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我下个月就辞职了,回家帮我媳妇儿带孙子。”
    “啊?怎么这么突然...”
    “她老是跟我吵,我都烦死了。”徐阿姨“哎哟”一声,脸虎起来,“不说这个了,七月你就能签合同了吧,到时候好好干,周密园的活挺好的,给的钱多,房子又不脏,你看看能不能和...和...呃...他姓什么来着...?”
    “姓傅。”乾和之提醒她。
    “对!傅...傅先生,对,你和傅先生说一声,让他和公司打声招呼,就让你继续到他家去做。”
    “...我知道了徐阿姨,谢谢你告诉我。”
    -
    “小帅哥,多大了?想不想要一个男朋友啊?”酸奶店店长对着刚来交接班的艳艳怪腔怪调地模仿,“哈哈哈哈哈,我下午来的时候,刚好听到小乾被一个男人调戏,那男的看上去有三十多了吧,小乾你该照照镜子,你都不知道你当时笑得多难看,哈哈哈哈哈——”
    艳艳放下自己的小包,也一脸好笑地看乾和之,“真的啊?”
    乾和之用讨饶的眼神看回去,希望他们别再说这件事了。
    正好店里进来了客人,仰头盯着菜单看了会儿,点了一份奥利奥酸奶,还另外要求加了一份奥利奥碎的配料。
    乾和之在下单之前向客人重复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生成订单,开始操作。
    客人拿着黑黑满满的一份酸奶从店里离开之后,店长又说回了先前的话题,“要我说你跟了他得了,那老男人看起来挺有钱,他那手表得有小十万。”
    艳艳插嘴,“三十就老男人了啊?那你不也是?”
    店长“啧”一声,“我这不是在和小乾说嘛,三十对他来说可不就是老男人了啊。”
    乾和之不禁逗,店长又去和艳艳聊,“哎艳儿啊,你说,男人和男人做起来能爽吗,那地方也不是给进的啊。”
    “想知道啊?你自己去试试呗。”艳艳也笑。
    “我?”店长瞪大眼睛看她,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翻着白眼“呿”了一声,表达他的不屑和反胃,“说得这么轻松,那你有没有找过女朋友啊,艳艳。”
    艳艳嫌弃地开口,“两个人都没JB,做个屁啊。”
    乾和之原本在清理榨汁机的刀片部分,听到这直白□□的对话后动作一顿,指侧在锋利的刀片口擦了一下。
    手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乾和之收回手,看到指尖多了一道细细的口子,两边的皮明显发白。他用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有血缓慢地从口子里渗出来。
    好吧,他们聊得很自然,没人感觉受到冒犯。
    店长爽快地大笑,“是这个理!”
    乾和之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给手上的伤口贴上一片,然后在两人的欢声笑语中沉默地收拾起砧板和吧台,归位工具,摘下深棕色的围裙,登记确认白天的销售情况,然后交给店长结算。
    确认无误后,乾和之和仍兴致勃勃聊天的两人道别,得到了有些敷衍的“嗯再见再见”,就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
    他下了公车之后,先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因为时间比较晚了的缘故,超市食品区没有剩下多少蔬菜,乾和之挑了些看上去不那么萎顿的,又称了几个鸡蛋,没有买肉,因为家里还剩了些徐阿姨上次送给他的腊肠,乾和之准备回家后蒸一些吃。
    乾和之回到家,把需要用到的食材铺到水池边。
    莴苣摘掉两片不新鲜的叶子之后,把能用的部分留下,洗净切碎沥干,放到锅里翻炒。把莴苣叶和炒过的香肠倒入淘净的大米中,加入比平时煮饭稍少些的水,再加入调味料,最后按下煮饭按钮。
    等饭煮好的时间里,乾和之将莴苣切片。莴笋片乖顺地倒下,排成梯田一样的斜坡,然后被切成粗细均匀的丝。
    乾和之更喜欢自己用刀切丝,很少用刨丝工具来完成这个过程。
    切丝后,装盘,撒盐。锅里热油,加入葱段,煸出香味,热油淋上莴笋丝,最后撒上一些白芝麻,和丁点儿香油,搅拌均匀。
    一物二吃,完美。
    电饭煲完成工作,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乾和之看了眼时间,预备五分钟后再开盖,又看了眼水池边的两颗番茄,短暂的犹豫过后,把它们妥帖地收进冰箱,打算留到明天的正餐。
    饭后,乾和之扔掉两小兜垃圾,在垃圾处置点和负责垃圾分类监督的老大爷鸡同鸭讲地聊了会儿天,看了一对夫妻在路边互殴,她说他是“找□□的老贼”,他说她是“就知道败家的臭老娘们”。
    乾和之躲躲远,回了家。
    乾和之的家门口,李强靠墙站着吸烟,两个麻杆似的瘦长的男人靠墙蹲着,露出发乌的突出的脚踝和内裤边缘,一副小混混组团来找茬的画面。
    电梯门打开,乾和之看到这幅画面,愣在原地。
    李强转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穿着家居服的乾和之,嘴角勾起一抹笑,叼着烟,含糊不清地说道,“说话。”
    乾和之还没有反应过来要说什么话,就听到眼前两个瘦猴儿一样的人蔫蔫儿地开了口,“对不起。”
    乾和之看了眼他们两个的脸,没有印象。但从这稳稳当当蹲着的姿势,他不太确定地想着,他们好像就是前几天在楼下绊过自己的人,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眼李强。
    “接不接受他们道歉啊,小乾?”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嘴角的笑越来越明显,橙色的烟嘴被濡湿,目光却一直盯着乾和之。
    没有等到乾和之的回应,李强于是又开了口,“不接受的话,让他们跟你几天吧,给你当小弟,给你打杂,怎么样?”
    乾和之不敢想那画面,赶忙说,“不用了”。
    李强于是在两人屁股上各给了一脚,“行了,滚吧。”
    两人“嗷嗷”嚎了两嗓子,走远了还兴奋地叫唤,“谢强哥!谢嫂子!”“哈哈哈哈哈!”“个傻逼被踹蛋了笑成这鸟样儿!”
    李强也笑,浑浊的眼睛看了眼乾和之手上的钥匙,走近一步,语气粘连,“在门口傻站着干吗,不开门进去啊。”
    乾和之浑身的汗毛都因为忽然逼近的距离竖起来,他看了眼李强,发现对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大有他一开门就跟进去的架势。
    乾和之攥紧了钥匙,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突然想起来,楼上徐阿姨叫我去她家吃晚饭,刚还给我打电话催过,我先过去了。”说完,小心地绕开一些,想往楼梯间走,结果被李强抓住了胳膊。
    乾和之僵在原地,像台被忽然拔掉电源的机器。
    “行啊,你去找,”李强笑了声,粗糙的指腹搓了搓乾和之手臂内侧的皮肤,另一只手扬起,拍了拍乾和之的脸,发出“啪—”“啪—”两声,“那我再给你点儿时间,不过强哥耐心不好,等不了太久的,乾乾。”
    -
    周日,乾和之到周密园,发现今天别墅又没有人。
    乾和之从阳台的位置向外看,院子里的草有点长了,上午的阳光洒在碧绿的草坪上,草尖晕着一点光,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淡淡的,湿润的青草味道。
    在安静的氛围中,远处传来模糊的音乐声,然后是钟声悠悠荡荡。乾和之在心里跟着数,整整九下,上午九点。
    乾和之回忆了一会儿,想起附近的公园里有一座钟塔,他坐公交时看到过塔尖,和白色的巨大钟面,挺好看的。
    等钟声停止,乾和之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两颊,振奋精神,然后又撸起袖子抬起双臂,“开始干活了!”
    阳台上的衣服恐怕晒了有三四天的时间,乾和之降下横杆,把干了的衣服都取下来。其中有两件衬衫有点皱,他用挂烫机仔细地熨平,再挂到衣帽间里去。
    衣帽间的衣服被打乱了顺序,乾和之周四来打扫卫生的时候,才刚刚按照衣服的种类和颜色深浅排列过。
    卧室的被子没有叠,窗户也紧闭着,有点闷。
    乾和之叉腰叹了口气,闭着眼摇摇头,假模假样地道,“傅闻声小朋友今天又没有叠被子,老师要打你屁股了。”
    乾和之习惯了,做完整栋房子的清洁工作,最后才想到二楼的书房。但今天书房又没有人,其实刚才完全可以一起打扫掉的。
    乾和之敲敲自己的脑袋。
    书房的门半开着,乾和之把门开到最大,推开窗户,用软毛刷扫过静立的书顶和书脊,又用抹布抹去书架上不明显的灰尘,最后,将书桌上散落的零星文具归位,数据线解开放好。
    等打扫完,乾和之站定到书房的窗前,放下手中的打扫工具,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从他站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111栋的门口和楼下的院子。
    好啦,工作完成,应该走了,他这么想。
    五分钟后,乾和之蹲在院子里,伸手摸了摸草坪,抬起,看到手上沾了草屑。小的草屑裹在水里,沿着他手腕的方向向下滑动,乾和之赶忙甩了甩手。
    他稍微回忆了一下,然后一头扎进空荡的车库里,在角落翻到一个巨大的盒子。
    乾和之不是一个合格的手工作业人,他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时间,才拼出了这个,包装盒上写明只要十分钟就能拼装成功的割草机。
    但别墅里没有足够长的拖线板,乾和之又跑了一趟便利店,买了线最长的一款。等好不容易回到111栋,乾和之已经累得失去了割草的欲望。
    草面还有点湿,乾和之决定再等一个小时。
    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乾和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喘了会儿,等呼吸渐渐平静了,才想起打扫的工具都还扔在书房里。
    书房里,书桌上的电脑电源键正在闪烁。
    乾和之眯了眯眼,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电脑屏幕上沾了灰尘,于是他从抽屉里翻出屏幕专用清洁液,喷上纤维布,从顶端开始,沿着直线擦拭起来。
    屏幕突然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乾和之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里。
    短暂的延迟后,电脑开始播放视频。
    “不仅被捕猎的动物会迁徙,一些掠食者也会旅行。”
    “在西伯利亚的繁殖地,猎物捕捉殆尽,东方红脚隼就踏上了到南非的史诗迁徙——途径十四个国家,两块大陆和一片海洋。”
    乾和之有些慌乱地点上电脑屏幕,力道有些大了,画面暂停了一瞬又继续播放。乾和之再点,这次,画面定格在一对黑色的眼珠,圈在一层热烈的橘红当中。
    这个时间,太阳还在散布威力。书房在别墅二楼东南角的位置,窗外的阳光斜打进来。窗户开着,有风,又混了点打扫前屋里残留的冷气。
    温度刚刚好。
    乾和之前一天晚上被人恐吓,影响了睡眠质量,今天起床以后就一直忙到现在,没有休息过,这会儿他好像又有点困了。
    他从椅子上离开,用手拍了拍座椅的位置,又去倒腾他倒腾不来的电脑。东看西摸,研究了半天,也没能让电脑重新变黑,倒是又多看了好几分钟的视频。
    偏远但葱郁的山谷间,百万只鸟类停驻,落在树上,飞在空中。带翅白蚁离开安全的巢穴,猛禽发起进攻,遮天蔽日的鸟类与昆虫齐飞,没有一寸空间是平和无争的。
    真是盛大壮观的场景,乾和之忘了正事,惊叹。
    直到月亮出现在天际,天色变得暗沉,林中半空的视野依旧一片拥挤,像污水中存在的无数细菌,被显微镜放大,倒映在了天上。
    视频里,沉稳的男声再一次响起,“对东方红脚隼来说,生存,意味着生命中的每一年,都要飞行14000英里。”
    -
    乾和之推着割草机在草坪上作业,机器工作时会发出扰人的“嗡嗡”声。这声音很大,以至于傅闻声的车开进大门了,乾和之才注意到,甚至还被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庞然大物吓了一大跳。
    傅闻声停好车,乾和之正走在草坪边缘,“先生!您回来啦!”他的脸颊因为运动变得红扑扑的,晶莹的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向下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香。
    傅闻声多看了他一眼,应了声,就要往屋里走。
    傅闻声应的时候,乾和之刚好背对着他在向前推机器,推完了一行,拐到下一行,变成两个人面对面。乾和之睁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他,好像在纳闷为什么他不回应自己。
    傅闻声对上乾和之的眼睛,就知道对方没有听见,有些无奈地学他扯着嗓子喊了句,“我说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
    乾和之推着割草机的动作不停,也不嫌喊着说话费劲儿,还挺高兴地又喊回来,“白天草坪太湿了!对机器不好!”
    有人从111栋门外经过,傅闻声看见了,还看见对方的视线朝里瞟,想来两个人近在咫尺却还要靠喊话来交流终归还是引起了正常人的注意。
    傅闻声看到乾和之又张开嘴,生怕自己要继续陪他喊话,赶忙装没看见进了屋,拿了换洗衣服进浴室,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清清爽爽地走到客厅。
    落地窗外,勤勤恳恳的乾和之还在除草。
    傅闻声喝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水,认真地回忆了下,还是认为他那份家政合同应该不包括给院子除草的服务。
    夕阳下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院子里的男孩儿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着向前跪倒,然后整个人趴到刚割过的草地上,身体一瞬间像个跷跷板,只勉强昂着个脑袋。
    割草机挣脱了人类的束缚,勇猛地向前冲了出去。
    乾和之爬起来,拍拍膝盖,背影简直称得上兴致勃勃,还嚷了句“冲啊!”然后追在后面,努力去勾那跑远的机器小车。
    是个傻的,傅闻声有了结论。
    乾和之把割草机收到车库的角落里,又把拖线板卷好,在房门□□给傅闻声,没有进门,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先生,那我就回去了。”
    因为摔了一跤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
    傅闻声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眼递到自己面前的,沾了泥土的拖线板,最终还是打开门,“借你浴室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乾和之站在门口愣了会儿,然后脱了鞋,小步跑着跟上了傅闻声,语气有些雀跃又有点小心翼翼,“可我没有带衣服。”
    傅闻声从衣帽间拿了件新的短袖和沙滩裤,一起递给乾和之。
    这条沙滩裤是项齐出去度假的时候,给傅闻声带回来的,傅闻声觉得很丑,从没有穿过,今天给乾和之刚好,物尽其用,十分环保。
    乾和之洗完澡穿上这一套,顿时从朴实的家政人化身沙滩小王子,就是脸上的笑有点傻气,弱化了这一身的气质。
    沙滩裤的长度还不到膝盖,露出乾和之一双偏细偏白的腿,膝盖上的颜色要深一点,还有点泛红,想来是刚才摔倒的时候蹭的。
    左膝盖上还有一个小的痂块。
    傅闻声扫了一眼,问他要不要上药。
    乾和之看了眼手机,说要赶着去上晚班,来不及了,不过谢谢他的好意,然后小跑到别墅的大门外,又转过身来和他挥手告别。
    傅闻声骄矜地点了点头,转头回到了屋里,吃他提前订好的,没滋没味但营养足够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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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东方红脚隼的片段是从BBC纪录片THE HUNT中摘录的!喜欢根生请大家收藏:(663d.com)根生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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