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中,这一刻终于到了,早就敞开的大门里涌入了一批又一批身着铠甲的士兵。
领头的一个年迈太监双手举着圣旨带头走进,看苏家一家老小都聚集在前厅,还扯着唇角笑了笑,露出个和蔼的笑容。
“臣苏耀接旨……”
领着苏家老小跪下,苏泰和苏耀跪在最前方,神色平静地好像只是在看别人领旨似的。
前厅里安静了一瞬,宣旨的太监展开圣旨,轻咳两声这才开始大声念起:“奉天承运……钦此!”
晦涩难懂的词语从太监嘴里蹦出,前厅内的众人还未表示,院子里的下人们全都哇地一声哭开了,比起流放的苏家众人,他们的命运更是未知。
苏钰挺直着背脊,目光只虚虚地看着眼前的地面,有了苏耀昨日的提前卖好,今天的旨意上更是显得宽松了许多。
原本成为边民的旨意变成了贬为庶民,十年不得进宝奉郡的条款也没有了,更重要的是苏家两代不得科考的旨意也取消了。
看来这算是皇帝对苏家最后的照顾了。
“苏老太爷快快请起吧!”念完圣旨,太监虚抬了抬手,并没有做出立马下令查抄苏府的指示,反而是凑近苏泰和小声地交代了几句。
讲的什么,苏钰并没听清,只是在其中听到了太子的名字。
等悄悄话讲完,太监退后一步,转头朝着旁边的官员点了点头:“奉旨办事吧。”
“给我抄……”
青色的铠甲泛着幽幽的深色光芒,领头的官员一声令下,跟来的官兵们立刻四散开来,苏府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那苏老太爷和众位夫人,请吧……”
官兵们已经散开,又涌上来一小队官兵,各个腰挎长剑,头盔上有个明显的褐色印记,这批人整齐地列在两边,中间留出了个两人宽的距离。
太子的侍卫队……
随意瞟了两眼这些面无表情的士兵,苏钰顿了顿,太子还是冒着被皇帝怀疑的危险出手了。
“我们,走吧!”
苏泰和一扬手,率先朝着大门走去。
没有人上前搜身,没有人呵斥,包括太监在内,所有人都看着苏家众人扶老携幼朝着大门挪动。
此时的苏家还不知道,今日一大早被抄家下大狱的可不止他们一家,兵部左侍郎与户部右侍郎都几乎在同一天被抄。
可是比起苏家这边的风平浪静,其他两家就麻烦了许多。
苏钰垂着头,从侍卫中走过,身后只传来罗氏小声的抱怨声:“早知道不搜身,就应该多留些东西在身上。”
轻笑着摇了摇头,苏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安静地跟在苏致身后上了囚车。
或许就是因为这边的客客气气,导致苏家的女眷们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恐惧,还有心思打算着自己的小算盘。
至于围观百姓们的指指点点,现在已经没人在乎了。
***
刑部大牢。
宝奉十月的天气已经带着些微凉,在大街上还不觉得,可到了刑部,寒意好像直接穿过地面浸入了脚底。
这是专门羁押犯罪官员和家属的地牢,打开铜质大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通道。
人群就在通道前停了下来,羁押他们的官员上前掏出了手谕,跟牢头们交涉了一番之后,他们正式从太子手里到了刑部大牢。
牢头是个留着大胡子的魁梧男子,凶悍的目光只是这么一扫,苏清腾就已经吓得小声啜泣起来。
本来已经走了几步的官员见状又折身回来,一把搂过牢头的肩,把人往边上带了两步,叽叽咕咕地又交代了一番。
“属下定办好太子交代的事,劳烦您向太子回禀。”
牢头弯腰拱手,态度恭敬地回话,完了之后才转身冲着候着的其他狱卒大吼:“苏家一众你们谁都不准打歪主意。”
“是,大人!”
刚才眼珠子还在咕噜噜转着的狱卒们立马安分,垂着头大声应到。
“那现在带犯人进牢房……”牢头大声交代,看也没看苏家,只是又转身谄媚地恭维着带他们进来的官员,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远。
“男的这边,女的这边……”
随着牢头的走远,一个领头的狱卒上前,指着女眷给旁边站着的女狱卒吩咐,两人神色都有些不愉,虽然不敢违抗上峰的命令,可是咬牙切齿的样子明显也不像是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们的样子。
苏钰的手在大氅里掏了掏,手心里顿时多了两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劳烦众位官爷了,这是给二位喝茶的小钱。”
领头的狱卒没想到面前的这个瘦弱年轻人这么识相,嘴唇翘了翘,脸上终于露出丝笑意:“那就谢谢少爷了,这天是该喝些热的。”
说着,率先拿了个大的钱袋还在手里抛了抛,更是满意了几分。
“也劳烦大人多照顾照顾我母亲和嫂嫂们。”转身把另一个钱袋双手递给了女狱卒,苏钰讨好地笑了笑。
“那三娘就不客气了。”女狱卒也笑着接过,手脚麻利地装进了怀里。
“凡三岁以上男子跟我走,其他的跟三娘走……”
男狱卒扫视了一圈,转身朝着左边的牢房而去。
“爹!”
“娘!呜呜呜,娘!”
“爹,我要娘。”
随着狱卒的话音一落,哭声顿时响成一片,以苏清腾为首的第三辈,全都已经满了三岁,现在要他们离开熟悉的女长辈,都有些惶惶不安。
比起亲近的祖母和母亲,爹和祖父对他们来说显得十分陌生。
“谁在哭别怪我不客气了……”
女狱卒一声冷呵,腰间的弯刀刷地一下抽出了半截。
苏信云因为妻子合离之事本就憋着股气,一见长子还在腻歪,气得一把扯过苏清腾的胳膊,啪啪地在他背上打了几下:“你以为现在还是在府里吗,这是在大牢,让你哭让你哭。”
“哇哇哇……”
“你这是干什么。”罗氏一把护住苏清腾的小小身子,转身朝着女狱卒小声问道:“大人您看……”
“别废话!想死的都试试!”
苏钰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地上前一步把还想掏东西的罗氏给挡在了面前,轻轻拉过苏清腾的手哄着:“跟三爷爷走吧,咱们现在可不是在府里。”
“走吧!”
弯腰抱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苏钰朝着女眷们摆摆手:“大家都记住了,现在我们是罪民,不是官眷了。”
他这两个嫂子显然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当时苏钰交代过让她们穿着不值钱的棉衣,可现在两人身上还是绸缎狐裘,这是等着别人看来敲诈呢。
“三爷爷,我也要抱。”
一旁的苏清嘉撇着嘴,挪到了苏钰面前,伸着手。
“好,抱吧,抱吧。”弯腰抱起苏清嘉,苏钰颠了颠两人的小身子。
对于这两个孩子来说,一夜之间他们的世界整个就变了样子,就连平时溺爱他们的母亲也消失不见了。
现在两人都只想找个最亲近的人才能感觉安心些。
“走吧!”苏泰和叹气,摸了摸孩子的头,对自己的长孙摇了摇头,失望之色爬上了脸庞。
“爹,我扶您。”苏耀也摇了摇头,扶着苏泰和跟在了狱卒身后。
两拨人就此分开,一个朝着南,一个朝着北走去。
转弯前,苏钰回头看了眼被田氏搀扶着的朱氏,意外发现母亲也在看着自己,做了个放心的嘴型,直到已经看不到人了,才又转回了头。
“三爷爷,我们是要死了吗?”
苏清腾整个人紧紧抱着苏钰的脖颈,贴着脖颈的地方都是湿意,小小的身子颤抖着,问话的声音也带上了鼻音。
“不会死,咱们以后就是要换个地方生活罢了。”
小声地安慰着,苏钰转头四处打量着已经关押了不少人的牢房:“只是我们需要在这里等几天,然后就能去新家了。”
哗啦啦——
随着锁链的响声,他们要待的牢房终于到了,木质栅栏打开,众人依次走了进去。
牢房里只有对面的墙上有扇巴掌大的窗子,照明完全靠着通道里的火把。
一走进去,一股尿骚气和腐烂的味道就立马迎面扑来,苏钰一闻就知道,这是腐烂的稻草味,而且墙边的尿桶应该也是被踢翻了。
带了众人进来,狱卒就已经折身准备落锁。
苏钰放下孩子,凑到了栅栏边,谄媚地拱了拱手,拔下了发髻上插着的玉簪递了出去:“劳烦官爷您赏我们些稻草。”
挑了挑眉头,狱卒嗤笑两声:“没想到,苏家还有这等能屈能伸的人物。”
“官爷您客气了,主要是我爹年纪大了,还有两个孩子,受了冻还劳烦您请大夫不是。”
“那倒也是,稻草是吧,等着啊!”
“那我就谢谢官爷了。”苏钰又弯腰拱手,做贼似地左右看了看:“这簪子可是聚宝斋的精品,您拿去那卖,至少可以卖到这个数。”说着伸了两个手指。
“两十两?”
“哎哟,哪止啊,得两百两,这可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狱卒一愣,没想到手里把玩的簪子这么值钱,玩味似地笑了笑,他干脆又问道:“送这么值钱的玩意儿给我,只想要点稻草?”
“还是您厉害,我也想向女眷那边求点稻草和干净的马桶。”
“成吧,看在簪子的面上,我钱爷就关照关照你们。”
捞了笔横财,狱卒终于觉得心里满意了,胡乱把簪子塞进了怀里,丢下了这么句话,人已经哼着小调走远了。
随着狱卒走远,苏钰笑着的脸一沉,长长的睫毛盖住了脸上的冷意,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到了墙边。
“三弟,我没想到……”苏致有些吃惊苏钰的表现,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处事方式。
“二哥,能少受些罪,何乐而不为呢。”
“小三说得不错,现在咱们不得不低头。”
地上的稻草很潮湿,没有人贸然坐下,几人就站在中间,小声地交谈着。
直到钱牢头真的派人送来了许多的干净稻草和马桶,苏泰和才盘腿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苏钰一直在牢房里东摸摸西摸摸,直到把干净稻草全部铺好,才用大氅把两个孩子拢在怀里,哄他们睡觉。
虽然两人的亲爹就在旁边,可现在看他们好像自己连自己都顾不了的样子,根本不会照顾孩子。
特别是苏信逸,现在还浑浑噩噩的,没走出妻子跟他合离的打击中。
“三爷爷,你说那个会学人走路的黑熊,是真的吗?”
本来是苏钰在现代世界里看的电视剧学来的故事,现在被苏清腾这么一问,他也愣了下,才特别严肃正经地说道:“这是梦里的,只能在梦里出现。”
虽然不想骗孩子,可要他怎么和孩子说,这是用“技术”做的,他解释不清楚。
“那我做梦也要梦到。”苏清嘉也连忙小声地嘟囔。
两人看不清楚外面的景象,只是安心地窝在苏钰怀里,渐渐有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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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