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各怀心事各成痴

    天才露出微明,逸阳又如常醒来,只觉得右边肩胛酸痛,低头看时,见风儿仍旧依偎在自己怀中安稳睡着,便一动也不动,仍旧让她枕在自己臂上。
    桌上的一双龙凤红烛虽只剩了两寸许高,但仍旧烛光盈盈,看来是必定能燃到天光大亮的。
    新婚之夜,龙凤红烛能燃到天明,便是夫妻能够白头偕老的吉兆。
    昨夜四更天才睡下,风儿又哭醒了两回,到后来,逸阳便干脆搂着风儿哄她入睡。初时风儿困得几乎不能睁眼,但仍是对逸阳心存戒备,到后来在逸阳怀里总算是睡得安稳些,此时已是一副难得的安心模样。风儿的右手还攥着逸阳的衣襟,脸颊紧紧贴在逸阳的胸口上,逸阳能够觉出风儿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药香。
    逸阳仍有些困倦,却已无心睡眠,只静静端详着怀中安睡的风儿:她的睫毛很长,并不似笛轩那般俏丽的卷翘起来,而只是直直密密地盖在眼睑上,和她的眉一样,略显得有些生硬,却也正因如此,反倒使得那一双眼尾略略上翘的杏眼平添出几分英气。风儿原本肤色就白,唇色也淡些,如今越发地失了血色,此时唇瓣紧紧抿着,只有沉睡中微翘的唇角仍留着些素日任性和娇憨的痕迹。
    逸阳突然很想在风儿的唇瓣上轻轻亲吻一下,却又不忍心打扰了她此时难得的安睡。想到怀中搂抱着的风儿已经是自己的娇妻,逸阳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却并没有成为一个笑容。
    一直到窗外已经日上三竿,一对龙凤烛早已彻底化作两小滩铜钱大的红色烛泪,风儿方轻轻吐出一口气,翻了个身,左手一伸,正碰到逸阳脸颊上。
    风儿一惊而醒,睁开眼就看到近在眼前的逸阳,慌忙就将身子往床里壁一侧躲去,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手还紧紧攥着逸阳的衣襟,又赶紧松开,仿佛是烫了手的一般。又发觉逸阳正搂抱着自己,吓得双手都缩在胸前,瞪大眼睛,惊恐地瞧向逸阳。见逸阳只静静望着自己,风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双手赶紧摸向自己身上的腰带,见并没有解开,惊恐才渐渐平复了些,眼神又变成了怯怯望着逸阳。仿佛是做了什么错事,只等待逸阳发落。
    逸阳此时已经打定了安抚风儿的主意,坦然坐起身来,略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将自己身上被揉皱了的家常白绫子裤褂整理一下,便径自先下了床,回身朝风儿说了句:“风儿,时辰也不早了,赶紧起床梳洗一下,照规矩咱们一早还要去给师父磕个头。”他说得很是从容坦然,仿佛一切都是早与风儿说好的一般。
    风儿有些茫然,傻愣愣望着逸阳,听逸阳说“别愣着,要迟了”,最后终于还是点点头。逸阳见老办法果然还是有用,心中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是自入门以来,逸阳破天荒头一遭赖床,自己洗漱的时候颇有些羞愧自责。倒是端了水进屋给风儿洗漱之时,才想起昨夜是自己新婚,此事非关迟懒,倒也是桩情趣。
    待风儿洗漱已毕,逸阳倒了水再进得屋来,却见风儿仍旧一脸茫然地还坐在桌旁打愣,在床上翻覆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也不曾梳,仍旧随意披散着,便问道:“风儿,难不成你要披头散发地去给师父磕头不成?”心中有些犹豫,还请留儿来帮风儿梳头是不是合适。走至近前,这才看见风儿手里正握着那支乌黑的狼头簪子,
    逸阳也觉着既然已经成了亲,仍教风儿梳着一双女童的抓髻总有些不甚合适,便干脆动手摘下铜镜的镜套,自己取过梳子,细细将风儿的头发梳理一番。可想了又想,也想不出初嫁做人妇的风儿应该梳个什么发式,最后也只得将她所有长发归总在头顶,同自己一样梳做一个发髻。
    想想昨夜自己揭开大红喜帕之时,见风儿头上只插戴着这支乌黑的簪子和小小一朵红色合欢花,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太过简素。何况那簪子虽听说是风儿娘亲留下之物,但是形状怪异,全不似女子所喜所用之物,其中又藏有利刃,两年之前,在风儿负气之时就曾险一险用它取了暮宇的性命,终究是个见了血的凶物,戴入洞房着实不甚合适。料想是昨日众人都拗不过风儿,这才由着她梳了一双素日的抓髻又插戴了这么一支怪异的发簪进洞房成亲,弄得这一夜逸阳总有些不安,担心风儿不知何时便要抽出那簪子里的尖刃自伤或是伤人。
    拿起织金发带正要给她束上,风儿却一伸手,将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狼头簪子递了出来。逸阳正琢磨着要如何才能劝她换做发带,见风儿眼中渐渐泛出泪光,心下又不忍,便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接过簪子,给她别在发髻上。又取过昨日她戴过那朵小小的红色合欢绒花,仍旧也戴在簪子旁。这才故作轻松地微笑说道:“风儿你瞧,今日你我的头发梳得一样,师父瞧见,一准说风儿长大了,不再是个小丫头了。”俯下身去,与风儿并肩,向铜镜中一瞧。果然镜中映出一双人影,都是一般束发为髻,若不是多出那一朵小小的红色绒花,倒像是长兄幼弟一般。
    逸阳有些自失地一笑,又朝风儿道:“风儿今日的气色倒果然好些,你这十几日都没走出过锁风轩,今日咱们出去和大伙儿一道吃早饭如何?”耐心等了一阵,见风儿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逸阳心下对她能有如此回应,已是十分心满意足。
    走到桌旁,逸阳从抽屉中取出一只锦盒,反身又走回风儿身边,从锦盒中取出那日风儿和暮宇出走山庄之时丢下的白玉龙镯,矮下身子,仰瞧着坐在凳子上的风儿:“风儿,这镯子是我娘亲给我的,我一直给你留着。”低头见风儿手臂之上仍有累累伤痕,原本珠圆玉润的手臂此时纤细伶仃,比之前愈发苍白,几乎盖过了白玉的颜色,心下一阵唏嘘。
    逸阳小心翼翼地将镯子套在风儿腕上。可惜这镯子虽然雕工精巧,但对于此时的风儿,还是显得尤其沉重宽大,只怕风儿一垂手,镯子便要滑脱。
    可逸阳还是希望风儿能戴着这只镯子。
    就戴着它就好。
    逸阳扶着风儿,并肩磕下头去。
    庄可为冷冷“哼”了一声,将身子朝旁一侧,偏过头去也不置可否。倒是秦正杰见爱徒从进屋来便一直扶着风儿,风儿也都顺从地由着他扶着,心下也颇觉安慰,微笑点头说了句:“快起来罢。”又说了几句叮嘱二人要相敬相让的话,便让逸阳送风儿回去好生歇着。
    望着逸阳扶着风儿,一同走出院子的背影,秦正杰轻轻叹出口气,转头朝庄可为道:“庄太师叔,这个时辰,暮宇那边应该也已经剃度出家了,这里逸阳和风儿也成了亲,虽不能说皆大欢喜,好歹也是个稳妥结果。庄太师叔也可稍稍安心了,可否就不必让李、吴二位再日日看管锁风轩了?”
    庄可为将手中的茶碗往桌上重重一墩,沉着脸冷哼一声道:“我的徒弟也不是给你这几个不成器的小祖宗看家护院的!这些日子,就为了这三个你千辛万苦教导出来的‘好徒儿’,李拒和吴天宝两个白白荒废了多少自家功课?连我这个做师父的在旁瞧着都替他两个心疼。就是你不说,我也不肯再荒废我自己徒弟的功夫,来陪着你的混账徒弟们瞎折腾。”一想到自己的两个徒弟跟着一连又折腾了一日一夜,到此时还没从三十里外的延恩寺赶回来,庄可为心疼之下,只觉得胸肋之间又有火气直往上窜,“如今,这堂也拜了,亲也成了,你那个多情的宝贝徒弟也合该心满意足了,那就赶紧带着那个孽障离开山庄,回京城去做他的安乐小王爷好了,也省得夜长梦多。若是万一杨朝客那厮再掺和进来,我瞧你这个软性子掌门又还得坐蜡,到时候说不得又须劳动我这把老骨头来出手替你摆平。你说你这也是一把年纪,怎么就行起事来瞻前顾后婆婆妈妈?舍不得这个又放不下那个,回回都要我这个黄土已经埋到了脖颈的老糟朽来给你填窟窿。哼!当年挑了你来做掌门,可当真是你师父独具慧眼!”说到此处,忽地心头一动,随即道,“如今,既然你最中意的首徒为了娶那孽障,自动放弃了日后的掌门之位,那么日后要用哪个来接替你做掌门,这倒要重新来仔细挑选。老朽也不敢再贪图清闲,少不得要亲自把关,也免得死后没脸再去见师父师祖!”
    逸阳扶着风儿回到棋窗茶绿,知她也劳累得不轻,哄着她吃了药就在床榻上歇了,又嘱咐了留儿在旁相陪,方才出了门。
    才走过“青衣渡”石桥,远远就看见顾澜生从正沿着“冰琴溪”旁一道拾级而上的廊子下来,想来他刚从烟霞小筑出来。
    澜生也远远见了逸阳,便也朝他招了招手。
    逸阳在“水流云在”亭里坐下,望着溪旁枝叶纵横的香樟和梅树生的甚有情致,想来不久便要离开山庄回京而去,心下倒越发生出许多不舍。
    澜生绕过一大丛开得正盛的珍珠梅,大步走了进亭来,开口便问:“大师哥这是正要去瞧笛轩么?她从昨日看着你和风儿拜天地之后,回来便开始身热头痛,只不肯将病倒之事告诉旁人,大师哥是如何得知的?”见逸阳并未答言,便径自也在左手的石凳上坐下,又道,“照理大师哥也真该瞧瞧她去。自打听说大师哥要成亲,她非要独力为大师哥赶制吉服不可。头几日是天天折腾到四更天后,这后面的一连四五日,更是没日没夜地又缝又绣,忙得连茶饭都顾不上。”澜生说着,在逸阳脸上仔细打量一番,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继续说道,“这些年来,笛轩的一片心意,我都瞧在眼里,也不知该如何劝她才好。大师哥对笛轩无意,又拒不得她的一片赤诚,我想着她此番决意要亲力为大师哥做吉服,只怕也是想有个了结,也就由着她,只道是了却了这桩心愿也就罢了。”想起笛轩昨夜蒙头痛哭的可怜情形,不禁又道:“她昨夜病得昏昏沉沉,还叮嘱我万万不可说给旁人,徒教旁人笑话。今日一早,热度才稍稍退了些,她才醒过来,就叫我赶紧过你那边去瞧瞧,说只怕风儿离魂症发作,实在是放心不下。”
    逸阳听到此处,冷冷一笑:“那我还真要谢她的一番心思,事事都想得好生‘周全’:拿了戒尺当了风儿的面藏到床褥之下,还将洞房之事给风儿好一番惊吓,连‘残花败柳’都说出来了。”
    澜生听得不甚明白,但看逸阳的脸色虽淡然,可那冷笑却是不善,急得腾地站起身道:“原来大师哥并不是来给笛轩探病的,难道这是专程要兴师问罪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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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能无情?
    谁无算计?
    看惯“多情翻却似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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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