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浮石阵,便至湖边碑。
石碑入目,远看不过几米高,待站在跟前,却发现其已经是高耸入云,不见尽头。
黄尚苦拉过楚行舟的手,靠上前道:“楚兄,这是障眼法,石碑后面则是连接龙宫的水道,到时我们一同穿过去即可。只是乍一进入,会有窒息之感,楚兄暂且忍一忍。片刻过后,便会如同在地面上一样,呼吸无阻。”
楚行舟点点头,并未答话。
是时石碑耸立在众人面前,遮住了大半的光亮,留一片阴影在地面上。手上的温热让楚行舟大脑渐空,说不出话来。他纠结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舍得挣开手。
也罢,就先放纵些吧。不管结果如何,总归是有些美好回忆在的,也不至于往后想起来时,满心后悔。
他抬头悄悄看了眼前方的众人,发现并未有人在意他们两个的动作,于是闭了闭眼,伸出手指回握住了南明君的手掌。
黄尚苦好像并未发觉这一细节,只径直拉着楚行舟走向石碑。
迎面是坚硬冰凉的浅色石壁,众人沉默无声地走着,片刻后一一消失在眼前。楚行舟走在后面,面无表情做好心里建设,一头穿了过去。
耳边骤然空鸣,鼻尖前涌上来一股接着一股的海水腥味和藻类气息,周身霎时盘上了如坠冰窖的毒蛇,那是熟悉的恐惧和刺骨。楚行舟紧闭双眼,胸腔剧痛,只觉得身体愈来愈沉、无法呼吸。
片刻后,一阵不断冲击着的水声、气泡声、浪涛声顷刻而至,带起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呼救和哭喊,绝望而渺小。
楚行舟双腿无意识的走着,只觉得自己仿佛是深海旋涡中的一条无力小鱼,转瞬间就会被撕碎;又像是黑夜暴风雨中无边海面上的一艘简陋木船,下一刻就会沉没。
他左手下意识紧紧抓着黄尚苦的手掌,却在下一刻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兄?阿楚?阿楚!”
黄尚苦环抱着面白如纸的怀里人,不敢再动一步。楚行舟的嘴唇已经被牙齿咬出了一条暗红色的伤口,鲜血顺着他嘴上的纹路向下蔓延,宛若一朵在雪地里绽放的红莲。
黄尚苦抖着手将他紧咬的牙关松开,一边注入灵力一边焦急唤道:“阿楚?楚兄?楚行舟!”
楚行舟在深海溺水中听到一声遥远的呼唤,两声,三声。意识渐渐回笼,他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黄尚苦一张担忧的脸庞。
阳光穿透水波,化作散落的光束,在眼前人身后排成柔和地光晕。
楚行舟努力翘起嘴角,轻笑道:“南明君,我没事。”
黄尚苦无声看他半晌,最终松了口气,无奈般轻声问道:“可有不适?”
楚行舟闭目微摇头:“我没事了,方才有些难受,现下已好多了。许是尚未适应之故。”
“......”
楚行舟看着依旧沉默不语的黄尚苦,想了想,就着两人交握的手,挠了挠他的手心,轻声道:“我没事的,现在好多了,不适感也消失了。”
“嗯。”黄尚苦应了一声,并未多问,只抬手将楚行舟半扶起来,细细擦掉了他嘴唇上仍在溢出的血珠。
楚行舟睁大眼睛,下意识伸手搭上了南明君的胳膊,却并未推开。他偏过视线,觉得心脏在极度的窒息后,又重新跳动了起来。
深色水镜之中,悠悠波光粼粼。若非楚行舟面色过于苍白,此情此景看上去倒与涂抹口脂的梳妆场面无甚区别了。
桑羽在一旁默默看着,心情也从原本的担忧变为疑惑。她眯起眼睛抿了抿唇,直觉地有些奇怪。
楚行舟微张着嘴,任由黄尚苦的指腹在唇上摩挲。他抬眼看了对方一眼,便毫无悬念的败下阵来,垂着睫毛不再动作:忍住,楚行舟,你要忍住;要是在这尴尬关头红了脸,那可就太不妙了。
黄尚苦将他嘴唇上的血渍擦净后,倒也冷静了些许,他转头看向桑羽,开口问道:“桑羽姑娘,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按道理来讲,反应不该如此剧烈的,我输入的法力也并未作用。”
桑羽闻言,思索片刻道:“我也只是推测,从相似的记载上来看,从未用过避水诀的人第一次入水,也许会感到十分不适。一般来讲,这样的人所受到的创伤是正常状况下的两倍不止,当然,具体承受多少,也要因人而异。看楚兄的状况,怕是极其敏感。”
楚行舟收回了搭在黄尚苦胳膊上的手,笑道:“大抵就是我体质的缘故,眼下已好多了。倒也不必在意,兴许以后就能习惯了。”
黄尚苦闻言并未答话,沉默着顺势将楚行舟扶了起来,抬头道:“多谢桑姑娘。”
“南明君客气了。”
楚行舟也笑道:“耽误大家时间了,我已无事。前面就是龙宫了,我们继续走吧。”
黄尚苦不置可否,却跟在楚行舟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片刻后,楚行舟回身轻声道:“多谢南明君将我叫醒。”
“不必客气。”
楚行舟慢下脚步来,走在他身旁。黄尚苦转头去看摇曳的海草。
“南明君?”
“嗯。”这人依旧自顾自欣赏景色,并未回头。
楚行舟看着他侧过去的后脑勺,憋住了笑,咳了一声,道:“黄兄。”
“嗯。”
“南明君,我的头还是有点晕。”
“...”黄尚苦转过身来,抬手就要施法帮他按揉。
“哎哎,慢着。”楚行舟笑起来,伸手接住了他的手腕:“黄兄终于肯理我了?”
“我...”
黄尚苦默了片刻,抬眼蹙眉,顿了顿,闷声道:“为何不同我说?”
“?”
“方才经过石碑后,你不舒服,为何不同我说?”
楚行舟愣了愣,沉默片刻,笑道:“那时我意识没了大半,口不能言、耳不能听,一心只想着抓紧黄兄的衣服,呼吸尚且不顺,又怎么说的出话来。”
黄尚苦对上他一双无辜含笑的眸子,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楚兄,我,是我未思虑周全,太想当然了。”他看了楚行舟一眼:“抱歉。”
“南明君不必如此,你关心我,我感谢还来不及。”
楚行舟微弯着眼睛,笑道:“既如此,南明君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吧。”
黄尚苦闻言却一脸严肃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楚行舟浅笑问道:“那黄兄方才为何不理会我。”
“...我在气我自己。”
楚行舟愣了愣,道:“不关南明君的事,本就是我...”
“楚兄。”黄尚苦微低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有些难受。”
“?”
“方才见你突然晕眩,脸色苍白倒下来,我真的慌极了。我当时输了许多法力却都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忍耐痛苦。”黄尚苦蹙着眉头道:“那种束手无策、绝望恐惧的感觉,我再也不想体会了。”
楚行舟看着他,一时无言。
黄尚苦抿着唇,定定看着眼前人。方才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身边人毫无征兆的倒下,一颗心脏就像掉入永无尽头的无底洞一般,冻到发疼、怕到颤抖。甚至一直到现在他的心里也依旧难受得紧。明明没有溺水,却仍喘不过气来。
“所以楚兄,以后若是再有什么突发状况,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再像今日这样...这样没有办法了。”
楚行舟张了张嘴,良久后方笑道:“好。”
水道空明,游鱼四散,众人在琉璃般的海底前行着,转眼已走出数米。
楚行舟脚下是荡漾开的涟漪,身边是挺拔沉稳的南海明君。他低头浅笑着,藏在衣袖中紧攥着的手慢慢松展开来。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小孩子。一年冬天,寒风萧瑟,没人看管的楚行舟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跑到了刚刚结冰的湖水边。他一方面回想着许久之前,邻居一家人在冰面上打闹说笑的场景,另一方面也禁不住幼时调皮顽劣的心性,胆大随性的踏上了一块浮冰。
当他确定站稳,开始尝试滑动起来时,却一个下陷,在须臾间跌进了刺骨的冰水里。
周遭无人,天地只留下一片素白。幼儿的呼救声就在这大雪初晴的冬日里,愈来愈弱。
楚行舟无声地晃晃脑袋,闭闭眼,笑了起来。他抬头看向水道周围四处游过的各类奇鱼,不禁想着:小时候差点被淹死的PTSD,现下算是治好了吗?
复行数十步,有一片高大鲜艳的珊瑚丛映入眼帘,伴着数以万计的硕大珍珠、金玉琉璃,整个龙宫的殿前牌坊,就在这样的装点下,散发出了璀璨夺目的光芒,将这幽深漆黑的海底映照的熠熠生辉。
一行人过五关通六门,终于在眼花缭乱的弯弯绕绕之后,到达了西海龙王所在的后殿。
黄尚苦拨过楚行舟的袖子,靠上前道:“楚兄,敖闰此龙上了年纪,现如今不太爱管事了。入殿后,你同我站在一起,该如何称呼也都同我一样即可,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我到时会再看情况同你说。”
楚行舟点点头,蹙眉道:“南明君,你可知,西海龙王在天庭做官做了多久,是何时才来此地定居的?”
黄尚苦思索道:“来此地大抵有千年了吧,怎么了?”
“我担心他认出我,不知他在天庭任职时,可曾见过我的相貌。”楚行舟道:“现如今外界皆传青溟君已陨落,他今日若是认出我来,怕不是要闹出好大一场动静,若是再打草惊蛇,岂不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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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