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在风儿身边坐下,逸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只怕惊醒了眼前的如此梦境。白净修长的手指迟疑再三,最终还是诚惶诚恐地轻轻揭开了盖在眼前之人头上的龙凤喜帕。
盈盈烛光之下,薄施粉黛的风儿半低着头,低垂着眼皮。逸阳见过她低垂着头认错,抑或是低垂着头哭泣,如此一身大红嫁衣低垂着头的羞赫模样,倒实在是头一回见,只觉得她越发惹人怜爱。
逸阳凝视风儿良久,风儿也一直没有抬头,她只是一动也不动,怯怯地似是一朵只等逸阳采撷的娇嫩小花。逸阳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了风儿交握在膝上的双手。那双手苍白得几无血色,仿佛是湿透的玉版宣纸包裹着伶仃指骨,手上的伤虽都已长好,可点点疤痕尚在,齐根失去的指甲也还没有长好,仍露着刚刚长出的嫩肉。想来是留儿她们不想让没有指甲的手指更加显眼,所以其余尚存的指甲上也都没有点染蔻丹。
双手给逸阳握住,风儿的身子微微一震,缓缓半抬起头,怯怯瞧过来,一见是逸阳正瞧着自己,慌忙又赶紧低下头去,竟然连他脸上是喜是怒都没顾得上瞧清楚。
逸阳也未曾来得及瞧见风儿脸上是何神情,只瞧她仍又低垂下头,虽有刘海覆额,却还是遮不住她额头正中那个乌青的佛字,在成双成对的大红喜烛照耀之下,更觉刺目难看。
直到此时,已将风儿微凉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逸阳还是不免忐忑,甚至仍疑心此时是在梦中。
一路走来,从初见她时,她是个倔脾气又爱哭的野小子,再后来,她又成了爱闯祸又任性的倔丫头,到如今,她与自己终于拜过了天地,她就如眼前这般,静静坐在逸阳眼前,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自己可以与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似乎总还欠缺些什么,让眼前这一切都显得不够真实。
但逸阳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从此以后,风儿终于能够一直留在逸阳身边。逸阳可以用一生的时间来照顾她,保护她,宠爱她,圆了那个不知许了多少遍“再不教她掉一滴泪、受一点委屈”的心愿。
只是,对不住暮宇,当真是实在对不住暮宇……
那个同样痴心的师弟,一定一直都在远远瞧着,眼睁睁瞧着风儿嫁给了自己。
可惜今夜是来不及去送他了——也许,他离开的时候,未必再想见到自己。
为了风儿,这份歉疚只能在心里亏欠一生了。
也许是坐了这好一阵子,风儿尚且虚弱的身子已很是乏累,她极是小心地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仍是倚着身后的被子,她仍是低垂着头,擦了胭脂的小嘴轻轻抿了一抿。
就是在她抿嘴的一刹那,逸阳不由得情动,他伸出双臂,有些笨拙地环住风儿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嘴唇在她脸颊上碰了一碰。登时,逸阳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如同春日里撒欢儿的小鹿,几乎就要蹦出腔子来。脸颊有些发烧,还是可忍不住又凑上去,再一次用嘴唇轻轻去触碰了一下风儿的脸颊。也就是在第二次触碰到风儿脸颊的瞬间,逸阳闻到了风儿身上的一缕气息。那好闻的气息幽幽飘来,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薰衣香,因为那香气极淡却极清晰,淡得只有逸阳才闻得到,清晰得逸阳终生都不会忘记。
或许就是那淡到极致又清晰无比的香气,让逸阳在这一刻失去了一向的矜持和清醒,情不自禁地将风儿搂入怀中,将自己温润的嘴唇轻轻吻上风儿额头、眼睛、两颊和嘴唇,却全然没有发觉风儿此时全身的紧绷僵硬和眼中的莫名惊恐。
二十一岁的逸阳,放纵着自己的心脱缰野马般地狂奔乱跳,放纵着自己沉溺于对风儿的亲吻。
从今而后,风儿,不再是逸阳必须板起脸孔训斥管教的小师妹,也不再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盼望爹娘的小丫头,风儿,是逸阳的风儿,是逸阳的妻,是能让逸阳护在手心里的无价宝。让她从此过上她安稳的日子,给她一生一世的宠爱,逸阳恨不得双手捧上自己的一切给她。风儿,从今而后,你再也无须担惊受怕,再也无须有人会伤害你,你只要开开心心地过下去,一生一世,安稳幸福一生一世。
“不——”突然,风儿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随即,逸阳的身子被怀中之人猛地用尽全力一推,“求你——”
这一推之力并不大,却陡然之间让逸阳的神智清醒了过来,手一松,他怀中的风儿得以逃脱,惊恐之下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角,见无处可逃,一手护住自己半开的领口,一手死死攥住被解开了一半的腰带,转回头来向逸阳跪下,连连不住地磕头,口中颤声不住哀求:“求求你饶了我……我全都听话,只求别脱我衣裳……求求你……我疼,我那里真的好疼……”
逸阳的脸顿时就赤烧如火,一直连脖颈都红如火烫,一时脸色又煞白一片,不觉间周身大汗淋漓,张了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
风儿似乎是已经被吓走了魂魄,紧紧闭着眼睛,浑身不住发抖,却还是只是发疯般地咚咚向着逸阳磕头,口里含含糊糊还在不住地哀告:“求你饶了我,我一定抄完经文,我死有余辜,我罪该万死,我是一滩烂泥狗屎,只求你菩萨心肠开恩发慈悲饶了我……”
在逸阳的记忆中,风儿一直都是个脾气死硬的执拗丫头,即便是在自己逼迫之下有过认错告饶,却何曾见过她如此作践自己一味磕头哀告?逸阳惊得有些不知所措,愣怔了一下,方才有些结结巴巴说了句:“风儿,是大师哥……不好,你别怕……大师哥不敢了。”
风儿听了“大师哥”这几个字,似乎是平静了些,她终于停下磕头,终于睁开眼,见逸阳并没有要扑过来抓自己的样子,这才慢慢蜷着退到床角,将身子瑟缩做了一团,一直失神的眸子里此时满是惊恐,不错眼珠地紧紧盯着逸阳,仿佛逸阳是一只会吃人的恐怖猛兽。
逸阳想到自己方才情动,竟然忘乎所以,贸然去动风儿的衣裳,自己也觉十分羞愧,想道歉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好半晌,方另寻个话题,试探着问了句:“风儿,你在床上,总得把鞋子脱了吧?”
风儿由着逸阳给她脱了鞋子,却是两手仍旧死死护住身上的衣裳,一脸恐惧戒备的神色,死盯着逸阳的一举一动,在逸阳将鞋子放在脚踏上的时候,她的眼光也随着更为惊恐朝床边瞧了一眼。
桌上的龙凤红烛已然快燃去了一半,烛花渐长,烛火仍明,烛光也不住地跳动。微微晃动的烛光照在风儿脸上,逸阳看得出风儿此时已然是困乏到了极处。她将瘫软的身子倚靠在床壁上,半垂着头,眼皮不住地打架,可风儿仍是强撑着精神,还用右手残存的三根指甲不住地在自己左臂上掐出一块块红痕,一副唯恐自己睡着的架势。
逸阳实在看不下去,又不敢再凑上前去阻拦,只得柔声又问一遍:“风儿,你累了,先睡觉好不好?”
昏昏欲睡的风儿一听得这“睡觉”二字,又赶忙努力睁开已经困乏得半合上的眼睛,再一次惊恐地死盯着逸阳:“不!我不要睡觉!”
又过了一会子,逸阳见风儿合着眼身子直打晃,只得又劝她躺下睡觉,偏风儿似乎是根本听不得“睡觉”二字,立时便又挣扎着睁开眼,狠命强打着精神就是不肯睡觉。逸阳委实无奈,也只得跟她商量着,拿过枕头被子给她倚靠,总比让她靠在那硬邦邦的床壁上舒服些。
逸阳变换着好言好语,也不知劝了第十几遍,奈何风儿就是不肯安心睡觉。逸阳原本自认为早将风儿的脾气拿捏准确,此时才发觉,原来自己这些年来对风儿惯常多是呵斥教训,此时不忍心对她再用强,反倒是全无办法,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坐在一旁相陪。
心下不禁还是想起昔日的风儿:若是不曾发生这许多变故,此时的风儿是不是应该在拉着暮宇的手,商议他俩明日要去哪里玩才好?若是不曾发生这许多变故,不知道她会不会明白自己对她的一番心意?又肯不肯让自己带她去京城?
或许是实在倦极了,又兼背后倚得舒服了些,风儿终于渐渐倚坐着合眼睡去,不一时便睡得沉了。
逸阳起身出去,端了半盆温水过来,将手巾洇湿后,小心翼翼地给风儿擦洗。或许是这一整日折腾下来,身子虚弱的风儿早已是疲累已极,是以微温的手巾擦在脸上,她在沉睡中也只是晃了晃头,并没有醒来。
脂粉既去,无可遮蔽的憔悴之色毕现。苍白得不似人色的脸颊,乌青的“佛”字,衬了一身大红嫁衣,在龙凤红烛微微晃动的烛光下,越发显得凄楚可怜。直看得逸阳心里涌起说不出的难过,伸手在她苍白的脸颊轻轻抚了抚,心口里一阵阵地作痛。
如此良宵如此夜,眼前灯火眼前人。
逸阳轻手轻脚地给风儿解去绣满百蝶穿花的大红妆缎罩袄,见里面仍是穿着她素日的半旧墨色衣裳,心下一时也不知要作何感慨,不觉又轻轻叹了口气。小心解开衣带,给她脱去上衣,只剩下她贴身穿的白绫子夹衣。
风儿身量虽小,却也从来并不瘦弱,这丫头娇憨任性,也甚是贪吃馋嘴,早几年间还有些胖乎乎的模样。到得十一二岁上,个子长起来些,也还照旧是一副贪吃贪玩的孩子气,一直也没她长出少女的窈窕模样。可如今,眼前的这个快到及笄之年的风儿,没有了几层衣裳裹护,就只剩下眼前这一副病怏怏瘦怯怯的单弱模样。
逸阳并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轻薄之念,只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风儿,大师哥已然等了你这些年,便是再等上你十年、二十年又如何?
哪料想才小心翼翼地将风儿墨色外裤的腰带解开一半,风儿蓦地惊醒,一手摸到腰带,突然“啊”地尖叫起来,将逸阳吓得也是浑身一抖,忙轻声哄道:“风儿,是大师哥,给你脱了外衣睡觉可好?”
“不!”风儿拼命护住自己的腰带,瑟瑟发抖缩作了一团,惊恐万状地看了逸阳一眼,就紧紧闭上眼睛,可眼泪还是顺着眼角不住地涌出来。
逸阳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只好柔声不住劝解:“风儿你乖,好孩子总得睡觉是不是?大师哥对风儿好,风儿也要听大师哥的话是不是?你累病了,大师哥要心疼……”
风儿睁开眼睛,用力大睁着眼睛,似乎是想忍住眼里不断涌出的眼泪,她像看妖怪似地瞧了一眼逸阳,又瞥了一眼床边,身子抖得愈发厉害,哆嗦着又跪在床上,朝逸阳不住地磕下头去:“求求你放过我……别打我,别……我该死还不行么……”
逸阳再一次给风儿的举动吓得没了主张,无奈之下只好举手连连请降:“好好好,没事了没事了,大师哥都由着你,风儿乖,不哭了好不好?”见风儿又哭得满脸是泪,转身又拿过手巾去给她擦脸。好在这回风儿并没有躲开,总算让逸阳心里略略有了些许安慰。
哄了好一阵子,风儿方渐渐止了哭,可还是瑟缩着身子蜷缩在床角抽噎个不住,逸阳什么话也不敢问,只仍是不住柔声哄着:“好了好了,风儿不哭了,明日大师哥带风儿出去玩好不好?”
风儿没有答话,逸阳试着轻轻握住风儿的手,风儿虽没有躲避,可身子却还在瑟瑟发抖。
逸阳想得头疼,也猜不透她为何如此害怕,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试着边哄边问:“风儿,你是不是怕做噩梦?大师哥就在你身边守着你,风儿就歇息一会子可好?你身子禁不得劳累,师父再三让你好生休息养好身子,你也不听师父的话了么?”
哪料想风儿一听这话,眼中刹那又腾起一片泪光:“求你饶我……”
这回逸阳能够确定风儿的眼光再一次不自觉地又瞟向床角,细一回想,似乎她每一回哭求都会惊恐地朝床尾的方向瞧,心觉有异,便走去床角查看。
风儿一见他果然朝床尾走去,顿时吓得浑身瑟缩成了一团,连口里的哀求之声都抖抖索索听不清楚。
逸阳见她如此惧怕,愈发疑虑大生,眉头就皱了起来,心下暗暗琢磨:难道——是有谁藏在这床下不成?喜欢天须无恨我无心请大家收藏:(663d.com)天须无恨我无心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