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之是周五回到朝雨市的。
很不巧,他回来的时候,傅闻声正在外地出差,所以到高铁站接乾和之的是两位长辈。他们三人有段时间没见了,乾和之就在老房子住了两天。
傅闻声和项齐出差回来以后,下了高铁就直接往老房子赶。出租车还差一条马路才到小区门口,两人已经先看到一个裹着棉衣的人在顶风东张西望。
距离稍远,项齐眯了眯眼睛,盯着那边仔细看了会儿,才向傅闻声征求意见,“门口的那个可疑男子该不会就是…”
傅闻声也看到了,他点点头,肯定道,“是他。”
“师傅,那到门口就把我们放下来吧。”项齐和出租车司机说道,“傻弟弟到门口接我们来了,这个天气,他也真是不怕冷哈哈哈。”
“门口啊,好嘞。”司机打了转向灯,缓慢地向马路右侧靠,“门口那个是你弟弟啊?”
“嗯?不是。”项齐反驳道。
师傅懵了,“不是?你刚才不是说…”
项齐指了指傅闻声,又指了指自己,纠正道,“是我们的弟弟。”
“你们?哦,哦,你们三个是兄弟啊。呵!三个大小伙!那家里肯定很热闹。我和我老婆年轻的时候就要了一个。现在小孩儿大了,家里就我们两个老的,总觉得少点人气儿,就想着当初多养两个就好了。”
“养小孩儿太费钱了。”项齐嘴上惆怅地叹气,脸上的表情却幸灾乐祸,他用手肘轻轻撞了下傅闻声,寻求共识,“你说是吧,兄弟。”
傅闻声无情挥退项齐,“你没完了。”
车靠边停下,师傅还沉浸在养小孩儿费钱的事儿里,话闸子拉开了,现在有些合不上。傅闻声先下了车,项齐在后面笑着叫傅闻声拉他一把。
马路对面的乾和之看到傅闻声,立刻左右看了看马路,见没车,就小跑过来。他戴了顶绿色雷锋帽,跑动的时候,两片护耳像小翅膀似的上下扑腾。
乾和之跑到傅闻声跟前,做了个起跳的动作。
项齐这会儿才从车里弯腰出来。
乾和之余光看到项齐,脚下趔趄了下,起跳被打断,最后就只收敛地抱了下傅闻声,把傅闻声连手臂一起整个环住,用力挤了挤,然后就老实地放开手,规矩道,“何姨叫吃晚饭啦,我们快进去吧。”
项齐笑着按乾和之的头,“怎么不给帅气的项齐哥也来一个拥抱?哈哈哈你这顶小绿帽哪里来的啊哈哈哈!”
乾和之扭了好一会儿才从项齐手下逃开,他挨到傅闻声边上,正了正头顶的帽子,认真回答问题,“在平明买的,平明只有这个帽子卖。”
“垄断?这么霸道?暖和吗?”项齐问他。
乾和之点头,“暖和的。”
项齐继续逗他,“可这绿油油的,不吉利啊。”
乾和之揪着护耳,呆了一下,看向傅闻声,“不吉利吗?”
傅闻声也低头看乾和之,回道,“暖和就可以了。”然后他又回头瞥了眼项齐,说,“别玩了,他们在打电话催了。”
“好吧,好吧。”项齐快走了两步,赶上来,和两人并排,“你们两个结成一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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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临近傍晚。
两位长辈准备带着礼物去亲戚家吃晚饭。
傅尹同志难得坐了一趟驾驶位,他发动了车子,正在等车里的温度上去。何笙女士站在车门边,摸着乾和之的脸颊肉,“晚饭你们自己弄着吃哦。”
乾和之点头,任由她捏脸,同时偷瞄车子的方向,小声地问,“傅叔叔开车吗?”他觉得很少见,就问,“不要哥哥开车送你们去吗?”
“不用。你傅叔叔开车慢得很,没问题的。”
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傅闻声也把最后两个礼盒成功转移到了车上。他站直身体松了口气,呵出一小团白雾。
何笙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闻声,动作很快嘛!”她帮乾和之理了理衣服才弯腰上车,“天冷,你们快进去吧,我们走啦。”
等车子开过转角后,乾和之牵起了傅闻声的手,震惊地说,“您的手都冰了!”他用自己热乎乎的两只手包住傅闻声的右手,“我帮您暖暖!”
刚当完苦力的傅闻声冷笑一声。
“何姨太久没看到我了,什么都不让我做,我也不是故意的。”他包着傅闻声的手没松开,于是一路拧着身体上楼,“没事的,何姨疼我,我疼您呀!”
傅闻声对此无动于衷,甚至要把手抽回来,抽到一半,被乾和之夹住,拖了回去。
“晚饭准备得差不多了,回去再加工一下就可以吃了。”乾和之管自己念叨,“下午我和何姨还做了元宵,晚上我们可以煮一点当夜宵吃。”
然后他忽然“啊”了一声,激动地捏起了傅闻声的手,“我想起来了!今晚好像有人会在河边放烟花!我们吃完晚饭去看烟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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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烟花呢?”傅闻声对着光秃秃且黑暗的河边提问。
“不知道啊,嗝。”乾和之脸蛋红红。
他们刚才吃晚饭的时候,乾和之喝了一瓶果酒。酒精度很低,但他还是喝得满脸通红。醉倒也不至于,只是人有点亢奋。
傅闻声看着他这个样子,说,“回去吧。”
乾和之抓住傅闻声的袖子,自己伸长了脖子到处看,“可能他们还没吃好饭,要吃好了才会来放烟花!喔!有椅子!”乾和之指着河岸边的长椅,“我们等一等,烟花很快就来了!我们坐着等!”他从口袋里抽出纸巾,“噔噔!我带了纸!”
于是他们在长椅上枯坐了十分钟,等到两个人的牙齿都开始打战,乾和之开始神经质地摸脸。傅闻声询问地看他。
乾和之摸一下看一眼,“我觉得我的脸上好像沾到蜘蛛网了。”他对傅闻声抬起下巴。
傅闻声于是弯腰凑近了一点,仔细盯着看了小半天,手才舍得从口袋里钻出来。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乾和之的一小块脸颊肉,两指靠拢,然后在空处松手。
一根极细的蛛丝像水流一样飘走。
他们快被吹傻的时候,终于有两个小朋友出现。小朋友没在河边停下,一路你追我赶地直接跑远了,前面那个还边跑边嚷,“你快点!他们都要放完了!”
乾和之和傅闻声对视了一眼,揣兜跟上了。
他们跟着小朋友来到小区的儿童游乐区。他们到的时候,有三个“火树银花”正在滑梯边上放,空地上还横七竖八地倒了许多已经放完的。
傅闻声还没说话,乾和之已经眼神飘忽地为自己开脱起来,“我记得我听到的就是河边啊…难道是我听错了吗?河边…滑梯…好像是有一点像哦。”
傅闻声无语,“你怎么不说护耳挡住了耳朵?”
乾和之右手握拳捶了一下左手掌心,“对!这个也是原因!”他对着傅闻声左右转动脑袋,两片护耳像小狗耳朵似的翻腾起来。
傅闻声看了会儿才转回去。
圆锥形的烟花胡乱地摆在地上,白色焰火伴随着“倏倏”的声响从顶端向外喷洒,星星点点的亮光乘着弧线俯冲向地面。
周围的小孩儿在拍手,在大叫,边喊边笑。
乾和之目不转睛地盯着烟花看,手不自觉地就抓上了傅闻声的衣摆,像个还不能靠自己站稳的小朋友下意识地寻找依靠。
一团火星溅到了他们跟前,乾和之立刻退了一步。
傅闻声被拽着,就随波逐流地跟着对方一起后退,顺便为乾和之解释,“这是冷焰火,温度不会太高。”
乾和之看起来还是有点警惕。
“外部温度一般不会超过五十度,”傅闻声补充道,“是和你的洗澡水差不多的温度。”
乾和之听了这解释就笑开来,“我和何姨都觉得四十八度的水温刚好呀,怎么您和傅叔叔就觉得太烫了呢!”
“因为确实太烫了。”
“没有!温度刚好!”
“太烫了。”
“刚好!”
傅闻声不配合他继续抬杠了,乾和之就回过头,继续看烟花。
可惜这一排“火树银花”很快就放完了。
乾和之伸长脖子,隔得老远,似乎也想看看纸壳里还有没有更多的烟花。
这时冷风刮过,那些圆锥被轻飘飘地吹倒了。
乾和之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
傅闻声注意到了,就问他,“你想玩?”
乾和之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地说,“我不会,我没玩过这个,我有点怕。”他悄悄指了指不远处那群小孩儿,偷偷摸摸地说,“我想要他们玩,我看。”
傅闻声笑了声,“想得倒是挺好。”说完,他让乾和之在原地等。
乾和之就看着傅闻声朝那群小孩儿走过去,最后停在一个男孩儿跟前。剩下的小孩儿也很快围了过去,把傅闻声围在中间。
他们说了会儿话,小孩儿忽然就散开了,像蒲公英被风吹得松动,冠毛随风飞远。他们嗷嗷叫唤着向外跑。
“您和他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啊?”傅闻声刚走回来,乾和之立刻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我请他们去帮忙买烟花。”傅闻声回答他。
“他们去买了啊?”乾和之的语气突然变得兴奋,“那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就可以了吗?好耶!”他往前比了个剪刀手,被冷风一吹,又颤抖着缩了回去。
他们两人已经站在一块儿了,乾和之还要继续往傅闻声身上挤,挤着挤着又想到了问题,“不过先生,他们怎么这么听你的话啊?”
“他们不是听我的话。”傅闻声否定了,又反过来问乾和之,“你知道这小区里多数小孩儿都是你傅叔叔的学生么?”
乾和之点头,“知道的,和傅叔叔一起走的时候,他们会和傅叔叔打招呼,说‘傅老师好’。”
“我和他们说,开学第一周傅老师不会点他们的名。”
“哇!您好聪明哦!”乾和之“咯咯”笑了一阵,海豹拍手,回过神来才想起来问,“不过这个事傅叔叔会同意吗?”
傅闻声也笑,“那就是你的任务了。”
“嗯?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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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爱凑热闹,即便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也要一群人挤着挨着一起去做才满意。他们像黄蜂出动,乌泱泱一片涌出去,再乌泱泱一片涌回来。
“火树银花”再次出现了。
乾和之看着看着就忘记了说服傅尹的艰难任务。在看到有小男孩儿头铁地伸手接烟花时,他忍不住呲着牙感慨,“他们胆子好大哇!我看着都怕!”
傅闻声赞同地点点头。
“咦!您也有害怕的事情吗!”乾和之的注意力飞速转移,他对着傅闻声左看右看,像对待动物园里的猴儿似的。
傅闻声面无表情地一把按住他的头,转回去。
乾和之“哧哧”傻笑了两声。
他的脑袋被按着,好像这才真正注意到那个颜色已经发暗的滑梯,“哦!我突然想起来啦!福利院也有一个滑滑梯。不过是坏掉的,破了个大洞呢。”
虽然乾和之平时是个话多的人,但他多的都是废话。关于他的从前,他几乎从没主动提起过。
在乾和之说话的时候,有两个小男孩儿并没有去放焰火,他们像陀螺一样,在游乐设施上上上下下,来回不停地跑。
乾和之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我也想玩。”
傅闻声五指收了收,很自然地拍了拍乾和之的头,“想玩就去玩。”
“可我已经这么大了。”乾和之沮丧地说着,还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傅叔叔说大了要成熟稳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了。”
“那就不去。”
“可我想玩!”
“那就去。”
“可傅叔叔说了!”
傅闻声气笑了,“你是故意的吧。”
乾和之摇头晃脑,“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傅闻声还看着焰火,表情却变得无奈,很淡的一点笑意像这冬夜里的霜雾一样覆在他的脸上。朦胧,又隐隐透亮。
傅闻声看焰火的时候似乎比看乾和之的时候还要专注。这让乾和之不大高兴。他气哼哼地把脸硬凑到傅闻声的视线里,不小心吹出个鼻涕泡泡。
短暂的怔愣过后,傅闻声脸上的笑突然扩大了。
乾和之窘得连忙拿纸巾擦鼻子。
“去吧。”傅闻声管自己笑了会儿,终于还是顺了乾和之的意,无奈又纵容道,“不是作为大人,也不是作为小孩儿,就作为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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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和之的脚不能完整地踏在一个台阶上,每一步都要露半只脚在台阶外。以及,他坐下来,腿长就和滑梯差不多。最后,他有幸滑了五厘米,就被结实地卡在了半道上。
可见,他确实是过了这项玩乐的年纪了。
乾和之怀疑傅闻声劝他去玩有些没安好心,不然为什么傅闻声在他被卡住之后不但不来救他,反而在边上笑得那样高兴。
直到跑上跑下的小男孩们打算用他们身体的冲劲把乾和之硬踹下去,傅闻声这才把他从滑梯上捞起来,避免了新年未至伤病先行的惨剧。
乾和之气得都支使起傅闻声了,他命令傅闻声把他背回家。傅闻声居然没有拒绝,回去的路上还总是笑得一耸一耸。
乾和之更气了,激动地在傅闻声背上坐了起来,被冷风狠狠地拍了一脸,人都差点被吹傻。他的气焰消失了,他委屈地缩下去,重新趴好。
“躲在您后面就吹不到风了。”他小声地说。
“是么,”傅闻声又笑了一下,白色雾气摇晃,四散在他们周围,“那你躲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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