吃了吗?”
    “吃了一点,师哥带来的。”
    乾和之到家后洗了澡,又睡了两个小时,然后被闹钟叫醒。他下楼,意外地看到原本空荡的桌上多了很多早点。
    各式各样的茶点装了十几屉,量不大,但品种多。热腾腾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乾和之刚才睡得还可以,胃口回来了一点,就坐下又认真吃了一顿。傅闻声看着他吃,看了会儿,也陪着吃了起来。
    吃完,两个人一起去上班。
    办公室里比平时安静很多,祭恬和魏雪看乾和之的眼神都透出点小心翼翼,大概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说话也比平时温柔。
    项齐见到乾和之来上班了,步子顿了一下,“来了?”他仔细看了会儿乾和之的脸色,“最近所里也不忙,你要是有事就请假啊。”
    乾和之点头,“好的。”
    下班以后,乾和之饭也没吃就去了医院。
    走廊里有一股饭菜的味道,应该是已经派过饭了。
    乾和之一边想明天要不要煮点汤带过来,一边拧开门。他开门的动作很轻,病房里的人没有注意到,还在管自己说,“还是关机。”
    乾和之下意识停住脚步。他听出说话的是陈劲,但不知道陈劲为什么要用这么艰涩的语气说话。
    回应来得慢一些,“都跟你说了别打了。”
    乾和之的呼吸滞了一瞬,最先想的是,“这是谁的声音?师傅的?”他从没听过老头这样,苍老,疲倦和厌烦,好像全凝在这一句话里了。
    乾和之怀疑自己听错了,握着门把的手松了一下,门锁弹回原位发出不小的动静,他们发现了乾和之,就默契地翻过了这一页。
    老头躺下了,陈劲帮老头盖好了被子,才来和乾和之说话,说了今天检查的情况,又说没大事儿,让乾和之早点回去休息,昨晚肯定没休息好。
    乾和之看到了靠墙的快递盒,陈劲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个是你嫂子给买的,刚到,还没来得及拆,以后晚上我睡那个就行。”
    乾和之这次只留了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也没能和老头说上一句话。他不知道老头是真睡了还是装睡,总不能把人薅起来。
    到了周末,乾和之终于有机会接过陈劲的班,把日渐萎靡的师哥赶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自己从早到晚地留在医院里。
    老头的徒弟不少,几乎每天白天都有人来看望。乾和之看到有人来,会主动把地方让出来,让他们好好聊天。
    有一次,老头看他又要回避,冷笑着问他是不是和医院蚊子培养出感情了,“我就说呢,最近这破医院蚊子怎么多这么多,都是你养出来的吧?”
    乾和之闻言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他被蚊子叮了,印子要几天才能下去。这会儿手臂上星星点点的,攒了几天,都快组成星象图了。
    他故意对老头晃手腕上的防蚊圈,“之前忘记了,我哥已经给我买了。你看。”他说着,还把腿抬起来,给老头看脚踝上的防蚊圈。
    “嘁,德行。”
    话虽然这么说,但乾和之从这以后就没再回避了。旁听了两次,乾和之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来探望的人总是走得很快。
    流程总是这样的:
    徒弟们问老头的病情,老头直接回答说快死了,徒弟们尴尬地说心态保持好,得了绝症后还活了十年八年的也不是没有。
    最后是关于红包的一番拉扯。
    几乎每个来看望的人都想留红包,但老头一个也没要。碰上坚持要给钱的,还会被老头羞辱一番,“谁指着你那点钱了?拿走!”
    乾和之听得都头皮发麻。就老头那张说什么都难听的嘴,估计也只有陈劲和他的关系亲近一点。难怪来看望的人不少,提出要留下来的却几乎没有。
    -
    虽然有了折叠床,但乾和之晚上还是睡不好。
    多数时候,他醒了,就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看老头,看困了又继续睡。再醒。再睡。就这么来回折腾。有时候他实在睡不着,就到走廊里转一圈。
    这天晚上,乾和之转完正准备回病房,走近护士站的时候,听到值班的护士在小声地说话,“我还以为那是他儿子呢,原来不是啊。”
    “不是啊,你没听他叫人吗?叫的是师傅。”
    乾和之听到“师傅”两个字,就条件反射地停了下来。他原本是贴着墙走的,这一面墙和护士站同侧,占了视觉盲区。她们没注意到有人来,就继续说话。
    “那这徒弟还挺孝顺的。”
    “我那天在走廊里看到他讲电话,还以为他在和人说话呢,听到后面才觉得不对。应该是对面没听,所以他就自己留言了。”
    “你怎么还听人讲电话啊?”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进病房的时候他在那儿站着,我出来他还在,就经过的时候听了几耳朵!我吃饱了撑着啊专门听墙角!”
    “我开玩笑的。诶,你听到了什么啊?”
    “都是独角戏,一会儿说师傅怎样怎样,一会儿你爸怎样怎样,我听着那病情描述和三床病人都吻合。就最后叫了句‘小妹’,让人来医院看看。”
    “哎,所以又是不管爹妈的?这都什么人啊。”
    走廊里忽然响起护士铃,她们被吓得一惊,其中一个护士站起来说,“我的我的。”折进工作间提了瓶药水出来,进了走廊右侧的一间病房。
    乾和之这才回到老头的病房里。
    陈劲周日下午来医院的时候,他的太太和女儿也一起来了。老头抱着安安逗了一会儿,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陈劲看纸巾不多了,准备下楼去超市里买两提,乾和之跟在他后面一块儿出了病房,在电梯里问起他在护士那儿听到的事。
    陈劲露出意外的表情,稍微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乾和之,“小妹是师傅的女儿。”
    乾和之愣了,“师傅还有女儿?”
    “嗯。”陈劲苦着脸,“其实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都是以前从师哥师姐那儿听说的,好像师傅不喜欢小妹交往的对象,不同意小妹和那个人结婚。他们为这大吵了一架,闹翻了,之后好像就没有来往了。”
    乾和之还是第一次听到老头的家事,最先想到的是老头的脾气居然坏到连亲生女儿也受不了了,他安静地消化了会儿,又问,“那她知道师傅的情况了吗?”
    “她不接我电话。”陈劲的表情很郁闷,“不过我留了言,如果她听过的话,肯定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乾和之鬼使神差地想到问陈劲要号码,“会不会他们吵架以后,她把你们的号码全拉黑了,所以才联系不到的?”乾和之觉得可以用自己的号码打过去试试。
    陈劲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就把号码发了过来,发完了才想起来,“可是小妹应该没我号码的,我根本没见过她。”
    乾和之惊了,那你怎么一口一个小妹?
    陈劲大概读懂了他的表情,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哦,我是跟着我的师哥师姐叫的,号码也是他们给我的。”
    虽然按照陈劲的说法,电话打不通的原因应该不是他们被小妹拉黑了,但乾和之晚上回了周密园以后,还是试着拨了那个号码。
    很可惜,他也没有打通,收到的提示音是关机。
    打了几次都是关机,乾和之忍不住怀疑这个号码是不是被弃用了,或者设置了陌生号码拒接?下一秒,他又自我否定地摇摇头,认为至少应该没有弃用,不然这个号码会变成由别人使用才对。
    傅闻声回来以后,乾和之拿了傅闻声的手机打,结果也是一样。他不信邪,总觉得自己运气差,还让傅闻声亲自打了一次,依然是关机的提示音。喜欢根生请大家收藏:(663d.com)根生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