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和之把洗净晾干的窗帘从阳台上收进来,按照顺序穿上挂钩,然后踩上高脚凳,把窗帘挂回横杆上,又向远处扯了两下,确认自己已经安装好了。
视线穿过落地窗,乾和之看见院子里一片翠绿的颜色,很有生机,但他想起自己被关在门外的时候,于是还是觉得少了点东西。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想来是傅闻声准备拿水喝,乾和之顺口就提了建议,“先生,如果花园里布置一个秋千的话,也很不错的。”
傅闻声的回应是一个波澜不惊的单音节,“哦。”
乾和之原本以为傅闻声是要去厨房,但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他下意识想回头看一眼,不小心动作太大,整个人就重心不稳地在椅子上晃了起来,撅着屁股在空中划了半天手,最后还是靠傅闻声扶了一下才稳住。
乾和之晃出一身冷汗,一声谢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傅闻声嘴角勾着。他顿时愣住,因为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傅闻声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笑意。
傅闻声该不会是在嘲笑他笨手笨脚吧,乾和之不太确定地这么想着,应该不会吧,那傅闻声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
他想不通,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声,“谢谢。”
傅闻声见他站稳就松了手,声音轻快,“不客气。”
乾和之赶紧从椅子上下了地。
傅闻声转身朝厨房走过去,说了句什么,乾和之没有听清。他后知后觉,傅闻声刚才拦着他的时候,整个手臂箍在他的腰上,力气很大,动作很稳。
和之前在书房门口被电线绊住的样子完全不同。
乾和之没有对这短暂的接触感到别扭,只是腰间的皮肤忽然像笔直通到了心脏似的,一跳一跳,非常奇怪。
乾和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大杯奶昔的后劲好像有点大。”要是一会儿他拉肚子了,不知道傅闻声愿不愿意借他厕所用。
傅闻声在乾和之发呆的一会儿时间里,已经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并喝了三分之一,转头迎上乾和之茫然的一张脸,有些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我说,秋千你来选,选好了直接告诉我。”
乾和之呆呆地应,“啊?哦,好的。”
-
乾和之这天晚上下班回家,在楼下遇上了徐阿姨。
徐阿姨腋下夹一个快递,手上正在拆另一个。她直接徒手拆,不用任何工具辅助,噼里啪啦哗哗响,场面一度非常暴力。
乾和之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抡到一下,小命不保。然后他又想起从傅闻声那里新接到的任务,就问了问徐阿姨到哪里买家具。
“网上买呀!”徐阿姨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抖了抖她新拿到的宝贝,“看到没!这裤子!两条十九块九!网上东西便宜呀!”
听起来不太靠谱,乾和之这么想,但也没有直说。
徐阿姨又反过来问他,听到乾和之说自己没有在网上买过东西后非常震惊,用一种他吃了大亏的语气告诉他网上的东西更多,也更划算。
乾和之想了想,虚心地表示自己以后会改进的,然后看着徐阿姨向他展示网购的基本流程,他稍微记了一下,电梯刚好到了他的楼层。
从电梯到家的几步路,乾和之一直低着头看手机,没注意看路和人,结果被正好要出门的李强摸了屁股,非常难受地逃回了自己的小屋。
网上的选择确实很多,乾和之翻了很久也没有翻到底,每次他以为到尽头了,那明明已经滑到最下面的小光标又会“嗖”的一下出现在上面的位置。
他一边找理想的秋千,一边研究软件,看买过的人发出来的评价,不明白为什么秋千的商品评价里混进了丝袜面霜牛仔裤之类,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问“买了之后还会脚臭吗”这种问题。
乾和之揉了揉眼睛,他还不能很好地适应长时间看电子设备的屏幕,看的时间久了,眼睛就会开始酸涩,甚至还会有点儿头晕恶心。
乾和之放下了手机,决定第二天再继续。
乾和之第二天照常到酸奶店上早班。
快中午的时候,艳艳披头散发,带着一身热气进了店里,嘴里直嚷嚷说今天好热。乾和之看到她非常意外,问她,“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我今天是休息啊,”她挎着小包往没有人的座位上一坐,“不过我在家闲着没事干,无聊,所以就出来转转。”
乾和之点点头,有点羡慕。自从他打两份工以后,就没有过完整的休息日了,大多数时候,店长会把他一星期的工作都排满。
中午的时候,店长来替乾和之。店长看到艳艳也在店里,和乾和之感慨了同样的话,然后就和艳艳两个人坐在边上聊天。
“亮亮下个星期就该回来了吧,”艳艳随口提起,忽然又露出惊讶的表情,“哇噻,亮亮都走了快一个月了啊,时间过得好快啊。”
“是啊,小乾在我们这里也做了快一个月了。”
“小乾虽然年龄小点儿,但做事挺靠谱的。”艳艳这样说乾和之,把乾和之夸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朝他抛了个媚眼。
“我在考虑要不要让小乾接着做,这样你和亮亮休息的时候,就可以让他顶上。”店长也回头看乾和之,“而且他很讨客人喜欢,男客人女客人都是。”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艳艳拍了下手,“我前两天上早班,有个客人一直盯着我看,我还以为他想泡我,结果他拿了酸奶,问我‘那个长得很秀气的男孩子,今天不上班吗?’”她翻了个白眼。
店长嘲笑她自作多情。
然后店长接到一通电话,对电话那头应了两声,也没有给乾和之留下一两句交代,就边打电话边转身出了店门。
乾和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艳艳看了眼等着吃午饭的乾和之,“哼”笑了一下,继续低头玩她的手机。
乾和之看她一眼。
她头也不抬,“我今天可是休息的啊。”
乾和之瘪嘴。
正好这会儿店里没有客人,乾和之朝门口的方向张望了两眼,然后悄悄地拿出手机,把昨晚保存下来的几张图片打开,“艳艳姐,你觉得哪个好看?”
和偷鸡摸狗的乾和之不同,今天轮到休息的艳艳毫不心虚地抓过他的手机,正大光明地贴近了,端详半天,点了点颜色最深的那个秋千,说,“这个好。”
乾和之点点头,默默记住,准备当做参考。
艳艳又指了指另一个,“这个也挺好看的。”
乾和之再点头,再记。
有人从店门外走过,把乾和之吓了一跳,他以为是店长回来了。店长以前说过,上班时间要是被看到玩手机,是要扣钱的。乾和之于是把手机从艳艳那里抢回来,紧张又迅速地收进口袋里。
艳艳嫌他胆子小,她显然还没有过足光看不买的瘾,“你要买秋千啊?你住的地方还有地方摆这个啊?有钱人啊?”
乾和之脑袋摇成拨浪鼓,“我是帮别人看的,不是我买。”
艳艳“哦”了一声,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用手肘顶了顶乾和之,“你们什么关系啊?住在一起吗?看秋千干什么?布置新房?”
乾和之对她的一串联想目瞪口呆,“不是!我们不住在一起!”乾和之反驳得很快,然后他继续解释道,“就是他...”
“他什么?”艳艳看他。
是啊,是什么呢?乾和之其实也不知道,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之间,总是傅闻声叫他泡茶他就泡茶,叫他做早饭他就做早饭,叫他布置他就布置。
所以选秋千这件事,应该就和当初傅闻声让他来布置家装一样,因为傅闻声自己不擅长,所以交给他来做,乾和之如此完成了推理。
“因为他...呃...”乾和之肚子里没有墨水,一时也想不出“眼光不好”的委婉些的说法,莫名心虚,干脆避重就轻,“我就是给点...建议...对,建议。”
艳艳斜眼看他,“跟我说又没事儿,我又不认识,”她叉腰,“自己家买这种东西还能让别人来选?这硬要说没关系,我反正不信。”
艳艳的语气是那么肯定,这让乾和之都忍不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他心里动摇了,嘴上却还是挣扎了一下,“真...真的没有。”
“不说拉倒。”艳艳终于回到正题,“我记得生一路那边有个专门打家具的店,在本地还蛮有名气的,你可以去...啊不是你,是叫你朋友去看看。”她用力念“朋友”这两个字。
乾和之选择性地忽略了阴阳怪气的部分。
下班之后,他跑了一趟艳艳说的地方,确实有家木匠店,不过已经关了门。木匠店的两扇木门掉漆挺严重,还有点坑坑洼洼的,乾和之觉得这家店可能已经倒闭了。
乾和之到边上的便利店问了问。
“你来晚了啊小年轻,”便利店的老大爷面前是一柜子的香烟,“黄老头关店关得很早的,你要在两三点以前来,他肯定还在店里。”
下午两三点的时间对他来说有点紧张,他思考了一阵,领悟到了“有一就有二”的道理,在回家的路上给傅闻声发了短信,说周四可能会稍晚些来打扫。
乾和之还没进一步解释自己是为了去考察秋千,傅闻声的回信就到了:知道了。有店长那样的反例在前,这下乾和之看傅闻声简直像在看一个天使。
乾和之哼着歌往小区里走。
傅闻声怎么会是一个这么好说话的人呢!乾和之蹦蹦跳跳地,心里还在感慨。然后他忽然产生了其他的想法:会不会傅闻声只是对他这么好说话?
乾和之的脚步缓慢地停了,他站在原地,认真地琢磨起了这个问题。半分钟后,他用力甩甩头,觉得自己被艳艳过到了奇怪的毛病。
-
周四早晨,天在下雨。
这雨不像夏天爽利的暴雨,一反常态的细细绵绵,像春秋天的雨。
乾和之在不间断的雨声中醒来,感到一阵绵延的疲惫。他翻了个身,跪起来,伸长手把窗户关小了些,然后坐在床上,靠着墙,缓了会儿才起床洗漱。
穿上一件薄外套,乾和之坐车到生一路,木匠店已经开门了。乾和之进店,捎进一些落雨的湿汽,混着店里的木屑香味,蕴出一股安宁的氛围。
店里,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乾和之看了会儿,又低头去看桌面堆着的大大小小的木板,还有屋里唯一的亮色——小矮凳上的白色茶缸。
木匠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看上去还挺精神,戴着眼镜,头顶只剩一小片稀疏的银发,蓬蓬松松的,竖直戳着,随着动作摇摆。
乾和之到店的时候,老先生正眯眼看一块长木头,用卡尺卡住木板的一端,又去卡中间和尾端的位置,然后放到桌面上,开始刮木料,刮完再用卡尺比划。
老先生听到动静,手上动作不停,“来做什么?”
乾和之比划,“我想做一个秋千,放在院子里的。”
老先生相当冷酷,“不做。”
乾和之愣了,“为什么?”
“麻烦。”
乾和之惊了,他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难道只能在网上买一个吗,可他总觉得网上的那些不够完美,乾和之陷入纠结。
老先生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端起茶缸,喝了一口茶,然后扭过头,收了点下巴,向上翻着眼睛,从镜片和现实的缝隙里看了一眼乾和之。
乾和之下意识站挺了些,接受检阅。
“我还有几个大件没做,”老先生忽然开口,伸手指了指桌面上的一堆材料,小的木屑随着他的动作飞扬起来,他咳了两声,“你要是不急的话就等。”
乾和之连忙说一点都不急。
老先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了本本子,在本子上用铅笔勾了个大概,给乾和之看,然后又按照后者说的加宽了座椅,就算是敲定了型。
乾和之问过老先生,得到允许后,拿手机给本上的草稿拍了两张照,顺便和老先生商量价格。
老先生想了会儿,报了个数,又说等他做完再收钱不迟。乾和之觉得有趣,就问万一自己跑了怎么办。老先生阴森地笑了两声,反问他,“我缺你那点钱?”
贫穷的乾和之甘拜下风。
随后,乾和之就带着照片和报价赶到了周密园。虽然他提前给傅闻声发过消息,说可能会晚到一些,但实际上并没有晚,看来效率还算可以。
不过傅闻声不在家。
乾和之就先收拾起来。
不过直到他把别墅打扫完,傅闻声都没回家。
两层楼的工作量不小,乾和之有点累了,他看了会儿柔软的小沙发,犹犹豫豫地走近了,然后轻飘飘地把屁股放上去。
“啊——”爽。
我就坐着休息一小会儿,主要是要等傅闻声回家,他这么想着,一边翻看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一边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没过两分钟就窝着睡着了。
乾和之做起了梦。
“嘀嘀——”快递来了,乾和之到院子门口去接,来的应该是秋千,他想。快递小哥递给他一个纸盒,乾和之用两只手捧着。
“是秋千。”他还是这么说。
然后他打开了盒子,院子里紧跟着发生了变化。不过眨眼的功夫,别墅的墙上以及四周的栅栏上就布满了黄色的植物茎干。
是早就在这里的吗?还是刚刚长起来的?
绿白的小花缀在茎上,像口倒扣的小钟似的,看起来可爱又无辜。小花随风轻轻地摇摆,摇出风铃碰撞的轻响。喜欢根生请大家收藏:(663d.com)根生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