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将

    颜以方将脖子上的金玉收起来,找来了一个珍贵的盒子,将那金玉放了进去。
    只是,放在哪里好呢?
    哪里才是安全的,又完全属于他的呢?
    他想了想,果然只剩下一个地方——云清衡的所在处。
    他依稀记得,这人当初将那金玉曾随意的放在他的柜子里。
    那他就继续放回那里吧。
    本就是那人的东西,也本就是他的归宿。
    云清衡难得在白天醒来,最近的颜以方已经索性在他旁边又加了一张床,就在旁边给他陪护。
    但他毕竟总是要事缠身,不能一直守着这人,这天,这人醒来后,颜以方连忙推开手边的事务回到了他身边。
    他已经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点这人还醒着的时候了。
    出奇的安静。
    以往,每每颜以方赶来的时候,就算听不到下人们忙前忙后的嘈杂声,也是能够听到这人好似要将肺都给咳出来的咳嗽声的,这次,什么都没有。
    不知为何,突然间便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那念头让他的心都整个吊了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赶紧冲进房中去找人。
    还好,他还活着。
    那人在靠在床头上,若有所思的低着头,望着手心的某样东西,只是那个角度颜以方看不到他手里拿的是什么。
    见到颜以方出现,他的脸上便忽的绽放出笑容:“以……”
    才刚要喊出颜以方的名字,便吸进去一口冷气,呛到了,而后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颜以方匆忙上前,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道:“先不要说话了。”
    颜以方把他搂在怀里,由着他咳了好半晌,待他回过神来后,才说:“肚子饿不饿?想吃些什么?我去吩咐厨房。”
    云清衡忽的抬头,望向颜以方的眼神里是那样凝重,他将手中之物递到颜以方面前,问:“这是什么意思?”
    颜以方一怔,看清了云清衡手心的东西,正是他曾经十分宝贝的那块金玉。
    颜以方接住了那块金玉,十分淡然的:“没什么,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快说说看,想吃什么?”
    云清衡的神情变得哀伤而愤懑,他咄咄逼人的问道:“什么物归原主,这是我送你的东西,给了你就是你的,只会属于你,属于你这具身体和这个灵魂,你要是不要它,那也就是不要我的情了,你不要了吗?”
    颜以方心下一滞,赶紧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会不要?”
    就是因为要,所以我才会……总之,这东西当然得属于我,可是,却不该再属于这具身体了,所以我才会还给你,因为你才是我最后真正的归宿啊……
    “你是不是打算为我去死?”云清衡忽然问。
    颜以方不自觉攥紧了这人的手,却不敢答话。
    云清衡却忽的笑了,那笑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他说,“不是吧,我才跟你睡了几觉而已,你就要为我去送命了,难道魔界都是你这种傻蛋吗?那对人类来说,魔界压根就不足为惧啊。”
    那人的眼中满是戏弄之意,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的胜者般。
    就算是知道这人现在的情绪有异,也还是很容易被刚刚那一番话气到。
    颜以方淡然一笑:“怎么可能?我像是那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吗?你可不要太自作多情了,管好你自己,活好最后这几天,比什么都要有意思。”
    “那就好。”云清衡说,“你要是真为我而死了,我要是活下来,肯定会笑话你这个蠢材的。”
    说完,那人又开始咳嗽了起来,咳了一会,看到颜以方神情凝重黯然,云清衡满是病容的脸上忽的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他伸出手去抚摸颜以方的脸,这人的手心可跟颜以方的不一样,又柔又嫩的,他说:“以方,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后山?”
    颜以方是不乐意再让这人出门的,上次出门后,他一回来就开始发烧,可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在看到这人乞求的眼神后,还是软了下去,他说:“好。”
    这人又很快再度睡过去了。
    待这人睡下后,颜以方便要转身离去。
    转身后,对着门前架子上挂着的一柄宝剑的反光,颜以方看到了身后那人在自己转身后便睁开了眼。
    眼神里,好似藏着数不尽的黯然与不舍。
    那一刻,心头弥漫起不亚于身后那双眼睛的痛苦。
    但,他没敢回头,大踏步的朝着屋外走去。
    你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劝我。我都懂的。
    他不让你去,在他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你。
    而你,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什么都做不到……
    .
    太虚仙门比起往常要冷清了不少,一则因为现在正是冬日,二是因为,这个仙门已经落败了。
    云清衡在颜以方的搀扶下绕到了太虚人迹罕至的后山,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差到连走路都困难了,走了几步后,颜以方索性便将他抱了起来,让他指着前方的路,自己带他过去。
    到了一处颜以方以为的绝路处,却忽见前方柳暗花明,道路渐渐开阔起来。
    云清衡吩咐颜以方将他放下来。
    而后,他开始慢慢的,朝圣似的,在那条路上一步步的朝前走。
    又走了几步,颜以方看到了一处破旧的房屋。
    房屋外,杂草丛生。
    云清衡在杂草丛中摸索着,半晌后,他的眼睛亮了。
    那是一颗桔子树。
    这个季节,桔子还是青的,云清衡摘了一颗桔子,拨开,放了一瓣进嘴里,颜以方看到他的脸整个皱了起来,但一瞬后,他又恢复了一脸若无其事的淡然模样。
    云清衡转过身,拨开一瓣桔子,满怀期待的喂到了颜以方的嘴边。
    颜以方想也没想的就吃下了肚。
    那一瞬间,云清衡有些怔楞,他呆呆的望着颜以方,半晌后才犹豫着问出一句:“你……不酸啊?”
    那时候,颜以方的全部心思都在云清衡身上,眼睛里装着的全是这人的一举一动,哪还有心思管那桔子酸不酸?那时候,就算是毒药,他恐怕也尝不出味道来。
    颜以方后知后觉的答道:“啊,是有点酸。”
    云清衡忙道:“那你还吃啊——”
    颜以方一愣,而后,真诚的开口:“你给的就不酸。”
    云清衡一怔,眼神有了一些变化,随后,他搂住颜以方的脖子,在他耳边嗔道:“傻子。”
    颜以方作势也要伸手去抱他——却很快被他打断了。
    云清衡指着前头那房子的墙头道:“我八岁那年,娘亲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舅舅将娘亲关到了这里,不让我去见她,所以我只能偷偷去见,那时候我才半人高呢,就只能爬墙去见她,冬天的时候,我就给她带桔子和柿子,夏天的时候,外头有嬷嬷种了一些小番茄,可好吃了。”
    颜以方忙跟着点头,表示自己正在听。
    他想象了一下这个人才到自己腰的个头,艰难的去翻那墙头的样子,想想看,还觉得怪可爱的。
    可惜,他没有参与到这个人的幼时。
    可这人却在他的幼时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地位。
    说着说着,云清衡好似忽然来了兴致,他把手里的半个桔子递给了颜以方,作势就要再去翻一次那围墙。
    围墙其实并不高,大约只比颜以方高上一个头的高度,别说对他们这种修士了,就算是普通的成年人,也只需要跳上一跳就能攀上那城墙。
    云清衡喝声一跳,一只手已经攀上了那城墙。
    而后的动作,就有些艰难了。
    他想要将另一只手也攀上那墙头,但他使了好大的劲,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颜以方看不下去了,想要去帮他一把,却被他喝住了:“不要!我自己来!”
    但终究还是没能成功。
    就在他的另一只手艰难的攀上那墙头后,他已然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忽然双手一松,整个人都从那墙头上掉了下来。
    颜以方见势而动,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桔子,冲上前去接住了云清衡。
    还好,没有摔着。
    但是,似乎是因为刚才过于惊险,这人落地之后就有些傻了,就在颜以方的怀里愣了好久。
    颜以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轻声问:“怎么了?”
    忽的,这人痛苦的抱住头,失声痛哭起来。
    他歇斯底里的抓着自己的脑袋,痛哭道:“以方,以方,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想同你有很多很多的未来,我舍不得你,我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我想翻过那一道道的围墙,去看更远的风景,可现在,我一件事都做不到了。”
    颜以方这才明白,这人多日以来,隐忍的情绪终于到达了顶峰。
    明明是一点苦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人,这些天却为了让颜以方不那么难过,想着法子的安慰颜以方。
    明明他自己才是最怕死的那个啊。
    颜以方将忽然崩溃的这人搂进怀里,心揪着痛,忙声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都会有的,别难过。”
    可是此刻的云清衡已经完全听不进去颜以方的话了,他崩溃道:“我那么喜欢我娘跟舅舅,明明我现在要去见他们去了,我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啊?我娘给我起乳名安安,说只需要我一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我这一生一事无成,最后却连这也做不到,我其实没有那么想那么快就去见他,我还是想像她希望的那样,好好活着。”
    “没事了,没事了,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颜以方抱住云清衡,颤声道。
    云清衡此刻却已经完全听不进去劝了,他抱着脑袋哭诉道:“是不是因为我以前做了太多的错事,所以老天爷才要这样惩罚我?”
    颜以方说:“不,你别这样想。”
    “一定是这样的!”说着,云清衡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所有人,你也好,舅舅也好,就连娘亲也——”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一下。
    喘过了那口劲,云清衡又继续哭道:“可是我明明有在反省,有在弥补了啊,为什么,让我受了这么多的苦,这么多的惩罚后,还是不肯放过我?以方,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颜以方无法回答,只能满眼痛苦的望着这个人。
    云清衡看着颜以方痛苦的容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说:“还有你,以方,你跟我,我们两个人,都经历了那么多,熬过了那么多的苦了,为什么老天爷他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我舍不得离开你啊,我想跟你两个一道好好的……”
    “我知道……”颜以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沙哑。
    云清衡仰头长诉:“老天!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你还有没有长眼呀?到底还要捉弄我到什么时候?”
    那之后,他哭了很久,说了很多话,大抵都是在咒骂一些命运不公的话,从头至尾,颜以方什么都没法说,就只能更紧的抱住他,以期能够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没多久,他就再度昏死过去了。
    待他醒来后,情绪散去,脑子渐渐清醒,便立马意识到自己先前有多失态。
    他连忙抓住颜以方的手,向他解释:“以方,昨日是我昏了头,你就当我是又疯了,先前我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啊!”
    颜以方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你不必说,我都明白。喜欢尽勾消请大家收藏:(663d.com)尽勾消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