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来得突然,任谁也想不到那棺材里竟藏着要命的□□,火光过后,军屯守军倒了一片。
但这还没完,这棺材里不仅藏着□□,更藏着迷药,白色的迷雾裹挟在火光和浓烟间,随风飘散开。四周守军猝不及防地吸了进去,反应过来时,又倒了一片。
趁着这个空当,一身白色长袍的仵作吹响哨笛,茅屋中的妇孺们呼啦啦涌出,夺了守军的战马,跟着那十来个好手一鼓作气地往外冲。
实事求是地说,这一着并没出乎许时元预料,或者说,他一早布下军屯这颗棋子,就是冲着江晚照来的。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伙“乌合之众”真能从重兵环围之下杀出一条血路,将这帮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带走。
闻听部下传讯,这坐镇福建多年的正二品总兵脸色阴晴不定,手指微微一弹,将随身佩刀顶出半尺。
下首的蒙面男人不慌不忙,端起茶盏,冲主座上的许时元遥遥致意:“在下恭喜许将军。”
许时元斜睨他一眼,面无表情:“喜从何来?”
“许将军心中焦虑,无非是不知如何向内阁和朝廷交代,如今‘乱党作祟’,主动替您将这个黑锅背了过去,难道不值得恭贺吗?”蒙面男人弯下细长的眼角,“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伙‘乱民’一网打尽,给朝廷……还有远在海外的靖安侯一个交代!”
“靖安侯”三个字似一把尖利的锥子,如影随形地抵在许时元后背上,扎得他坐立不宁、寝食难安。
他骤然变了脸色。
“日前靖安侯麾下侍卫闹事,您虽将人安抚住,事后却发现少了那名姓江的女子——据在下所知,她和靖安侯渊源匪浅,名为亲卫,实似夫妻……许时元若想让靖安侯有所顾忌,就必须将这名女子牢牢扣在手心里,”蒙面男人低声道,“您原先是师出无名,又有玄虎符拦在前头,如今她主动和‘乱党’搅合在一起,您出兵平乱,就算靖安侯想问责,也挑不出错来。”
许时元布满老茧的指腹在刀锋处来回摩挲,沉着脸一言不发。
蒙面男人知道他顾虑重重,始终拿不定主意,于是不失时机地添了把火:“将军,都到这个地步了,您不会还想着留余地吧?您给旁人留余地,人家可未必给您留余地,刀锋都架在脖子上了,您不赶紧釜底抽薪,还要把大好头颅伸出去任人宰割吗?”
许时元眼神阴鸷,半晌,他一抖大氅,从矮案后站起身,干脆利落道:“整军!”
一刻钟后,许时元从福建调来的一千驻军,连着江南大营的白狐营倾巢而出,杀气腾腾的直奔军屯——那大动干戈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倭寇大举犯边,万万想不到所谓的“乱民”,其实只是几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当江晚照站在高处,通过军中的“千里眼”看清许时元身后的大批军队时,整个人都有点懵:“军屯里统共只有三四十个妇孺,姓许的至于吗?看他这架势……至少出动了江南驻军的小半兵力吧?”
“由此可见,这桩军饷贪墨案背后隐情,远比你我想象的更可怕,”丁旷云展开折扇,又将扇骨一根根合拢,如此反复了好几遭,直瞧得江晚照眼花缭乱,“事关身家性命,一个弄不好就是诛九族……许时元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江晚照被他一把折扇晃得眼晕,索性眼不见为净地别过头:“许时元带了这么多人,难保其中没有高手……阿珏搞得定吗?要不然……”
“你如果想带着那些妇孺杀出重围,就必须冒这个险,”丁旷云语气冷静的可怕,要不是他手上开合折扇的动作越来越快,江晚照几乎以为这小子就跟他表现出的一般笃定从容,“这一趟,咱们已经推演过无数遍——阿珏向来稳妥,又会随机应变,她应付得来。”
如果有的选,江晚照宁可自己上,也不想让王珏冒这个险,但她不能——她和齐珩的关系虽然没昭告天下,却是在嘉德帝跟前挂过号的,一旦她露面,不管有理没理、是成是败,这顶“勾结乱党”“干涉地方军政”的大帽子都是板上钉钉地扣在靖安侯头上。
所以她不能露面……就像她宁可求助云梦楼,也不能让照魄亲兵插手其中一样。
江晚照不喜欢这样,然而齐珩已经将“大局”两个字刻在她脑子里,他教她“道义”、教她“取舍”,那就像锁链一样绊住手脚,即便江晚照再抵触,事到临头,也难免受其桎梏。
两千江南驻军乌泱泱地奔向军屯,离着尚有五六里地,前头忽然飞奔来两匹快马——马是军中战马,人是军屯守军,只是这守军形容颇为狼狈,泥和血不分彼此地糊了一脸,还没到近前,人已经从马上翻下,滚了一身扑扑的风尘。
“将军!”来人扑到许时元马蹄底下,扯着嗓子就要开嚎,“那伙乱党不知从哪找来几十个高手,用□□开道,硬生生地杀了出去。如今一干人等往北边去了,总旗遣我来报知将军,请您早做决断!”
许时元吃了一惊——他是知道军屯底细的,统共不过是些老弱妇孺,莫说杀人,让他们提刀杀只鸡都费力,就算有高手相助,又是怎么从五百精兵的严防死守之下逃出生天的?
“怎么可能?”他下意识俯低身体,厉声问道,“乱党哪来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守军支支吾吾,眼珠滴溜乱转,往两边慌乱地看了看。许时元不由心生疑窦,挥手命左右后退少许,自己策马上前:“到底怎么回事?”
守军低声道:“回禀将军,若卑职没看错,那些乱党应该是……”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话音压得低而轻细,许时元不禁前倾身体,下一瞬,他只觉天旋地转,却是那守军闪电般一探手,揪住他衣领,将他从马上硬生生拖拽下来。
许时元两侧亲卫都不是吃素的,眼看异变陡生,就要上前相救。然而他们刚一动,高处密林中忽然传来极凌厉的风声,箭矢犹如暴雨梨花,不由分说地兜头射落。
亲卫们吃了一惊,百忙中只能挥动马鞭,将箭矢甩落。只是片刻拖延,那不明来路的“守军”已经将许时元拖起,一把薄如纸页的匕首抵在他脖颈间,寒意和煞气沁入皮肉,激起一身倒立的寒毛。
许时元毕竟是坐镇军中多年的大将,纵然落入敌手,依然处变不惊:“你……不是江南军的人?”
那“守军”伏在他背上,慢慢站起身,许时元直到这时才看清,此人身量娇小,比一般士兵矮了不止半个头,绝不会是军中将士。他轻轻一笑:“将军说我是什么人,我便是什么人吧。”
“他”这一声没有故意压低,流露出清脆的本色,许时元立即听出来——这是个女子。
他绷紧的肩膀松弛了少许,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
“呵,原来是个娘们儿,”许时元颇为不屑地轻笑道,“好端端的姑娘家,和这些乱民厮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前途?你现在弃械投降,本将军保证,给你个好前途。”
他语气轻挑,是诱惑,也是没把来人放在眼里。谁知那女扮男装的守军手指一紧,刀锋往下压了半分,许时元指尖堪堪碰到腰间利刃,就再不敢乱动——颈间刀锋已经划破油皮,再深半分,就会割断血脉。
许时元没料到这姑娘声音娇柔,下手居然如此狠辣,当场惊出一身冷汗,只听她温柔笑道:“将军,我劝你别乱动,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反正贱命一条,交代在这儿也没什么。可您是千金之躯,给我一介蝼蚁陪葬,不嫌亏吗?”
许总兵的激将法没见效,眼神显而易见的一沉:“你想怎样?”
守军……假扮守军的王珏收敛笑意,冷冷道:“还请许将军撤开大军,待我们顺利脱身后,自然会将将军毫发无伤地送回。”
许时元神色阴沉:“脱身?若让尔等乱党逃脱,本将还有何颜面执掌江南军?又怎么向朝堂和内阁交代?姑娘若是下得了手,大可取了本将性命,只不过……”
他话音一顿,语气带上冷厉:“只不过……江南军训练有素,即便失了主将,也断不会放走一个乱党!”
王珏对他温柔地笑了笑,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态是学自江晚照,硬是将许时元笑出一身鸡皮疙瘩。
“许将军言重了,”她细声细气地说道,“您可是堂堂正二品总兵,位高权重,我怎敢拉着您一同陪葬?不过嘛……”
她懒洋洋地拖长音,下一瞬,只听“喀拉”一声脆响,许时元猝不及防,两排牙关差点咬碎了,终于将一记闷哼勉强咽下。
直到这时,右肩关节处才后知后觉地袭来锐痛,许时元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这只右手已经被活生生拧脱了臼。
许时元再也端不住自己举重若轻的大将风范儿,惊怒交加:“你……你好大的胆子!”
王珏依然是细声细气地回道:“将军说的是,若不是胆大包天,哪敢犯上作乱?左右逃不过‘乱党’的帽子,既然接了这盆脏水,自然要坐实了,才不枉担了虚名。”
她一只纤纤玉手沿着许总兵的肩膀滑动,不着痕迹地扣住他左肩关节:“许总兵,您说是吗?”
许时元掀起偌大一场风雨,连小半个江南驻军都拉了来,打的就是“剿灭乱党”的名头。可是直到此时,他才从这年轻姑娘身上见识到货真价实的亡命徒做派。
他忍着胳膊脱臼的剧痛,就听身后女子不温不火地说道:“许将军,您是现在下令,还是等我将你左胳膊也卸了?”
许时元满口牙关咬得嘎嘣响,终于抬起左手,摆了个简单的手势。
下一瞬,紧随其后的亲兵从怀里取出一只响箭,拧开外壳后抛上半空。一声锐响过后,红光在山林间映出满堂彩。
这光穿透力极强,穷追不舍的守军愣了下,当即停住脚步——那是军中“收兵”的信号。
趁此机会,十来个云梦楼好手带着一帮妇孺隐入山林,眼看要失去踪影。
孙彦心中大急,然而主将落入“乱党”手中,他不敢贸然乱动:“将军已经撤开包围,你还不放人!”
王珏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堂堂一军主将,竟在阵前被擒,这话要传出去,哪怕没有贪墨军饷这等狗屁倒灶的事儿,两千江南驻军也只有自杀谢罪的份。
唯今之计,只有将王珏这个狗胆包天的“乱党”擒下,再用她当饵,引出江晚照,才能勉强扳回一城。
“我若现在放人,将军转头就能命人将我拿下……在下惜命得很,断不会轻易葬送自己小命,”王珏笑道,“还请许将军送我一程,等到了安全地带,在下自然会将许将军送还……您看这样如何?”
她嘴上说得客气,手底可丝毫不软,揪住许时元脱臼的膀子用力拽了把。许总兵被她拖得一个踉跄,身不由己地往后退去。
两千驻军哪肯甘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然而他们也没法跟得太近,否则山林高处就会劈里啪啦一通乱箭,将他们逼回原地。
孙彦跟了许时元十多年,从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一双眼睛憋得赤红,恶狠狠地瞪住王珏。与此同时,高处的江晚照估算着时间,觉着差不多了,回头吩咐道:“走吧,去把阿珏接回来。”
丁旷云手腕一振,描金镶玉的折扇收拢成一根,抬头笑了笑:“就等你这句话了。”
照魄亲军不方便露面,藏身高处放暗箭却是毫无压力,只是这一回,那暗箭并非寻常冷箭,箭头里藏了大量的迷药和石灰,还未近身就已“噼啪”炸开,一时间,迷雾扑面,只要吸进去丁点,就是流泪打喷嚏的下场。
眼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珏拖着半废的的许时元一步步往后退去——只要退入山林,云梦楼和照魄亲军便会上前接应,到时就是虎入山林、鱼归汪洋。
这一盘棋,也能顺顺当当地推子落宫。
就在这时,一群黑衣人像埋伏许久的狼群,从山林间闪身而出。为首之人虽然戴着面巾,架不住王珏对他太熟悉,只是一个照面就认了出来:“你是……齐晖?”
“王姑娘!”齐晖低声道,“此地不可久留,立刻随我离开!”喜欢海盗女王养成记请大家收藏:(663d.com)海盗女王养成记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