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心带着卉儿走进了二门的门房,见屋里竟只坐着两个当值的小厮,莫说是雨墨和竹烟,连平日里晚上都守在这里的管家江忠信也不见,便问:“哟,这屋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当值的小厮自然认得这是大公子房里的头等大丫头,赶忙上前来赔笑道:“哟,这不是宝心姐姐么,怎么得空儿往我们这儿来?刚才是王爷传话过来,叫江管家带几个人进去,听说是里面出了事情,王爷正发怒呢。江管家听说是跟大公子有关,怕要人传信儿,就将雨墨和竹烟两个也都带了进去。”
“跟大公子有关?”宝心心头登时“咯噔”了一声,隐隐觉出大事不好,忙问,“你给我仔细说,方才王爷传话还说了什么?”
那小厮何等乖觉,一见宝心全然不知情形,自然要趁这个机会赶紧巴结,上前一步凑近宝心,放低声音道:“宝心姐姐,你赶紧回去罢,王爷方才是叫江管家拿了绳子和大板子进去的。听说,王爷一回来就沉着脸要寻大公子的晦气,偏偏又赶上大公子□□婢女的事情犯了。那丫头在花园子里投水自尽,也不知怎么那么可巧,就正好给王爷瞧见,让人救起来一问,听说王爷气得脸都白了,只怕是要拿住大公子打呢。”
一听见“绳子和大板子”,宝心眼前登时闪过几个月前五公子半身是血地给人抬回去的狼狈模样,不由得“啊”了一声,匆匆说了句“多谢你”,转身就急急往回跑。
宝心一口气跑过数进院子,直跑到正院门外,却给王爷的随行小厮一把拦住,别说进去,连探头瞧一眼都不许。
宝心支愣着耳朵,只听见从院中传来有人不急不缓地数着“二十六”“二十七”,又听得隐约传来一声声板子打在人身上的沉闷响声,也顾不得规矩,一把拉住那小厮的胳膊,喘吁吁问:“那里面打的是谁?”
那小厮皱着眉,想答话又实在不敢多口,只皱巴着脸,朝宝心不住地摆手,极小声道:“姐姐还是赶紧回去的好,王爷可正在气头上呢。”
宝心进不去院中,听得院里传来“三十一”的报数声,急得眼泪都落下来。忽觉有人从旁拉住自己,转头去看,却是宝意。
宝意的眼睛已经都哭红了,拉着宝心低声道:“那里边打的是大公子。”声音越发哽咽,却是双手用力将宝心拉到一旁,“王爷发下话来,谁也不许去劝,更不许惊动王妃。若是有哪个敢违抗,就直接撵出去。”
宝心一听不许惊动王妃,只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一般,原本跑得发红的俏脸渐渐变得雪白,颤声问:“那……那要打多少?”
宝意的眼泪倏忽双双砸落在胸前的衣襟上,小声哽咽道:“要是有数儿,那倒好了。”
“啊?王爷这是要活活打死大公子不成!”宝心一时心急,说话连声音都不曾压住。
吓得宝意赶忙上前一把掩住她的嘴,低声道:“小声些!万一惊动王爷知道,你的小命还要不要?”看宝心急赤白脸的样子,宝意只得半是安稳宝心、半是安稳自己道,“总归是嫡亲的父子,两年没见了,总不至于一见面就往死里打。”说得自己心里也似乎有了些安慰,又叹息道,“上回,五公子留宿青楼,连累王爷给御史上本弹劾,王爷也是叫人拿了大板子进来,说是往死里打,后来也就是四十板子。”
宝心一听,眼睛都瞪圆了:“那四十板子可是叫五公子足足养了三个月才好利索,这……”
“这什么!王爷这会子正在气头上,是你敢进去拦还是我敢进去拦?五公子那回好歹有王妃娘娘进去说情,如今王妃娘娘昨日才犯了心悸病,若是哪个跑去报了信,王妃一时急出个好歹,王爷非得诛她九族不可。”宝意虽是拦着宝心,心里也原有个打算,只是犹豫着要不要说给宝心。
宝心急得原地转了四五个来回,突然一拍脑袋:“大小姐!大小姐是的大公子嫡亲妹子,又在王爷王妃跟前最是受宠,让大小姐去求个情,也许能成。”
她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同时发觉院中的报数声停下了,二人赶忙拉着手跑到院门旁,想听听里面的情形,可偏偏正院宽大,于此相隔甚远,这墙上又没有花窗,两人支楞着耳朵,只听得似乎有人说话,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忽然,墙里陡然传来兴宁王的一声怒喝,总算是让二人都听了个清楚,却是:“你们聋了?让你们接着打!”
这怒喝之声从厅上传到院中,再一路穿花越墙传到院外,声势早已是强弩之末,可在宝意和宝心听来,还是吓得几乎同时一跳,不由得将手里对方的手攥得更紧。
隐隐约约又传来江忠信说话的声音,可从院外面无论如何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想来该是些劝解的话。而江王爷此时火气正盛,他的语声自然也就高得让墙外的两个痴心女子也听了个一清二楚:“江忠信,你还替这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求情!你听听,他到这个时候还嘴硬,说什么已经娶了那个什么风儿,他这色胆都包了天了!之前他就敢违抗父母之命擅自悔婚,害得人家魏尚书的女儿含羞自尽,我还没顾得上跟他算账,他倒好,回到府里来还不消停,这才几日?他险一险又惹出一条人命!竟然还又是在女色上惹出来的!我江家的颜面都给这下作的孽子丢尽了!”
里面江忠信不知又劝了什么,王爷似乎是也说了什么,宝心正皱着眉朝宝意示意她实在听不清,忽然又传来江王爷的一声怒斥: “江逸阳,你给我听着!你规规矩矩地娶妻纳妾也就罢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一日也不许留在这王府里!”
宝心急得双手攥着拳头,恨不得去捶墙,小声不住嘀咕:“大公子,你赶紧应下啊大公子,只要应下了这一关就算过了……”
宝意正要说话,忽听得里面江王爷一声雷霆似的暴怒断喝:“畜生!畜生!你这是要反了天不成!好,好,我倒要瞧瞧,是你骨头硬,还是我江家的板子硬!今日打死了你倒也干净,我就做了这打死嫡出长子的江家罪人!我江廷也是痴长了这一把年纪,养子不教,愧对先人!你们还不动手等什么!往死里打!打死了算!”
小厮们似乎是磨蹭了一会子,还是又继续传出“四十一”、“四十二”的报数声。江王爷忽然极不耐烦地又是一声怒喝:“数什么数!不必计数,只管着实打!不打死不许停!”
宝心急得拉住宝意直跺脚:“这可怎么好?这回是真要没数了!”
宝意如何不也是心慌意乱,只是还强自镇定:“里面好歹有江管家呢,还真能没个轻重?大不了……”她话还未说完,忽然又听得里面王爷怒吼连连:“你们这两个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打这种出头板子来糊弄我!滚下去!换人!江忠信,叫人拿了这两个胆敢在我眼前捣鬼的狗才出去!每人四十板子,打到二十不见红就再加四十!你两个给我听清楚了,只管狠狠打!要是哪个再敢自作聪明手下留情,他两个挨四十,你两个就挨八十!”
宝意吓得腿一软,幸亏宝心手快一把扶住,两人四目瑟瑟相对,都觉得对方比自己更害怕。
眼瞧着两个吓得腿脚发抖的小厮给人从院中押了出来,哭丧着脸朝外走去,宝心咬着嘴唇狠狠一跺脚:“只怕这回当真是要了命呢,不成不成,我得去找大小姐。”说罢也不待宝意答话,转身拔脚就朝大小姐居处跑去。
宝意原本已经想到了去寻大小姐求救,毕竟大小姐与大公子是嫡亲的血脉,必定会立即去请王妃来救人,她又是王爷王妃的掌上明珠,纵然事后王爷追究起来也不怕。此时见宝心急火火跑去找大小姐,倒省了自己出头,宝意略略松了口气。
侧耳朝院子里细听,只听得那沉沉的杖击之声仍是不疾不徐地传来,宝意的心忽然又猛然悬起来:五公子自小就是个淘气不听话的,这些年来罚跪、抄书、戒尺、禁足全都如同家常便饭一般,一转头照旧是任性妄为。可就是那么个不知死活的混世魔王,上回也给这板子打得痛不可当连声告饶,怎么此时这院子里面却是从始至终都没听见一声痛呼,难不成……
宝意越想越是心乱,正犹豫要不要舍身犯险去将此事透露给裴妈妈,却忽听得脚步声响,远远见一众人急急朝这边而来,宝意赶忙闪身躲入花丛。透过花叶的缝隙,瞧见打头的正是给裴妈妈和宝言左右相扶的兴宁王妃,后面还跟着八个丫鬟婆子。宝意略想了想,赶忙悄悄绕过花丛,转到这一众人后面跟了上去,又不敢太往前,只低着头跟在宝书身后。
把守院门的小厮自然不敢拦阻王妃,只能赶忙躬身行礼闪避一旁。王妃哪里理会这些人,踏进院子就急急朝厅上而去。
还没进正厅,王妃就已经看见了厅堂正中的椅子上坐着兴宁王江廷,远途归来略带疲惫,却在盛怒之下已经气得面色铁青。而一旁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正举着朱漆大板,使足了力气,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将最重的板头重重砸在受刑人的身上。那受刑之人给两个小厮按着肩膀,趴伏在乌黑的刑凳上,正是逸阳。只见他身上一件家常穿的碧海蓝绣银丝回纹长衣,下摆被撩在腰上,脖颈脊背上早已是给冷汗湿透了,下身着的一条玉白色茧绸下衣,此时殷红刺目的鲜血早已经洇透成了一片,连大腿之处都绽出一道道鲜红的血痕。一杖砸下,便有血花四散飞溅开来,逸阳疼得浑身一阵战栗,却只是双手死死扣在凳边上,垂着头一声也不吭。
两个执板的小厮一见王妃进来,吓得赶紧停下手,却给江王爷一声暴喝:“哪个许你们停下!接着打!”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