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首战胜利后,他们办了一场庆功宴。
    一旦到了这种万众瞩目的场合,云忆就是其中绝对的焦点。
    明明出生入死的作战的是魔兵们,领兵打仗的也是车迟,修士们也在其中占据了相当大的作用,而云忆,这么个连战场都没上过的人,却总能凭借言语的独特魅力抓住人心,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他身上。
    魔族各个都是海量,一场宴会从傍晚一直开到天明,云忆便陪着大家从头喝到尾,而云清衡则一直在旁边给云忆斟酒,滴酒未沾。
    天快亮时,大家都或多或少有了一些醉意。
    当醉意上涌时,清醒时压抑着的那些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便都敢接着酒劲散出来了。
    小石忽然摇摇晃晃的端着一杯酒,先是敬了云忆一杯,接着又转头冲向云清衡:“你到现在一杯酒都没喝过算什么样子?来,小云公子,我也敬你一杯。”
    自打跟了云忆以来,小石烂赌的习惯都给改了,其实颜以方一直知道的,小石并不是天性烂赌,他只是要靠烂赌这个坏习惯融入魔族烂透了的大氛围里。
    在人群中中,鹤立鸡群的那个要么成为领袖,要么会受到大家的排挤,而小石显然没有成为领袖的才能,又无法承担被排挤的后果,于是,只能选择了一样对他来说伤害最小的坏习惯来融入集体。
    现在云忆整顿了军纪,大家又都服他,所以小石也不需要靠着烂赌这个坏习惯来融入大家了。
    面对小石强硬的敬酒,云清衡的神情有些窘迫,没搭腔。
    完全未显醉意的云忆连忙拦住小石:“安安喝不了,我来替他喝。”
    小石却是借着酒劲硬生生跟云清衡杠上了,他脸色涨红的指着云清衡:“云大哥你别打岔,我就要他喝!”
    云清衡有些应付不来这种场景,可能长这么大也没人敢这样为难他。
    云忆登时有些怒了,他怒斥一声:“小石!”接着,又放软了语调,“有什么事跟我说,现在不要闹得太难看了。”
    可这会小石接着酒劲倒是没丁点退让的架势,他本来就是一个石头脑袋,他推开云忆,喉咙有些哽咽道:“云大哥,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管。”
    说着,他又抿了一口酒,而后,愤然将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扔,他指向云清衡,说:“这杯酒敬的是云大哥,不是你。”
    酒杯落地后,小石的眼眶渐渐开始发红,他说:“我们先前没有回魔界,一直留在人间保护你,这都是颜大哥的请求。”
    直到这个时候,颜以方都死了,小石终于叫了他一声颜大哥。
    但颜以方却并不高兴,这都是源于小石接下来说的那些话——
    小石说:“你不配,你是真的不配,你都不知道颜大哥为你做了些什么,你以为我们是多么听话的人吗?为什么在颜大哥死后还要听他的命令?那是因为他当时跪下来求我们以后要保护好你啊,他明明是我的统帅,却因为害怕他不在之后你一个人过不好而低声下气的求我们!他明明已经给了你那么多东西,就连性命也不惜送给你,却还嫌自己给你的不够多,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给过你,而你呢,你是怎么对待他的?”说着,小石又适时的转身,对云忆解释道,“云大哥,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很好,你应该活着的,但你外甥,他真的就不是个东西!”
    小石的这番话,无异于将颜以方的心架在火上烤。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他知道自己很愚蠢了,你没必要再将这些话再说出来,让那混蛋看了笑话。
    颜以方觉得很是屈辱。
    他当初是那般真挚的想要用自己去换云清衡的,当时他也想过的,如果他回不来了,也一定要为云清衡铺好最后一条生路。
    魔兵们都认为在战场上死去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他们只擅长摧毁,却不擅长保护,而且,当一个主将没了后,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新的主将,没人有义务对一个死去的主将尽忠,一旦他死了,他手下的这些魔兵就会树倒猢狲散。
    那时候,满天飞雪之中,看不到前路的他跪倒在厚厚的雪上,跪在他的士兵们面前,求他们:“你们能不能留下来帮我保护他?我可能没法陪他一生了,他修为不行,身世却不凡,我要是不在了,他将来一个人一定会受人欺辱的,看在我们从前的那些情谊上,看在我几乎救过你们每一个人性命的份上,求求你们留在人间保护他好不好?我知道让你们背离魔界非常可耻,但我现在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求求你们,当然,如果他未来愿意回魔界,那是再好不过,可人间毕竟是他的家乡,我怕他也过不惯魔界的苦日子,所以,能不能请你们,答应我这个请求?”
    那时候,他那样真切的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为那个人做过,又那样的认真想着:他还可以为那个人做更多事的。
    尊严算什么,屈辱算什么?自己难道没有为那个人带来更多的屈辱和伤害吗?到了,他就只记得自己曾带给过那人的那些痛苦,而他曾为那人给出的任何付出,都只能算是弥补。
    那时候,曾经听命于他的那些魔兵都在背后窃窃私语,好半晌都没有回答他。
    再后来,是一些冲动的魔兵爆发出的一些嘲弄声,嘲弄他的愚蠢和无能,但他都忍下了,没有搭理。
    到后来,或许是出于报恩,但更有可能是出于怜悯,魔兵们说,只要颜以方不用魔力的跟他们打一架,要是赢了,他们就愿意帮他。尽管被打得浑身是伤,但颜以方自然是赢了的。
    他当时,是哪里想不开,会性命也不要,尊严也不要的要去保护这个人呢?
    是他那时候瞎了眼,才觉得这个人没有自保的能力。云忆这颗大树可比他靠谱多了,而且,就算没有云忆,他恐怕也能就凭他一身狐媚本事很快找到新的大树。
    如今,当小石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像是将他从前的幼稚和愚蠢血淋淋的在那人面前剖开。
    像是在将他曾经愚蠢的软肋放到阳光底下炙烤,还要拉着他的仇人云忆一同来看他那模糊焦黑的心头肉。
    他曾经的那一丝柔软就像是在打他的脸。任由别人看他的笑话。
    别人是怎么想他的呢?一个被感觉冲昏了头的愚蠢至极的魔?
    哪里有他这种为了一个人一心一意的做到这种程度的魔啊,简直闻所未闻。
    他们是不是暗地里都在嘲笑他?
    云忆转头,看到了瞪大了眼睛的云清衡。
    那场闹剧终于是在云忆的调和下散了。
    可人心中的情绪,却不是那么容易能散的。
    第二日清晨,云忆谨慎的跟上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云清衡,颜以方便也借由云忆的眼睛看到了一些东西。
    云清衡步履匆匆的敲开一个个魔兵的房门,他急急忙忙的比划着,喘着粗气道:“你们,有没有人收到半块玉佩,差不多这么多,用一根红绳栓着的。”
    先前云清衡将颜以方送他的宝物全送给魔兵们了。魔兵手里的宝物流通性非常大,可能白天才到手的东西晚上就输出去了,所以可能魔兵自己也不太记得自己昨日得了什么赏赐。
    云清衡一个个的敲门魔兵们的门,遇上脑子有些浆糊的魔兵,还会相当不讲理的冲进别人房间里一一搜查。
    “喂喂喂!你做什么?别以为仗着你舅舅我们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啊?”有个魔兵被他的无理气到了,揪住他的衣领呵斥道。
    好笑,以前明明都是看的颜以方的面前才不为难云清衡的魔兵们,现在都变成了看云忆的面子。
    颜以方想,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在这些魔兵心中的存在感就会渐渐消失,直至不存,再要不了多久,这世上将没有一个人能够记得他曾存在过吧?
    尽管受了威胁,可云清衡却十分硬气的一把将那魔兵推倒在后头的柜子上:“我看你是酒还没醒!你快想想,到底是谁收了那块玉佩?”
    难得的看到云清衡硬气了一把,把那魔兵都有点搞蒙了,魔兵揉了揉刚刚撞到的脑袋,迷迷糊糊的:“啊?没,没见过啊?”
    “云公子,那东西很值钱吗?”门外,忽然现出了一个小厮柔柔弱弱的声音。
    颜以方认出来,那是颜以方曾经派给云清衡的仆从,他不是魔兵,只是平民。
    那人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来颜以方的那半块玉,冷汗直流的:“我,我昨儿在地上捡的,我先说明,绝对不是我偷的,真是我捡的,可能因为只有半块,魔兵们都觉得不值钱,就没人要。”
    云清衡眼疾手快的抓住那人手里的半块玉佩,放在怀中如获至宝的长吸一口气,好像心都至此安定了下来。
    半晌,他才对那吓得半死的仆从说:“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云忆也至此转身,不再偷看。
    云忆转身便去见了车迟。
    一场胜仗过后,车迟现在的心里头是又热血又憋气,热血是因为他重挫了他大伯的军队,憋气是因为,他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云忆的手下。
    所以,当云忆来的时候,他表现得并不怎么客气,似乎这样就能从云忆身上找补一些尊严回来似的。
    云忆也便由着他略显幼稚的举动,好半晌的寒暄过后,他终于进入了正题:“我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也就是安安的徒弟,他跟安安到底是什么关系?”
    车迟一听,笑了,那笑显得十分不怀好意,他说:“您既然来问我这个问题,那大概应该就是知道了吧?”
    “……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安安到底是怎么让这孩子心甘情愿的献出生命的?”
    “云忆大人,您现在再问这个问题不会觉得太晚了吗?就算您知道了又能有什么用呢?难不成您还要把您的性命献出来换那小子回来不成?有些事,不如装作不知道更好。”
    云忆按住额头:“那是我的事,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就好。”
    虽说并不想听云忆的命令,但车迟终究还是想要看云忆笑话的,所以,几句讽刺过后,车迟还是开口了。
    在车迟的话语中,颜以方这才知道了全貌。
    原来打从一开始,云清衡的痴傻就只有短暂的一瞬,是那一瞬的失态后他看到了颜以方反常的反应,于是便找到了求生的方法。
    接着,忍辱求生的他又遇上了车迟这个野心家,并同他互相试探,对上了暗号,确认了对方的意图。
    这两人便开始合谋,一面将颜以方的一举一动玩弄于股掌之间,另一面开始寻找复活云忆的方法。
    为什么每一次车迟的出现都能调和或者故意激化颜云二人之间的矛盾,那是因为,一切都是这两人的计谋啊,他们两个一步步的引颜以方踏进了更深的陷阱里。
    为什么先前颜以方不在的时候,云清衡总是出现在雨里,那是因为他一直在试献舍的法阵,而颜以方这个傻子,明明都中了那么多次招了,到最后都没能把这两件事事联系起来。
    一切都是做戏,都是为了让他深入泥沼的陷阱。
    听车迟满脸看好戏态度的陈述后,云忆良久良久都没有再做声。喜欢尽勾消请大家收藏:(663d.com)尽勾消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